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

    世人皆知,邪宫左护法江绮擅使大刀,是位虎背熊腰满脸胡渣的壮汉,喜爱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瞧着倒像是正经的刀客;而右护法林月知身娇体软,眉眼含俏,长得人畜无害楚楚动人,武器是一对流星锤。
    两人一起出行时,瞧着如同父女。
    然而江绮入教时日还比林月知晚上许多,邪宫立宫之时,林月知就是教众。
    被陡然拆穿,林月知柳眉倒竖,恼道,季蛮!
    燕惊雨震惊的看着着实看不出已经近不惑之龄的女人,半晌才嗫喏出四个字:好生厉害。
    林月知俏脸生寒,瞪他一眼,闭嘴!老娘年方十八!
    哦。燕惊雨讪讪的收回视线,不敢再乱问。
    一路回到水一方,正巧南宫晟和燕归天也各自回来,在一辆豪华的马车前说着话。
    我原先不曾听闻这个教派,竟不知同邪宫还有干系,也不知他们到处搜罗季无鸣画像是为何事。南宫晟脸色微沉,又说,我听闻幽冥教教众涌向了中原,也不知是要作甚。
    燕归天正色道,不管作甚,总有端倪。
    也是。南宫晟点头,脸色依旧阴晴,摸着马儿鬃毛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季无鸣眯了眯眼,林月知脸色也并不好看。
    燕归天率先瞧见三人,笑着招呼燕惊雨,小弟,你原是同阿蛮姑娘出去了,怪我方才遍寻你不见,便在这里等你。
    燕惊雨上前询问,大哥寻我有事?
    燕归天欢喜道:我去驿站寄信,原几日前,家中也寄了书信来,有一封是父亲写给你的,我拿来与你。
    燕惊雨不掩惊讶,他是真没想到燕南行会给他写信,不过他心中并不觉得燕南行会在信里说什么好话,但看着燕归天满脸欢欣,还是沉默着跟他去拿信。
    南宫晟展开折扇,端的是一派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看着季无鸣身后多出来的人,容貌几乎是挑着他喜好长得。
    又见腰间武器,投其所好打探道,这位女侠瞧着好生面熟,小生南宫晟,家住江南苏州,可知女侠名讳?
    林月知在来之前,已经从官渡鸿那里知道,季无鸣是同燕南天南宫晟一道进城的,此时见着暗暗吃惊,注意全在燕归天和那青衣少年的关系上,对于南宫晟的搭讪不喜。
    她长相与脾气完全相反,当即便啐道,南宫公子这话也不知对多少姑娘说过,眼熟的怕是要从江南排到清州!油腻滑舌!
    让开,别挡着我和阿蛮的路。
    不过一日夜便连被两个姑娘不待见,向来无往不利的南宫晟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无言的侧身让路。
    因为要采买充点行囊,众人在安阳城多留了几日。
    老头第一日就买的满满当当的,小二来回跑了七八次才将东西都腾挪回来,直接便将南宫晟买来的豪华马车塞了个严实。夜半,一漠北商人还牵来两匹高头大马,一黑一白瞧着精瘦,一问价钱竟比南宫晟的马车还要贵不少。
    也不知他哪来的那些银两。
    老头采买后,就连夜抱着几箱药材借了水一方的一间厨房,他在里头一待便是几个日夜,最后药材见了底,拿出几个瓷瓶来,也不知道里头都是什么。
    亲自来试试不就知道了?老头嘻嘻怪笑着怂恿。
    季无鸣直觉是毒,和燕惊雨几乎是同时出手,拉住了想要去碰的林月知老头怂恿他们去碰,若真中毒了,可不一定会帮着解。
    同样好奇的还有南宫晟,他向燕归天打听过这位无名前辈,燕归天知道的不多,只道老头曾救过燕南行一命。
    父亲告诉我,前辈有三条规矩:非奇毒不救;非濒死不医;非难症不治。燕归天如是道。
    南宫晟以为老头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正想要试探一番,便上前去。
    桌上瓷瓶八个,老头示意他随便选,南宫晟手伸向中间。
    左边第一个,燕惊雨忽而开口,笃定道,选那个。
    老头不满的唉了一声。
    好,便听燕弟的。南宫晟转手拿起那瓶,从里头倒出一粒丹药吞下。
    随后,他翻看手掌,又摸了摸脸,无事发生。
    老头将药瓶尽数收起,撇着嘴哼道,两个时辰后再瞧,等着吧!
    当时南宫晟并未放在心上,还笑的风度翩翩。
    季无鸣问燕惊雨,你知道里头都是什么?
    燕惊雨摇头,不知道。
    林月知:那你让他选左边第一个?
