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如痴如醉的吴教授

    作为博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的教授，吴向坤很看不起李杰。
    这种半路出家改为研究生物医学领域的家伙，纯粹是因为运气好而取得了些许成绩，更因此不知道天高地厚，开始整天高调作秀，根本不是搞学术的严肃态度。
    哗众取宠！
    不知所谓！
    对于李杰的人造基因组计划，他也一直是最为敌视的一批人。
    这种恶劣行径，对于人体原本纯洁的天然基因是最深层次的污染，将会对未来的人类和后代造成不可挽回的严重后果。
    在吴向坤心里，李杰一定会对人类、对医学界造成巨大危害，自己有着重要的义务去阻止。
    为了驳斥李杰的观点，揭露他的危险举动，吴向坤已经收集了大量资料，观看了李杰几乎所有的公开演讲材料，虽然本来就不多，但也算是做足了充分的功课，自信能够在讲座最后的提问环境诘问到对方哑口无言。
    有这么多媒体和观众在场，到时候还不宣扬到人尽皆知，李杰的计划必然破产大半。
    当然，同时他吴向坤自己，也可以小小地露一下脸、出一点名，驳倒了全球瞩目的人造基因组计划，阻止了污染人类基因的大阴谋，造福全社会的同时，自己享受一些附带的福利也是理所应当地，不是么？
    所以从一开始，吴向坤心中就充满了不屑，如同斗志昂扬的战士一样，冲劲十足、兴奋不已，万事俱备只等着驳斥李杰。根本没有准备从李杰口中听到什么有益的东西，反正都是歪理邪说、毫无根据的臆断。
    然而自从李杰开口之后，吴向坤脸上的表情就凝固了。
    或者是为了听明白李杰的观点和论断，以便于自己待会狠狠批判的缘故，本就有着扎实学术基础的吴向坤，几乎在两句话之后就完全把握住李杰想要表达的意思，思路也与他高度契合。那些原本自己斥之为无稽之谈、危言耸听的观点……
    果然，什么乱七八糟的……
    嗯？
    还可以这样理解么？
    不知道为什么，听起来似乎也有那么一点道理？
    按照这个推断，要从这样的角度考虑，这个发展规律大概也说得通。
    确实符合人类自身的需求，好像自己担心的危害性……也可能根本不会出现。
    对！没错！就是这样！
    实在太有道理了！
    吴向坤已经完全陷入如痴如醉的状态，为了听得更清楚，他的身体不自觉慢慢向前倾倒，腰板却始终绷得笔直，双手紧紧握住座椅的手柄，眼睛瞪得大大的，许久才会眨一下，然后保持着这个看起来有些古怪的姿势，再也没有动弹过。
    甚至许多吴向坤先前从没有考虑到的问题，也在李杰的讲话中被提炼出来，那些看起来天马行空，却又似乎切实可行的理念，反复冲击着他的内心，让他兴奋畅快地几乎要欢呼出声来。他好像找到了一些当初的感觉，有点像年轻的时候刚刚投身这个学科，每天废寝忘食搞科研，在连续奋战多少个不眠之夜后，终于取得突破时候那种想要振臂高呼的激动！
    吴向坤感到久违的激情似乎再度回到了自己已经开始衰老的身体里，大脑变得前所未有般清明，如同被扫去尘埃、上足发条的机器，强劲轰鸣、高速运转着，帮助他如痴如醉地听着李杰抛出一个又一个观点和理论，甚至开始主动思考怎样改造人体基因，才能更加符合将来可能的发展趋势……
    “人类和世间的一切生物都有着相类似的轨迹，从出生、发育、成长，到一定阶段身体机能开始退化，逐步走向衰老、最终死亡，我们的躯体会被灼烧成灰，运气好一点，可能腐烂、分解于土壤或者棺木之中，化为细胞溃灭消散。就像一场时间的洪流滚滚而过，将原本美好的生命摧枯拉朽，冲刷到干干净净，抹去我们留存于世的痕迹……”
    “我不能断言，人造基因组可以完全改变这一状况，但至少我们同所有先辈千百年来所做的努力是一样的——努力让人类的生命更加完善、更加美好……”
    “谢谢大家。”
    当整整一个小时之后，李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结束了自己这一次的讲话之后。
    大约有那么二三十秒钟的时间，整个大礼堂因为李杰的话音消失显得安静到极点，几乎没有半点声响。
