分卷(39)

    姆明弹性不错,撑着许尧臣的腰,让他生出了有底气的错觉。他问:欠你的解释不少,你要哪一条?
    为什么走?
    猜得到答案,但还是要问,不是非得听,而是要逼他,让许尧臣去正视这段关系,去审视自个儿的内心。
    许尧臣看了他片刻,不答反问:我骗你两年,你不恨我?
    厉扬答他,生气,谈不上恨。
    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十一年前我年少无知,不懂感情是个什么狗屁玩意儿,所以从没动过心。我承认,当年我很依赖你小孩子嘛,都慕强。许尧臣说,后来我家道中落,爸没了,妈也成了个疯婆子,我什么也不是了,甚至连我爸的姓也不能要了。两年前,再遇上你,知道你集邮一样收集像我的人,那时候我就有把握,只要站在你面前,八成以上机会你会留下我。没办法,那时候太难了,我不找个挡箭牌就在这圈子里混不下去了。可除了这工作,没有哪个能让我在死之前把债还上的,所以我硬着头皮也得往你床上爬。
    他轻描淡写,把自己说的不是个东西,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刀一样活活朝心窝里刮。
    不瞒你说,如果当时不是你,也会是别人。我走投无路又身无长物,能用上的,就是赤裸裸的一条躯壳。他顿顿,人的欲望没什么舍不下的,你过去能有其他人,往后也可以。摁着自己冰凉的指腹,捏红了,又松开,哥哥,你往前看吧,好不好?人活着,回头路是不好找的,即便重走一遍,也没意思。
    熟悉的称呼,却尖锥一样,能把人扎个对穿。
    厉扬看着他,体会得到有那么一双无形的手正在把自己向外推,可他怎么能舍得下。
    见面前,他急切地想剖白,让许尧臣看看他这一颗鲜活的心脏究竟是为了谁而跳动。而现在他听了解释,如同数九寒天一盆冷水当头泼下,钻心蚀骨的凉,他冷静了、清醒了,知道如今不是时候。
    他们之间的信任是破碎的。
    从许尧臣扔了尊严、骄傲,把自己剥得一丝不挂躺在那张地毯上开始,他就真的破罐破摔了。哪怕厉扬能舌灿莲花,他也只会把这份情当施舍、当怜悯。在许尧臣眼里,他自个儿就个两个字,不配。
    厉扬觉得五脏六腑都在搅着疼,两年时间,他们的一点一滴,全成了不堪回首。甜蜜与欢愉净是不堪上的作伪,现在扯开了,刺得人难受。
    许尧臣看着一向对外八风不动的上位者竟掩不住自己的悲伤来,他一时生出同情,想着,要是命运垂怜,真能还他一个方程,也是不错。
    饿不饿?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了许久,终于被厉扬的一声询问打破。
    许尧臣不解地看着他,没想明白怎么又民以食为天了。
    方才那不愉快的对话如同一瞬间喂了狗,厉扬神色如常地从购物袋里翻出来鸡胸和面,一把小葱一把香菜,问鸡丝面行不行。
    拍多了烂剧的演员没闹明白这原本该往摔门而去情节走的剧本怎么换了套路,一点儿不符合观众的内心期待。
    于是,许尧臣的厨房开火了。
    刘铮是个细心的小伙子,锅碗瓢盆能备的都备上了,并打了一张明细,配着图,贴在了冰箱上,甚至详细到牙签牙线乃至备用粘钩的存放位置。
    厉扬按图索骥,顺利把要的锅刨出来,扭头跟许尧臣讲,抓紧给刘铮涨涨工资,这种助理回头要是跑了,你兴许得饿死。
    许尧臣觉得自己没到生活不能自理那种地步,但刘铮这地图却暴露了他成年之后在人生道路上的短板,此刻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脸皮薄起来,生出一丝生活低能儿的耻辱来。
    强行挽尊,辩解一句,我烧鱼还行的,也不是什么都不行。
    下次料酒少放,鲜味儿都压没了。厉扬低着头切葱,使唤他,去给我找条围裙来。
    许尧臣诧异,张张嘴,原想问一句你看节目了?可念头一起又感到不妥,这话题不祥,说出来恐怕又要绕回去。
    算了。
    围裙双双躺在橱柜里,抖开一看,一条皮卡丘,一条妙蛙种子,还贴心地给配了两顶厨师帽。
    刘铮是真的行,这么多年了,对皮卡丘仍旧爱得深沉。
    许尧臣自己套上黄的,把绿油油的妙蛙种子给厉扬了。
    狗皇帝一手香菜一手刀,扭头过来让许尧臣给他系围裙,却在看见那一片惨绿时颇讽刺地笑了声,下巴一抬,示意那顶厨师帽,特意给我选的?
    绿意盎然,宛如盛夏时丰茂的大草原。
    哪能,别敏感。许尧臣接了刀和香菜,把围裙递过去,把潜在的亲密都格开了,再者,谁敢在你尊贵的脑袋上种草。
    我前脚进局子,你后脚有新欢,厉扬系好围裙,斜倚着流理台,周余对你好吗?