    燕惊雨道:老头越珍视的会离自己越近。我方才瞧见左边第一瓶是离的最远的,应该不至于要人性命。
    他已经默认老头制的都是毒,林月知这才庆幸起来。
    老头弄来的马指名道姓是给季无鸣和燕惊雨的,原有的两匹中一匹用来拉马车,南宫晟自愿给林月知当车夫,哪知林月知也想骑马。
    安阳离淮阳可不算近,此时出发,满打满算也要明日午时才能到。南宫晟一脸关怀道,骑马费力,林姑娘还是坐马车吧。
    累了换人便是。林月知翻了他一眼,南宫晟遗憾作罢。
    安阳城两国商客来往频繁,出城的队伍挪动缓慢,便听周边茶肆闲谈。
    听说没?韩先生前几日在满香楼说书得罪了贵客,被打的到至今都下不来床。
    那《围攻无尽崖》我听着痛快,也不知贵客哪里不满意。
    好像说是将季无鸣塑造的太无能。
    嚯!世上竟还有拥护大魔头的,倒是新鲜事!茶肆中一堆人笑作一团。
    有人压低了声音,朝出城的人群中指了指:嘘!可小声些吧,那贵客还没走远呢。
    满香楼同水一方正对面,楼里连说几日书的事,季无鸣自然是听见了的,当时林月知听的火直冒,揣着流星锤就想不管不顾去闹一场,还是被季无鸣规劝住的。
    季无鸣并不在意他人如何编排自己,只是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跳出来维护他。
    倒真是一件新鲜事了。
    他驱马出城,看着前面分散四去的人群,想要凭几句话找人显然不可能。
    季无鸣收回视线,将这件事暂时压在心头。
    而他也没想到,不日,他便见着了这位贵客。
    第10章 路上
    10.
    午时,镜湖边。
    一辆豪华的马车停驻,一面貌奇丑的跛脚老者抱着一捆上好马草喂四匹良驹。
    在他身后,蓝衣的翩翩贵公子撩起衣摆身体还略带僵硬的半跪在地生火,白衣大侠正熟练的熬汤切菜,倒是一高挑一娇小两女子,挽起裤腿拿着削尖的树枝站在深秋的湖水里。
    镜湖之所以叫做镜湖,便是因为它水面清澈见底,如同一面上好的琉璃镜。
    季无鸣低头凝神看着在身侧悠闲游荡的鱼,手中树枝忽而猛地一刺,再跃水而出时,赫然串着两条肥硕的鱼,鱼儿乍然之间受袭,大长着嘴无力的扑腾挣扎,水渍四散飞扬。
    季无鸣后退一步,扬手便将鱼甩上了岸,再手腕翻转,手中树枝如同残影,他周边水纹波澜涌动,平平无奇的树枝充满杀意的悬在水面一寸之上。
    林月知始终屏气看着,忽而眼眸一亮:来了!
    她话音一落,便见水波兴浪,数条鱼儿慌乱的在浪花中翻跃但见人影晃动,杀气四溢,寒光凛然中,季无鸣从凌空飞起的水幕下穿过。
    待浪静,又是四条鱼儿被甩上岸。
    水滴顺着树枝尖端滴在水面上,而其主人负手而立,除了眉间一点水珠顺着鼻梁滑下外,一身锦绣云纹红裙干净清爽,竟是连半点水渍都未沾染。
    然而季无鸣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眉头微蹙,并不满意:内伤影响下,连他的刀法都不能发挥全部实力。
    岸上三人瞧的清楚,燕归天捡了鱼处理,真心实意夸赞道,阿蛮姑娘好俊的剑法!
    林月知空手而归,闻言白眼道,只因你用剑,全江湖的人用的便都是剑?
    刀为单刃,剑为双刃,刀剑有许多相通之处,然当今武林用剑者不胜枚举,用刀者却屈指可数,多数都是类江绮那般的莽汉模样。
    加之季无鸣擅长的又是单手刀,一身凛然的刀法瞧着与剑法并无差别,燕归天认错也情有可原。
    只是林月知还记着这群所谓大侠一月多前莫名围攻了无尽崖,多少同门兄弟丧命其中,老/江也不知死活,可以说是血海深仇。
    她这人天生脾气犯浑,以前都敢拍着桌子指着季远的鼻子骂他狼心狗肺混账东西,在这样的仇恨下,能不一照面就用流星锤招呼,算是看阿蛮的面子忍了。只是忍了归忍了,依旧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燕归天一愣,神情颇为尴尬道,是我自大,阿蛮姑娘原是使刀的。
    他并未生气,反而是夸耀起来,话语间是满满的欣赏认同:万法互有相通,以燕某浅薄见识所看,此刀法看似平平,却内含锋芒,便是一个起手也叫人心惊胆战。正所谓化繁为简、返璞归真,阿蛮姑娘当真大家也!我瞧着颇有些熟悉,不知阿蛮姑娘师承哪位老前辈?
    季无鸣顿住,抬眸深沉的看了这位一月前才交手过的正道大侠,随意的将树枝丢在地上,吐出两字:自创。
    如此。燕归天只以为季无鸣不想说,笑了笑继续去处理鱼。
    南宫晟发出个短促的气音,似乎想起了什么,僵直的起身,嘴角一邪,有些奇怪的表情也盖不住他话中的恍然大悟,略微含糊道,如此说来,车上那把剔骨刀竟不是那老头前辈的,而是你的?