    然后，终于有一个女生转动着僵硬的脖子，发出一声不知道是感叹还是称赞的单音节字符。就像是原本排列整齐、静止不动的多米诺骨牌被推倒了第一块，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多米诺骨牌都开始加速倾倒，蔚为壮观绵延成一条长龙。越来越的人开始加入到这种感叹声中，发出此起彼伏、各式各样的古怪声响。
    就像是全场超过8000人都在同一时间被施展了魔法，直到现在才刚刚解除，能够重新张嘴说话、发出声音。
    这所有原本细微的声音汇聚到一处，化作轰鸣鼓荡四溢。
    与此同时，更多的人则是在做着类似的动作，揉动因为保持同一个姿势时间太长，导致血液不畅、僵硬无比的脖子、脊背或者腰身。
    “啊！哎哟哎哟哎哟！！”
    吴向坤发出的第一个音节与大多数人截然不同。
    他本就年过半百，又因为长期搞科研腰板不太好，长达一小时保持着相同的前倾挺身姿势，直接让他扭到了腰，一时不查痛到杀猪般大呼小叫，配合着原本就有些长的马脸扭曲不已，显得颇为滑稽。
    让周围其他人非常无语。
    “全新的基因序列组合……胚胎定向基因设计……”
    秦怡嘟着小嘴揉动自己酸麻的手臂，她刚才一直用手肘撑在座椅的折叠桌板上，这时候才感觉到无比僵硬麻木，嘴里却不管不顾在嘀咕着一些凌乱的语句，让坐在她旁边同样出神不已的殷琪反应过来，露出古怪到极点神色。
    她对自己这位闺蜜再了解不过。
    秦怡属于典型的被动学习类型，为了应付考试，老师和课本教什么，她学什么。考试科目要求什么，她突击什么。虽然脑子聪明，却从来不会像自己这样涉猎考试科目以外的知识和理论。即便有一些空闲多余的时间，秦怡小妞也多半只会拿来吃零食、看肥皂剧和睡觉而已。
    知识面？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帅吗？
    而今天，殷琪听到了什么？
    自己这位“不学无术”（在她眼里）的闺蜜，居然好像认真听了李杰长达一个小时……一个小时零三分的讲座？
    殷琪下意识抬臂，洁白光华如皓玉的手腕上，一只精致的女士腕表指针恰好指向十点零三分——李杰讲座开始的时间非常精准。
    她带着几分好奇地拍了拍秦怡的脑袋：
    “发烧了？你不是来看李杰的吗？居然对于这种讲座的内容也感兴趣？”
    对于闺蜜这个最讨厌的动作，秦怡居然没有像平时一样躲开。直到呆呆被她拍中之后，才茫然转头，用呆萌的表情盯着殷琪，再过了好几秒，眼神终于恢复焦点。
    “啊！对哦，李杰今天穿正装超帅的！不行我要多拍几张，回去跟她们炫耀。我先给翠丝特姐姐发信息，等讲座结束了溜到后台去看李杰！”
    看到再度恢复红着脸兴奋不已状态的秦怡，殷琪觉得她总算是回归正常了，这才用戏谑的语调逗趣道：
    “那你刚才念叨些什么基因序列组合、胚胎定向基因设计，李杰讲的意思你难道都听懂了吗？”
    秦怡似乎感受到自己这位闺蜜语中的嘲笑、调侃意味，当即不满地把一双大眼睛瞪得滚圆，好像自己被侮辱了一般激动：
    “为什么听不懂！我当然听懂啦，我们家李杰讲的那么好，那么简单、明白，我怎么可能不懂。不就是说在胚胎期就针对预先设想，修改完善目标胚胎的制定基因序列，以达到创造全新人类的目的嘛……”
    “你真的听懂了？！你以前对这些东西不是完全没有接触过吗？”
    这一次轮到殷琪大惊，她本来就对这方面知识比较感兴趣，接触到李杰之后更天天研究这些相关资料，当然明白对方表达的意思，这丝毫不奇怪。
    但秦怡居然也能够说得头头是道？！这个小丫头片子怎么突然开窍了？
    为什么这个男人一场讲座有这么神奇的效果？他搞研究厉害，难道当老师也这么厉害？
    殷琪越发好奇了。
    李杰的个人讲演部分结束之后，按照预定计划，就是循例的提问环节。当他示意可以开始提问的时候，那几乎齐刷刷全部举起的手臂密密麻麻，占据了参加讲座人员的绝对多数，就连坐在几排长长的阶梯过道上，一看就不是学生的那些人也同样整齐划一。
    那无数支手臂高高举起的阵势，令人不自觉联想到古代战国时期的步兵方阵。
    长枪如林，威武雄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