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老头勉强同意燕归天二人上来,却不让客栈老板三口上他做的马车,燕归天游移不定,南宫晟却没什么压力,只让小春坐在车沿,便直接用套马的绳索将另两个绑在马车后面,一路就这么半拖半拽的到了安阳城。
    南宫晟人脉很广,是个挥金如土的公子哥,安阳城内外不少熟人,连守城的都有认识他的。
    南宫晟便将恶徒三人交由他们,又给塞了五两银钱,笑着道,烦请兄弟帮我将这些恶徒遣送府衙。
    守卫颠了颠银子,笑容满面,好说好说。
    一行人进了城,便直奔安阳最繁华的客栈而去。
    第8章 林月知
    08.
    满香楼今日宴客,请了名盛的韩先生前来说书,贵客点了一出《围攻无尽崖》这是新近的本子,正是一月前武林盟主燕归天率领众武林侠士攻上无尽崖的改编。韩先生说过几回,回回博得满堂喝彩。
    主家紧着贵客生怕怠慢,几次警醒韩先生,韩先生对这出颇有心得,端的是信心十足,然而定场诗都未曾念完,外头一阵喧闹,竟引得越来越多的客人将视线往外瞥。
    韩先生惊堂木拍的愣响,没叫客人回心转意,反听二楼贵客问了句怎得如此喧闹,便也推开窗往对面看去。
    满香楼对面是水一方,名字听着不像样,却是安阳城最大的客栈。
    水一方前停了一辆奇怪的马车,里头依次下来五个人,一耄耋老者、一清瘦少年、一蓝衣公子、一白衣侠客,最后下来一名身形高挑裹着大氅的女子,女子神色淡淡,却有天人之姿,让人瞧见一眼便再也挪不开了。
    季无鸣教主做惯了,被人盯着是常事,本没有多在意,忽而却感觉有一异样的视线,敏锐的扭头看去。
    便见对面酒楼二楼雅间窗户大开,一金发碧眼的少年郎正趴在窗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他们,见他回眸看来,眼中闪过惊讶,便笑着朝他举了举酒盏。
    少年郎五官深邃,一身浓烈的色彩,耳坠是血玉髓,胸前串着缤纷的玛瑙石,手上玉扳指、珠串如此张扬,一瞧便是个外族人。
    季无鸣对除幽冥教外的漠北人感官不好不坏,没有理会少年郎的示好,神情平淡的掠过视线。
    反而是燕惊雨不动声色的挡住那道视线,抬眸瞪了一眼。
    嚯,当真凶煞。少年郎被骇了一下,看着几人进了客栈,又摸着下巴笑起来,那女人如此敏锐,应当是个习武之人,长得又如此绝色林音音的武林第一美人名号,怕是保不住了。
    雅间内还有三四个人,皆是凶猛壮汉,却尽皆垂首站立,并无人应和他。
    少年郎撇嘴,道了声无趣,便将窗户又合上。
    楼下韩先生拍了惊堂木,正讲到八门十一派上了云山,少年郎听的入迷,闭着眼摇晃酒杯,听的门吱呀开合,才重新睁开眼。
    进来的心腹斗篷下露出半张狰狞的脸,单膝跪地,声音喑哑艰涩的道,禀少主,还是没有得到季无鸣的画像。
    少年郎奇了,惊疑不定道,当真一张都没有?
    季无鸣甚少出入无尽崖,又常年戴着面具,知晓他容貌的,怕是只有其心腹二人。右护法江绮自月前便失踪,有传言说是死了,左护法林月知二十日前在云山附近出没,同围剿无尽崖的那群人撞上,重伤逃了,如今也不知躲在何处,只知还在清州境内。
    心腹说完,从兜里掏出两张画卷呈上道,不过属下得来季正寒与季远的画像。
    季正寒是邪宫第一任宫主,也是季无鸣的生身父亲,季远则是被季无鸣手刃的叔父。
    少年郎脸色难看的砸了酒杯,呵斥道,弄两张死人画像作甚用,没用的东西,滚!
    话分两头,这边少年郎大发脾气,那边入住水一方的人用过饭后,又各自离开。
    南宫晟去微雨楼打听幽冥教的消息,燕归天拿着写好的家书去了驿站,老头找了客栈的小二去采买东西,季无鸣则是打算去邪宫在安阳城的据点。
    邪宫能发展壮大,令天下武林惶惶,自然不可能龟缩在无尽崖上,只是人力物力有穷尽也,季无鸣的势力都压缩在清州乃至周边,出了兖州之后,便没有什么了。
    燕惊雨看他要出去,便也跟着。
    季无鸣想了想,也没拦着,带着他一起往安阳城城郊而去。
    安阳城城郊靠水,与城内风貌又有偏差,这里大周人和大承人通婚,民风淳朴又剽悍。季无鸣一路往里走,绕过湖水,越走越繁荣吵闹,似乎走到了集市,他又入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往前便是一颇大的庭院。
    这庭院雕梁画栋门庭富贵,然参天大树从庭院中探出头来,不见门房也没有喧闹,瞧着像是无人居住。
    季无鸣上前握住门环,重重的扣了六响。
    六响罢,里头传来一巍巍老者音道:庭院空置的,只有老仆一人看守,贵客若是寻人,往城内去罢。
    季无鸣压着嗓子,天色已晚,在下与这家主人熟识,烦请老人家开开门,让在下借宿一晚。
    老者问:你是何人?