    是我的。季无鸣点头。
    南宫晟说的那把刀是季无鸣从悦来客栈带出的,平素藏在大氅下并不显眼,她为了骑马解了大氅,那把笨重的、用于不时之需的剔骨刀也被她一并放在了车厢里。
    众人都是轻装上路,武器细软顶多一个包裹,唯有老头买的东西塞了一整辆马车,他们用的锅碗瓢盆,还有那些马草,都是老头购置的。
    南宫晟吃了老头的药,出发两个时辰果然在路上毒发了,那药麻痹全身,于是好好一风流公子,愣是整的斜嘴歪眼涕泗横流,一副先天痴傻的模样。
    老头拍着掌嘻嘻笑着看热闹,装聋作哑一点都没有要给他解毒的意思。
    南宫晟无法,又不想丢人,自己躲进了车厢里,一躲就是两天,便是用膳都不愿意出来。他丢了个大脸,心中无比怨念,偏偏又做不了什么,还要跟老头在车厢里大眼瞪小眼,老头是个不得闲的,总是古怪笑着说要扒他皮剜他肉,好生研究。
    南宫晟已经充分了解到这位前辈的疯癫之处,只怕是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听得直觉瘆得慌,无奈之下便卯足劲运功冲穴外,休息间隙才打量起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
    南宫晟只瞧见了老头拾掇刀,当时还以为真准备趁他不能动,要给他抽筋扒皮剜肉放血呢。
    这不人一能动了,也不顾身形还有些僵硬,非要下来帮忙。
    几人各自做事,就听树林间惊鸟无数,声声凄厉。
    飒飒之声应和,也不知是树影婆娑,还是里头那道人影的轻功破空。
    片刻,顶着几片树叶的燕惊雨提着两只毛顺光亮的山鸡过来,他还单手抓着衣服下摆,兜的鼓鼓囊囊。
    惊雨这是又弄了什么野果来了?林月知知道燕惊雨想入邪宫,瞧见他回来顿时喜笑颜开,背着手欢欣的蹦过去。
    燕惊雨年纪不大,方才十九虚岁,却是他们中对山林草木最熟悉的人,无论是什么样的地方,他总能最快的找到能吃的野果野菜,还能清楚的说出一些药草的名字。
    每到这时,能有零嘴吃的林月知对其十分欢喜,燕归天却流露出愧疚之色,沉默不语的低头做事,压根不敢看燕惊雨一眼。
    食材的处理是三个男子一起弄的,南宫晟背脊还僵直,手脚却是灵活的,三人一起很快就处理好,开始下锅。
    一刻钟后,五菜一汤并洗净装盘的野果尽数上桌,众人这一餐吃的算是其乐融融。
    这一路上的吃食都是燕归天掌勺,季无鸣本来以为,南宫晟说他会做菜也只是同燕惊雨一样,是属于能吃吃不死。
    他和林月知在教内地位举足轻重,从未进过厨房,自然不必提下厨;南宫晟也是锦衣玉食娇养的少爷,会生火就挺意外的。有人下厨,甭管味道怎么样,能吃就不该嫌弃的。
    万没想到,燕归天的厨艺相当好,同酒楼大厨是不能比,但自有一番农家小炒的风味,着实叫人吃惊。
    于是这一路,做饭的事便当仁不让的归给了燕归天,其他人负责食材就行了。
    林月知爱憎分明,此时也不吝啬夸赞,你这手厨艺不容小觑,比你人讨喜多了。
    燕归天也不生气,虚心笑道,林姑娘喜欢便好。
    林月知只说自己姓林,江湖上怪癖之人不少,众人也没多追问,只唤她林姑娘。
    南宫晟眨眼调侃,能得林姑娘一声好话当真比打上无尽崖还难。
    他本意是想要暗自炫耀一番引起心怡姑娘注意,哪里知道这句话直接踩在了季无鸣和林月知的点上。
    季无鸣筷子顿住,眼睛半眯起,似笑非笑的,眼中暗芒一闪而过,快的叫人瞧不清,也看不出生气。
    林月知直接美眸一瞪,呵笑道,南宫少侠如此英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一个人打上了无尽崖,同邪宫宫主大战三日三夜,终于逼的人跳了崖呢!我竟不知,南宫少侠在武林中如此举重若轻,怕是武林大会下一任魁首,非少侠莫属!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失敬了!
    南宫晟碰了一鼻子灰,灰溜溜的低头吃饭,心中还颇为郁闷,也只以为林月知不喜他炫耀。
    江湖中姓林的女侠繁多,还有个岭南林家,天下第一美人林音音便出自此没人往邪宫右护法身上想。
    用完饭再重新收拾一番后,已经临近未时。
    老头吃饱了就犯困,打了个哈欠钻进车厢里,还嫌南宫晟碍眼,将他赶到车前同驾车的燕归天一起,剩下三人依次上马。
    季无鸣瞧了眼天色,声音微沉道,离淮阳还剩大半日路程,便是快马加鞭也是赶不上进城了。
    一路风餐露宿,虽已习惯,但总归不如客栈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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