    许尧臣低头要切菜,口不对心地应付一声挺好,却不防刀柄蓦地被狗皇帝握住,两人挨得忒近,热乎乎的气吹在耳廓上,让许尧臣奓毛的猫一样蹿了出去。
    厉扬从他这反应里捡着了安慰,心满意足地给锅里添水,用鸡架熬汤。
    许尧臣干脆去洗了把生菜,搓着菜叶,余光里是冒着白气的锅,暖烘烘,却让他感到别扭。
    他们这算什么?少时玩伴重聚首?这中间先是九年的相隔,又是两年的磋磨,如今非要维持个虚假的和平,实在很没趣。
    念头往这一转,他又唾弃了自己:矫情个屁!
    作精是没有好下场的。
    许尧臣把生菜捞出来,放筐里晾着了。
    人么,养成习惯之后总是不容易改的,给老板点时间,等他看见不一样的烟火,对方程的兴趣自然就淡了。
    现在大约是个缓冲期,他们都得适应。
    厉扬哪晓得旁边这位转了一百个心思,他专心地炖汤煮面,十二点多,这一碗看着寡淡的鸡丝面总算出锅。
    葱花香菜撒进去,清亮的汤上薄薄一层油花,馋得人不饿也想干两碗。
    许尧臣把面端上桌,转身想招呼厉扬也吃一口,没料狗皇帝却洗干净手把大衣穿上了。
    近来胃不行了,不适合半夜贪嘴,厉扬道,我先回了。剩下的汤晾凉了存冰箱,明儿还能接着用。
    许尧臣愣怔,方才饱满的情绪一下子空了,须臾才回神,说:澜庭药箱里有胃药,但说不准过没过期,你吃时候看一眼。
    厉扬拉开门,整个人让射灯镀了层亮光,让原本的憔悴无处遁形,他回过头,嘱咐许尧臣:别熬夜,早睡。
    门合上,新租的房突然显得空荡起来,手边尚且热乎的汤面也跟着黯淡了,仿佛没了方才的滋味。
    第61章
    许尧臣在家躺了一天半,期间只爬起来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陈妙妙买的镜子给转了个方向,不对着大门了。否则这东西像个巨型照妖镜一样,冷不丁进门能把人吓一个仰倒。
    这两天里让人意外的是,他去跑路演的那部《神探一二三》虽说票房尚未明朗,但口碑却还行,评分居然上了7,没在2、3分上徘徊。
    编剧兴奋地在朋友圈发剧评截图,说,瞧瞧,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埋的暗线都给我找的差不多了,老怀安慰。
    许尧臣给她点了个赞,也不大关心剧评到底如何,转头去问陈妙妙,有活儿没,他很空虚。
    陈妙妙让他吓了一跳,忙问:儿,你怎的了?
    让我干活,让我出去,我空虚。许尧臣瘫在沙发上,看着早起刚到货的中古塑料椅,觉得自己前几天病大发了,为什么花四万多淘了两张塑料椅?
    你说这那我可精神了昂,陈妙妙一下子来劲儿来,声音都飘起来,有个种地码菜的慢综艺,你上不上?
    许尧臣想都没想,直接答应了,上,应完犹嫌不够,又问,其他的,再来点儿。
    那是真没了,儿啊,你说你成日懒惰,这突然勤奋起来,爹都不知道让你上哪营业去。陈妙妙给他支招,要不这样吧,你上微博刷刷存在感,跟你粉丝互动互动,老不出现,孩子们都以为你退圈开澡堂去了。
    许尧臣觉得他这个狗屁馊主意实在太没建设性,于是挂了电话。
    以往闲下来的时候从没觉得时间被抽成两倍长,只嫌躺在床上做废物的时光短暂,尚未品尝出做废物的自由,就又被挖起来去营业了。
    时移世易,现如今终于要主动干工作,却没工作找上门。
    可见,人生确实不如意十之八九。
    许尧臣这一下午更了三条微博。
    一条是小区里晒太阳的胖橘猫,翻着肚皮耍赖。一条是被狂风洗刷过的澄净碧空,几条拉长的云横在其上,一派闲适。一条是汤色漂亮的鸡丝面,葱花如翠,光线正好,看得人食指大动。
    妈耶,失踪人员出现得好秃然。
    我臣又在家抠脚了。
    经纪人呢!让他上班!
    给孩子歇几天吧,前面跑宣传时候一直是兔子眼。
    崽,你要无聊就直播吧,我们陪你。
    难道只有我在意那碗面吗?
    合理怀疑他在秀什么。
    别说了!我不想听!
    去找你cp,他在东大打球,快去!
