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
厉扬不跟这假洋鬼子辩,他坐下就开始剥小龙虾,边剥边道:剥壳是有技巧的,你知道吗?
我喜欢用慢的办法,既急迫又不得不的等待,才能让入口的滋味更浓郁。白春楼说,顾玉琢和许尧臣的故事在网络上非常火爆,就在你离开看守所当日,共同出入酒店,你不生气?
气,但没资格管。厉扬往他碗里扔了一只虾尾,怎么着,戳我肺管子戳得挺舒服?
白春楼瞪圆了他浅褐色的眼珠,当然不。我一周前问过你,究竟喜欢的是哪一个?不,你不用这样看着我。在我的理解上,他们是同一个人,又不是同一个人,你要弄明白,扬,不然就不是我戳你,是你在自杀。
厉扬褪下虾壳,抽出虾线,直到剥完了五只,才道:人的情感如果能条分缕析,就生不出痴男怨女了。
他是成年人了,在种种情绪的操控下,当然知道是对许尧臣动了心当他的目光离不开他,黏着着,对方的蛛丝马迹自然就显露出来。
厉扬得要一个真相,十一年了,他需要一个答案。
白春楼一周前坐在楼下,躲着他的烟,对他发出警言
如果你爱的是方程,那么你和许尧臣的每一分钟,对他都是刻骨的伤害,而假如你爱上了许尧臣,那么你苦苦寻觅十一年的方程,就遭到了可怕的背叛。
所以,你爱谁?
有些念头一旦起了,就会扎根、发芽,抽条成枝繁叶茂的模样。
厉扬很缓慢地将他那棵树的枝叶抖落开,呈在白春楼面前,我要的是他,拥有鲜活生命的他。他的过去、现在、未来,冠以任何姓名都不重要。只要他乐意,他可以矜贵、任性、骄傲、也可以邋遢、自卑、一事无成,他可以在云上睥睨世俗,也可以在红尘中与俗物结伴同行。
白春楼惊讶、错愕,须臾又恍然大悟,他学着旧时人物向朋友作礼,真诚地道了一声恭喜。
第59章
许尧臣一大早就在楼下餐厅见着了周余。
这位交际花已经和来宣传的主创们混熟了,见着他,也没过分热情,只亲厚地打了个招呼。
许尧臣全当睁眼瞎,绕开他径直去前面跟林昊组了一桌。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聊到一半,林昊吃差不多了,一抹嘴,把手机拿出来,点到微博递给许尧臣,说:这我一个小号,没事儿看点圈里八卦。他往周余那边觑了眼,才在手机屏上一翻,哥,是昨晚上不?
爆料里的照片,说糊不糊,说清晰也不够清晰,正是周余在电梯间堵住许尧臣的时候,恰能看出两人正勾肩搭背,可脑补一段暧昧故事。
角度选的好,周余一双桃花眼蕴着情,许尧臣帽檐压着,什么也瞧不清。
这则短微博讲的有意思,明着说的是现如今脸好看的都能左右逢源,暗指许尧臣攀上周余,旧爱新欢,一枝更比一枝高。
是。许尧臣将手机推回去,没在上面乱翻,问林昊,狗仔拍的?
依我看,不像。这不写着,据知情人士透露狗屁知情人士,这种角度,一看就知道是特意偷拍,自己安排的人,林昊声音压低了,得小心点儿那姓周的,不是好东西。
许尧臣一时没答。
周余当然是个坏胚,只是他和林昊并不多熟,在剧组时也就是普通同事,如今两年多未曾碰面,他这一番话,算不上交浅言深,却也不合圈里一般情形下的交往规则。
林昊收了手机,已经打算起身了,哥,你不用多想,我能多这一句嘴,纯粹因为我师哥,孙安良。他表情透出狠来,几乎是从嗓子眼里磨出来的声,他们姓周这一家子,都是畜生。
许尧臣挺意外,看了林昊一眼,没吱声。林昊大约也意识到失态,面色稍缓,道:混咱们这行的,歪的斜的,最好躲着。
他说完就插着兜走了,专门挑着离周余八丈远的小道,像躲苍蝇一样,眼不见为净。
要不人人都说娱乐是个圈呢,许尧臣想,李跃、林昊,居然都和孙安良有些交情。
孙安良确实是个好人,传统意义上的,老好人。
一天的马不停蹄开始,主创们谁也顾不上周余这个编外人员了。
周余也不凑太近讨嫌,只在休息时候冒个头,给许尧臣递口热乎水,拿块精细的点心。
他做的不很出格,无心人瞧见也没什么,可落有心人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许尧臣抽空子出去给刘铮回电话,刘铮在那边问他陈总给买的穿衣镜怎么办,说整个是亮银色,四周围像凝固的水流又像融化的金属,非常艺术,和许尧臣租的房子格格不入。