    季无鸣对答:山映斜阳天接水,斜阳宫无名之辈。
    老者:先生自己推门进来吧。
    季无鸣推门入内,只见庭院中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哪有什么老者。
    那书生看着进来两人,眉梢一扬,脸上似笑非笑,开口便是那老者音,两人借宿?
    一人。季无鸣道。
    书生又问,何人借宿?
    我。
    书生点头,转身朝里走去。
    季无鸣让燕惊雨留在院中,你无凭证,不可妄动,在此等着,稍后会有人送上茶点,你若无聊也可找他们要些话本册子翻看一二,打发时间。
    燕惊雨歪了歪头,却是问,我让他们同我比武,可以吗?
    季无鸣挑了挑眉,自然可以。你想做什么便做,便是想要看戏听曲,也有人演给你看唱给你听。你只要呆在这院子里,不要乱跑就成。
    燕惊雨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季无鸣跟着书生走过长廊假山,左拐右拐入了大堂,这才亮出贴身藏好的令牌这令牌暗红色,雕着细密的纹路,隐隐能见山势跌宕瀑布喧哗,微微一侧,阴影连成一片,正是斜阳二字。
    斜阳令牌,能入无尽崖级别的教众才能拥有,是季无鸣专门找天玄门大师设计的图纹,内含不少隐秘信息,不易仿造。
    季无鸣的这块是独一无二的,有能证明他教主身份的玄妙图文,只不过知道的人并不多,这负责接应的书生并不在其中。
    书生虽惊讶于宫中何时又多了个厉害的女子,但到底他不过比普通教众高一点,接触不到太多大人物。
    来的是自己人,他松了口气,暗暗收起袖中暗器,跪下见礼。
    官渡鸿见过大人。
    季无鸣甩袖坐在位置上,沉声道,让林月知来见我。
    片刻后,一女子急匆匆而来,她身材娇小五官端正标致,是典型的江南人模样,眉宇间沉着浓浓的郁气,脸色不好,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样。
    她看清季无鸣的脸,先是怔愣一瞬,随即大喜道,阿蛮!
    她欲上前,却牵动了身上的伤口,疼的脸色骤变,腰腹透出血色。
    书生扶着她坐下,林月知却看着季无鸣,松气道,你无事便好。
    季无鸣脸色早已阴沉一片,屏退其他人后,才问,如何负了伤?
    我闻无尽崖被围,料想宫中空虚怕是坚持不了几日,便带了一些人马折返,在云山脚下碰上五岳众派中人,大战一番,最终只我一人负伤逃走。
    林月知面露愧疚,请罪道,属下无能。
    季无鸣早料到林月知收到消息必定折返,对这个结果也有预想,此时听闻,还是闭了闭眼。
    半晌,他才问道,幽冥教动向如何?
    林月知打起精神,回答:幽冥教在追捕叛徒,叛徒杀死二王子后似乎还盗走了大承国国玺,叱罗婵亲自追捕,曾在云山外千丈处一山谷逗留。她内力高深,属下不敢让人靠得太近,三日前她离开清州,直往兖州去了。
    去了兖州?他猜测天机谷放出去的那个病人,应当就是叱罗婵要找的叛徒。
    季无鸣沉思。
    叱罗婵离开后,属下的人前去查探过,只余一地废墟。林月知说着又想起什么,道,对了,属下的人离开之前,曾见到燕归天与南宫晟,似乎也是往那山谷去的。
    季无鸣点了点头。
    林月知看他并不意外,应该是早知道了,她面色迟疑了一瞬,还是没多问,而是禀道,安阳城中有疑似幽冥奴活动,往微雨楼去了几次,叱罗原衣似乎就在城中。
    叱罗原衣是叱罗婵唯一的儿子,幽冥教少主。
    季无鸣眯起眼,笑了起来,那倒真是巧了。
    幽冥奴是幽冥教圈养的死士,那些人都是被叱罗婵用血魔功炼化过,又拔了口舌,生得高大却有些痴傻,还是挺好认的。
    不过叱罗原衣敢让幽冥奴大张旗鼓的活动,必是有些后手,或是自信不会被人找到。
    幽冥教的事情交代完毕,季无鸣看天色渐晚,准备离开,走之前忽而问道,你可听过天机谷?