    许尧臣坐在他斥巨资的塑料椅上,刷评论,瞧见上面一条,反应了会儿,想起来顾玉琢,于是给二百五发了条微信,问他是不是在东大。
    二百五回得飞快,说在打球。
    回完,又追来一句,叫他立马过去,介绍朋友一起玩儿。
    虚了一整天的躯壳终于在临近傍晚找着了填充物,许尧臣蹦起来去找衣帽间扒拉,搞了运动套,裹件薄羽绒,踩上篮球鞋出发了。
    从前,他打骨子里烦这种生人数量大于熟人的场合,有轻微社交恐惧症的嫌疑,现在,他却有种渴望,就是得在人堆里扎着,让人气儿把自己包裹住。
    东大也在市郊,和许尧臣那物流中转站一样的房子在同一方向,他叫了辆车,半小时不到就站在了东大门口。
    东大全称东城大学,几年前收编了行将倒闭的五所民办大学,取了这么一个很随便的名字,间接导致每年报考人数少得可怜。
    许尧臣来的这一片是东大新校区,地广人稀,大门口站十分钟都抓不着一个活人。
    据顾玉琢透露,陆影帝的发小表面上是东大教授,背地里和东大这块地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他们平时打球都是来薅发小羊毛,占用东大体育馆。
    优势是人少、安全,有保安站岗,劣势是学生们眼尖,他们一来就能被发现,行程立马上微博。
    所幸陆南川拥有的大多数是事业粉,顾玉琢的粉经过几番洗礼,干脆掉得只剩生命粉了。
    偶尔也有私生扒窗户,但保安大哥敬业,一般都能给轰出去。
    顾玉琢裹得像条木乃伊一样出来接许尧臣,一猛子,许尧臣险些没认出他。这个二百五欢快地飞奔而来,并且要求跟他挎着胳膊,使得一米八的两根汉子好似一对娇娇小姐妹。
    路上,许尧臣指着他那惨白的面罩,这什么鬼登西?
    陆老师发小给的,我帮你也要了一个,粉蓝色,好看。顾玉琢说,贼好使,我跟你说,戴上你就大大方方出门,随便逛,化成灰粉丝都认不出你。
    许尧臣端详着他,这东西曾经有个名字,叫脸基尼。
    顾玉琢抠抠面罩上的洞,动作十分不雅,还行,有点那意思。
    不得不说,偶像包袱这东西,对顾玉琢来讲,简直是屁一样的存在。
    到了体育馆,热气烘面,许尧臣进门就把羽绒服脱了。
    场地里一共五个人,场边坐着四位女士,还有两位男同胞歇在一边,见许尧臣进来,纷纷打招呼。
    许尧臣瞪大眼望过去,好家伙,一个都不认识。
    顾玉琢凑他旁边小声解释:都不是圈里的。
    这倒不稀奇,冲陆南川那性格,大概也混不出几个圈内友人。
    七个男人,三个gay,除了我和陆老师,坐那儿那个,就挺帅挺威猛那个,也是gay,加上你,咱们对他们四个直男,均衡了。顾玉琢趁许尧臣活动腿脚,跟他嘀咕。
    许尧臣弯腰抻筋,所以你们这是直与弯的对决?
    顾玉琢道:差不多,输的人请烤肉。咋样,你上不上?
    上,许尧臣紧紧鞋带,但我要去他们直人队。
    顾玉琢气得用头顶他,艹,你妈的,背叛我!
    许尧臣推开顾姓傻狗,上场了。
    他这边上了,那边陆南川叫顾玉琢上来,同时把场边候着的挺帅挺威猛那位也换了上来。
    这一下,真就成了弯对直,当然,直里面还藏了个叛逆的弯。
    陆影帝冲他一挑眉,小许,敞开了打。
    球到了许尧臣手里,他跨步、运球,正要上篮,要投未投之际,手里的球没了
    威猛先生一笑,露出白牙,承让。
    三分线外一击即中,橘红色的球从网中落下,得分。
    这一下拦的漂亮,许尧臣暗赞一声,被激起斗志。他紧盯威猛先生,有来有往,你一分我两分,咬得很紧。许尧臣一手球不算打得多出色,但在业余队伍里也算得中上水平。他和威猛先生这么一抢,剩下四人默契地放了水,就看他们俩耍花活。一场结束,许尧臣这队以两分优势险胜,顾玉琢冲他飞眼神:打得爽吗?
    满头大汗,淋漓尽致,当然爽。
    许尧臣脸上挂起笑,跟威猛先生交换姓名,许尧臣。
    威猛先生道:江山岳,在市三院做大夫。
    许尧臣哑然,是真没瞧出来。
    江山岳很爽朗,抹一把额际的汗,招呼大伙:烤肉去,我请!又对许尧臣道,这儿就有淋浴,还是冲个澡,免得出门冷风一吹,冷热夹击,容易感冒。
    顾玉琢从后面奔上来,勾住许尧臣肩,就是,洗啊!话没说完,就被陆影帝拎住了后脖领,别调皮捣蛋,过来。
    于是,一群人热热闹闹去冲了个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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