许尧臣让他随便放,毕竟还有两把中古塑料椅在路上,等齐活了再安置。
挂断电话,他从剧场避风的平台拐角绕出来,没走两步,就听旁边有人议论
热脸贴冷屁股倒贴得挺起劲,我看许尧臣一口水都没喝他的,也够端着了。
得了吧。本来也不是多清高的人,我听说从前就钓着一个了,这兴许是分了?要不小周总哪至于这么巴巴地。
欲擒故纵?那不得不说,比我们女人都有手段。
可不,就说了,混娱乐圈的没一个省油灯。
啧,人不可貌相。
许尧臣没往外走,愣是听全了这墙角,等二人抽完烟走远,才绕出来。他抬手扇了扇未散的烟气,方才听来的那几分恼,随着这动作,一起散了。
混在这样的圈子里,不叫人评头论足是不大现实的,只是有些是隔着网线,有些是直白地戳到鼻子前。
而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无人关心,也不重要。
又走两步,抵达另一个拐角前,林昊的声音传过来。
他说:跟许哥讲了,他都明白。
对方又说了什么,林昊这边只简单应了几声。
尴尬是真尴尬。谁能料到这小小一个平台,只两个角三面墙,竟然活活挤了三波人,人气是够旺的。
可巧林昊就站在平台唯一一道没上锁的进出口旁,许尧臣这时候要一腿迈过去,就等于直接告诉林昊:小子,你虽然是在背后嘀咕我,但不幸,我真的在你背后。
那得多吓人。
我看周余也是一时兴起,不会当真。师哥,你不用操心许哥,他挺老道,大约是真看不上姓周的。林昊开始拿鞋底蹭地,兹拉兹拉的,周崇春比周余可不是东西你都是个泥菩萨了,还有功夫惦记外人,可真行。
许尧臣背靠着墙,说不上来的,很轻地叹了口气。
那成,你保重。
旁边打火机一声轻响,林昊点了支烟。
许尧臣与他分别站在西、南两堵墙后,各揣想法,耗掉了一颗烟的功夫。
下午活动按部就班,在七点前结束了。
主创们在机场道别,为工作相聚,又为生活各奔东西。
许尧臣登机前收到刘铮消息,说他和邹叔准时到,带着煲好的老鸭汤,两小时后包管喝上热乎的。
人都散了,周余才贴上来,也不怕讨嫌,挨着许尧臣坐了,手里捧一本书,是伊坂幸太郎的《金色梦乡》。
作为解闷的故事书尚可,往深了一想,有一些人物逻辑稍显缺失。前半部分节奏慢得人犯困,二百页以后才能打起精神。周余自说自话,用书脊碰许尧臣的手,你读过吗?
没有,许尧臣低着头看手机,我文盲。
那我给你讲这故事,我看看啊他抬手瞧一眼表,正好,等飞机落地,故事就讲完了。
周余也不知哪来的这种没有脸精神,居然真就在许尧臣耳朵边叨叨了两个小时,不知疲倦的苍蝇一样。
待飞机抵达,许尧臣扣上帽子口罩,拎着随身行李就往外走,视周余如无物。而小周总却根本不当回事,仿佛许尧臣就是游戏中的一个困难关卡,一次次碰壁后反倒让他胜负欲烧穿了天灵盖。
出口,有零星粉丝接机,周余识趣,不远不近缀在后面,没往前凑。
有小姑娘给许尧臣递了一只半人高的姆明,又有小伙子给他塞了一副手套。拢共七八个人,合照、签名,忙活完了他才找着早就跟在一边的刘铮。
刘铮过来帮着拉行李,一行人下了地库,走到车道前,邹叔已经把车开过来了。
粉丝们也不再跟,挥挥手,目送许尧臣上车。
而后面周余刚要上前,却冷不丁被一位横空出世的女士给摁住了脖子。
这位女士踩着一双恨天高,盘靓条顺,举手投足间很是雷厉风行。她揪住了周余,扫一眼已经离开的粉丝,冲许尧臣道:对不住啊小许,我弟这兔崽子净给你添乱了。
许尧臣满脑门纳闷,却也只得顺着女壮士的话一点头,算打过招呼也表态了。
车门合上,迅速消失的缝隙里,许尧臣就看那成天甩着大尾巴的小周总彻底怂成一坨,在女壮士的铁手下连连告饶,什么派头都没了,倒真从里到外都像个一事无成的二世祖了。
邹阿立车开得平稳,刘铮在一旁已经给许尧臣揭开了保温罐的盖子,老鸭汤的香气一下子漫出来,给许尧臣肚子勾得饿了。
他喝着汤,就听刘铮跟他嘀咕:小周总可真是贼心不死。嘿,这下舒服了,让命运掐住了咽喉。
许尧臣搁下勺子,你认识掐他那位?