    林月知面露疑惑,属下未曾听过。
    离云山千丈外有一山谷名曰天机谷,谷中仅有两人,谷主为一老者,腿脚不便容貌尽毁,擅长机关术、医术和毒术,对奇门遁甲亦有涉猎。
    林月知越听眉头皱的越紧,直言道,如此之地,在江湖怎无姓名?又是如何瞒过我在清州的耳目?
    我也想知道。季无鸣看了她一眼,声音微沉,我落崖后,便在那谷中养伤月余,直到数日前,叱罗婵率幽冥教围攻,方才离谷。
    林月知震惊不已的看着他,当即道,属下立刻派人去查。
    嗯,仔细点。
    季无鸣语气轻慢,转身离去。
    燕惊雨在院中同先前那名唤官渡鸿的书生对练,他两手空空,还分心注意着走廊,却逼的拿袖里剑的官渡鸿左支右绌,退无可退,露出颓势。
    燕惊雨余光瞟见季无鸣从长廊转出,当即不再留手,旋身逼近,一个擒拿手,官渡鸿闪身避过,便被他扣住手腕一扭,他暗道不好,立刻起身,袖里剑已经被青衣少年反握着架在了他肩上。
    官渡鸿重重的喘息,看到前后走出来的两人,面露懊恼,却也爽快的认了输。
    这次他吐出的倒是正常的青年声音,只是并无人在意。
    燕惊雨将袖里剑抛还给他,几步走到季无鸣面前。
    季无鸣莫名觉得他像只被养熟的狼,没忍住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一把,露出一个笑,回去了。
    燕惊雨呆呆的碰了碰头顶,脸颊后知后觉的浮起一片红。
    片刻才瓮声瓮气的应了声,埋头跟了上去。
    第9章 说书人
    09.
    两人而来,却是三人而去。
    官渡鸿同林月知秘密说了几句后,林月知换了身便于行动的衣服,腰间别着骇人的流星锤,随同季无鸣一起离开。
    季无鸣看出她担忧自己,也没有拆穿。
    路上,季无鸣瞥见燕惊雨唇角紧抿眉眼深沉,时不时伸手扶着额头,以为他是沉思什么,主动开口道,若有想问,我或许可解答一二。
    微沉的声音落入耳中,燕惊雨猛地回神,一瞧见季无鸣的脸,便想起方才对方手落在他头上的触感,脸上登时漫起一片薄红。
    明明是羞怯窘迫,黑憧憧的眼眸却无端浮现一丝杀气。
    林月知头一个便警醒,绷紧了背脊,手已经摸上流星锤的链子,只待有异动便飞掷出去,砸碎敌人首级。
    燕惊雨敏锐的捕捉到林月知的动作,脸颊薄红霎时褪去,抿紧了唇眼尾下垂,流露出几分不知所措。
    季无鸣同他相处多日,虽不至于将他所有情绪揣摩透彻,也能瞧出一二分来,顿时背着手向林月知打了个手势,又问燕惊雨,真没有想要问我的?
    燕惊雨诚实的回答:有。
    他从知道季无鸣身份开始,便对邪宫多有疑问,只是平常季无鸣不提,他也不问。
    哦?你且说说看。季无鸣示意。
    他本以为燕惊雨会问一些隐秘,正在心中斟酌,却见青衫少年抿抿唇,问他,为何自称斜阳宫?
    季无鸣一愣,看他脸上疑问不似作假,有些忍俊不禁。
    林月知也没想到他会问这个,稍微放松一些,捂着发疼的腹部伤口道,本来便是斜阳宫!
    燕惊雨更疑惑了。
    季无鸣弯了弯嘴唇,为他解惑,斜阳二字取自诗句山映斜阳天接水,原是形容无尽崖上斜阳映瀑布的绝胜风景。
    他顿了一下,神色淡淡的继续道,邪宫的叫法是自我叔父上任后才真正流传起来,他也以此为傲,故天下只知邪宫而不知斜阳宫是以。
    季无鸣并不多愿提起季远,林月知似也看不上那位旧宫主,面露嘲讽道,他那些所作所为确实端的起一个邪字,只是连累
    她话未尽,两人很快便止住这个话题。
    燕惊雨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大多是在询问幽冥教与邪宫之间的恩怨。
    这些权且由林月知代为解答,在季无鸣的授意下,她还透露了叱罗原衣就在安阳城的事情,故作忧思道,如今我与阿蛮尽皆负伤,若是对上那些自诩正派之人,又有叱罗原衣虎视眈眈,怕是没多少胜算。
    燕惊雨听的认真,看了看二人凝眉深思,忽而肯定道,你们很亲密,她叫你阿蛮。
    燕惊雨听得出来,林月知叫阿蛮是一种相当熟稔的口气。
    啊?话头突然急转,林月知没反应过来。
    燕惊雨盯着季无鸣看,盯的季无鸣莫名心虚,咳嗽了一声解释道,我幼时便叫阿蛮,她师承我父亲,也算是我师姐。
    他顿了一下,又笑起来,你莫瞧她长相如此,实则比我大一轮有余,与江绮是同年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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