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她要来的事儿,沈夜澜显然提前不知道,这会儿才晓得,匆匆忙忙来接,“怎么忽然想着来了?”伸手去扶她下马车,探了一眼车里,见后头垫着厚厚的毯子,常用品一应俱全,晓得她在路上没受罪,才放心了些。“伤口疼不疼?”
    “没事,一路都躺着呢。”孟茯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他,“我行李有些多,你如今在哪里落脚?”
    沈夜澜原本是住在客栈的,但因要长久留下来,便在城北一处巷子里租了间房子。
    当下拿了行李,便领着孟茯过去。
    房子算是大通间,还算是宽敞,里头铺了一张床铺,外面有些书桌茶几等,显然他平时待客就在这一处。
    “不敢太扎眼,好房子也住不得,你来了只能同我这里受罪。”他这些天一直暗中调查矿上的事,但进展不大,有意改头换面,混在那些个矿工里,亲自进矿洞查一查。
    孟茯到不觉得环境多差,何况这一路什么苦头没吃过,这比起从前住的地方,算不错的了。
    唯一叫她有些为难的是,只有一张床。
    沈夜澜似也瞧出了她的担忧,忙朝着桌子指了指,“晚上我在这里铺一床被子就是。”又问她想吃什么?
    他这里根本就没有开火,吃饭也要出去,孟茯正犹豫着不麻烦了,沈夜澜却已将她的包袱夺了放到床上,“转角出去,有一个好吃的馄饨摊子。”
    不由分说,将她拉了去。
    这摆摊的也不是别人,正是沈夜澜租房的主人家,见他领着孟茯过来,老婆婆便笑问道:“你家的小媳妇?”
    沈夜澜颔首,“麻烦婆婆煮两碗馄饨。”说着,拉了孟茯往靠着河的桌子坐去。
    这郦县多山,所以这河很小,在玖皁城里的话,姑且能勉强算一条小溪,连一座桥都不配拥有。
    但在这郦县,这一条小河上,孟茯两头看去,竟然能瞧见架了五六座小石拱桥,不免是觉得稀奇。
    就听沈夜澜说道:“物以稀为贵,这郦县多山少水,这条河又是打那老矿坑里流出来的,有两三百来年的历史了,你此番运气不好,运气好的时候,遇着下雨,这河水会涨,到时候水里满是荧光粉,夜里一片绿莹莹的,好似一条通透的碧玉一般。”
    “这倒是神奇。”孟茯也想看一看,不过想到得下雨,那还是算了。
    下雨别的矿坑又要遭殃了。
    两人正说着,婆婆已经将馄饨抬了过来。
    这沿河的凉风吹了几回,那原本滚烫的馄饨温度就刚好不过了。
    吃完并没有原路返回,沈夜澜带着她沿河走了一小段,也算是消食,这才回去休息。
    翌日沈夜澜正好有要事和牛知县商量,孟茯正好想给牛夫人复诊,便一道去了。
    牛夫人见了孟茯,自然是欢喜得不行,忙拉她说话,晓得那沈夜澜是她的未婚夫,有些吃惊,“你这个夫婿长得好生俊俏,我是活了这许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周正的。”
    她并不知道沈夜澜是沈大人的弟弟,只晓得是上头打发来跟她家男人一起处理这夜光矿的事儿。
    每次来都神神秘秘的,她今儿也不过是第二次见到罢了。
    孟茯与她诊了脉,“你回来继续灸了?”
    牛夫人笑道:“是呢,不过那么多穴我也记不住,喊我家老爷给我拿笔圈了个地方,我就盯着那处烤。”
    孟茯听罢,忍不住好笑,心说这牛大人倒是个好性子的人,“效果不错,可见是没有灸错,月事来了没?色如何?”
    “不鲜红也不是特别暗了,应该就是你说的正常颜色。”月事才刚好完,所以牛夫人只能跟孟茯这也形容。
    “既如此,我再给你开一副药跟着吃。”也将她那浑身的寒气去掉,免得再手脚发凉。
    牛夫人拿到了药方子,马上就叫人抓来,瞧着里头有些蝉蜕,“这也要拿来作药?”
    “去湿气这蝉蜕少不得的,怎的?你害怕?”孟茯晓得,好多人瞧着都怕,尤其是那些娇滴滴的小姐夫人们,所以孟茯有时候会给碾碎些,叫她们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我有什么好怕的,不瞒你说我家老爷没出息之前,我晚上还去抓蝉给他补身体呢,哪里晓得这壳儿也能做药,不然的话就一并捡了回去,还能赚一笔。”牛夫人说着,满脸的可惜。
    两人正说着话,书房那边就有人来请孟茯,说是她家相公有事,要着急回去。
    孟茯忙起身与牛夫人告辞。
    跟沈夜澜碰了面,从后门出了县衙,方小声问道:“什么要紧事?你这样急匆匆的。”
    “有一处矿上要招人,我打算过去。”正打算跟孟茯说,送她回玖皁城,身后就追来一人,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转头沈夜澜便道:“我送你回去,这些天我不在你莫要乱走,实在不行你就到衙门里找牛夫人。”
    孟茯见他说得认真,生怕拖了他的后腿,答应得脆脆的。
    当天下午沈夜澜便走了,留了孟茯一个人在那婆婆家住着。
    但也有些无聊,便在院子里和婆婆捡些菜,跟着包馄饨,打发着日子。
    而这玖皁城里,沈浅儿和薛蓉蓉也到了。
    薛蓉蓉身娇体弱,下了船就叫人用轿子抬着,进了府也就躺在床上,小脸苍白一片,娇娇弱弱的好不可怜。
    她初来府上的时候,也才七八岁的模样,可以说算是沈夫人看着长大的了。
    见她这样造孽地跑来,也是心疼,“你说这玖皁城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你来这里作甚?身子本又不好,这般折腾为了哪般?”