仅限耳闻。刘铮小眉毛一挑,他们老周家可有故事了。与孙老师有瓜葛的叫周崇春别看岁数大,却不是婚生子。周余和方才那位周昴,才是同一娘胎。神的是,周余下面又有一弟一妹,据传母亲是老周总七八年前才娶进门的新夫人。
仿佛是旧时那些夹缠不清的老封建搬来了新社会,且个顶个地滋润,如同苟且在阴凉地的蛀虫。
将近十一点,许尧臣那物流中转站一般的公寓又离得近,一罐汤尚未下肚,车已经到了。
许尧臣没让刘铮往里送,叫他和邹叔早回。
转天没通告,大伙都能捞个休息。
他拖着箱子,箱子上卡着姆明,乘电梯到二层,门开,些微的光透出来,映亮了门前一道挺拔的身影。
许尧臣一颗完好的心脏蓦地向下坠,嗵一声,干脆在瞧不见底的深渊里摔成了碎末。
胸腔里好像都空了,抽干了,喘不上气来。
他没料到,不请自来的狗皇帝竟有这般功力,不发一言便能叫他溃不成军。
也是,连伪装都没了,可不就剩下狼狈了么。
电梯里好玩吗?厉扬探手一挡,压住了要合的电梯门,怎么,都不舍得出来了。
第60章
姆明被电梯门夹了下,才被扯出来。
许尧臣站门口,就是不开门。
行李箱在他脚边立着,一旁地上还有两大兜瓜果蔬菜,许尧臣目光在上面转了圈,心窝上像跟着被人踹了一脚,闷疼。
相较之下,狗皇帝游刃有余得多。
他下巴微抬,示意门锁,打算站这儿跟我相一晚上面?
你管我。许尧臣一副破罐破摔的样。
厉扬说:冷,让我进去坐坐。
坐坐还是做做?许尧臣手搭门上,老板,你想要谁,随便动动指头就有,何必非在一棵树上吊着。
厉扬垂着眼,看他,能好好说话么。
就算冲着少年时的情分也不该横眉冷对,反倒和纯粹炮友的分崩离析很不一样。
一失足成千古恨。
许尧臣打开门,稳住了颤颤巍巍的体面。
他新租这间房,面积不算大,却有上下两层,一层是厨房、客厅、客卫,二层是两间卧室一间书房,格局相对紧凑。
厉扬一进门,视线稍转半圈,落在正对门的那面银光闪亮的镜子上。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身影映在镜面上,看着近,实则却像是人去触碰镜中影,压根摸不着。
许尧臣脱了鞋,老习惯,两只倒着个儿,不肯弯腰去摆,踩上拖鞋只顾往里进。厉扬扫一眼,没管他,不像从前那样数落一句或者给邋遢大王踢正了,只是问:要换鞋吗?
随你。许尧臣开灯,屋里霎时明亮起来,让人细碎的情绪无处躲藏,喝点儿什么?
这问话的语气,不像在一张床上睡过,也不像在年少时代亲密过,倒像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非不知好歹地凑过来,讨了主人的嫌。
许尧臣从姓方变成姓许,性格上很多地方都变了,唯独是内里的坏习惯,一点没变。
心虚了就装强,仿佛嘴够硬、够犟,就天下无敌了一样。
这和小型犬是一个毛病,一旦感觉受到威胁,就要支棱起来狂吠,边吠边退,色厉内荏的样儿,还不如纸扎的老虎。
上次拿回澜庭的雀舌,一口没喝就被你给我顺走了,厉扬也没客气,褪了大衣搭在一旁,兀自在沙发上坐了,就喝那个吧。
许尧臣一愣,雀舌?
原本在橱柜里,你走之后找不着了。厉扬讹人讹得一本正经,去泡吧,我等着。
许尧臣是真冤枉。橱柜里的茶他从来分不清谁是谁,只有几块老茶饼晓得是普洱,其余能分得出红茶绿茶已经了不起了。
他凭空也变不出雀舌来,稍一思量,去冰箱里翻出来刘铮给买的三得利乌龙茶,往厉扬手里一递,喝吧。
凉,喝不了,厉扬道,我一个老年人,你能不能体谅下。
以前也没见过他有这许多毛病!
爱喝不喝。
跑了一整天,许尧臣累得不行,他把姆明从箱子上摘下来,往沙发上一扔,靠着。和厉扬一人占一个角,拿起谈判的架势。
我在看守所里巴巴地等,想着出来了起码能等来你一句话,厉扬拧开瓶盖,小啜一口,确实是凉,进了胃里不舒服,可你尥蹄子跑了。许尧臣,是不是欠我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