    沈夫人搂着一年多不曾见的女儿,坐在床边,满脸的怜惜。
    薛蓉蓉只觉得浑身都难受,躺在这床上,也好似仍旧在那船上一般,天旋地转的。
    听到沈夫人的话,艰难地抬起那酸软无力的手臂,拿绢子拭了眼角的泪水:“大嫂何必明知故问,我若是再不来,只怕是再也见不到夜澜哥哥了,我天生是那短命的,刚会吃饭就学吃药,正是我这样病怏怏的,舅舅舅母才不喜欢我,宁愿夜澜哥哥随便在外定下那不三不四的,也要不愿意我做儿媳妇。”
    沈夫人疼她是真的疼,但喜欢孟茯也是真的喜欢,何况薛蓉蓉作为妹妹,她是可以疼的。
    可若是作为妯娌,她就喜欢不起来了。
    如今又听她又开始自怜自艾起来,还那样说孟茯,心里就有些不高兴了,看了怀里的沈浅儿一眼,“浅儿还小,你莫要在她跟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你且歇着,我领浅儿去见她弟弟们。”
    说罢,带着女儿就要起身走了。
    身后却传来那薛蓉蓉伤心难过得哭声,“大嫂也不爱怜我了么?我便知道,我这趟是不该来的。”
    沈夫人眉头微微皱起,也不理会,只吩咐着伺候的婆子:“好生伺候着,出了什么事儿,拿你们是问。”
    牵了女儿出去,一路往正院里去。一面与她说道:“家里还有个小妹妹,你祖母也很喜欢她,你以后与她一处玩耍,多照看着些。”
    沈浅儿是个聪明的,从前在京里也跟外祖母跟前住了好一段时间,晓得自己这外祖母也是个挑剔的人,能叫她入眼的小姑娘,只怕也不差。
    因此便点着头应了。
    这正院里,大赵氏带着萱儿正陪着两位小公子。
    一番招呼后,那沈浅儿看着自己这两个一模一样的弟弟,是十分欢喜,又见了萱儿生得伶俐可爱,乖巧软弱,一口一个姐姐地叫着,和二叔家的堂妹一样讨人喜欢,也是能玩在一处。
    兰若一直都很担忧,她就怕这沈大人家的小姐不喜欢萱儿,如今见能一起玩耍,也放心了不少。
    过了两日,萱儿和浅儿玩得更好,一个喊姐姐,一个喊妹妹,很是和睦。
    那薛蓉蓉也好了些,将这萱儿的身份弄清楚后,心里气得不行,只在自己的教养嬷嬷何嬷嬷跟前骂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前夫家的野种都给带到了这府上来,怎就这样厚颜无耻了?”
    何嬷嬷见她气得浑身发颤,也是急在心里,一面劝着:“小姐才好了些,莫要再动怒。奴婢觉得大夫人能将那野种留在这里,多半还是看着那女人救了两位小少爷的份上,你要晓得大夫人素来是和善的人,你和三公子的事儿,还要仰仗着她呢。”
    薛蓉蓉哪里不急?好在何嬷嬷的话她也听进去了,断然不可把此事摆到明面上来闹的。
    于是便将这口气忍了下来,但心里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将萱儿这碍眼的野种给打发走。
    带着身体好了些,也到花园里跟着沈浅儿和萱儿一处玩一玩,待觉得熟悉了些,还送了萱儿不少礼物。
    萱儿一件都不敢要,但又推辞不得,待她一走,就连忙同兰若道:“我虽不识货,可也知道她给的东西价值不菲,而且阿娘也说过,谁的东西都不能收,我刚才不要,她一定要塞给我,想还给她多半是还不会去了,不如就先交给夫人。”她口里的夫人,正是沈夫人。
    因为孟茯担心两个孩子这里住,叫有心人晓得了,拿来利用,陷害沈大人也说不定,所以叮嘱过好几番。
    一个铜板的东西也不许收,不管是谁给的。
    兰若大些,瞧了那些东西金灿灿的,也吓得不轻,“咱拿去交给夫人,托她还了去。”
    两人商议好,立即就去找了沈夫人。
    但沈夫人不在,是她身边的管事丫头,听了萱儿的来意,便觉得小丫头懂事乖巧,将东西给留下来,“不必担心,待夫人回来,我便给你们交给夫人。”
    此事就此揭过,萱儿和兰若都快忘记了,这两日里那薛蓉蓉又越发与她亲近起来,下午因起了些风,她身边的何嬷嬷走不开,还打发了兰若去她屋子里给拿条披风。
    没曾想到晚上的时候,便传来消息说,她娘留给她的遗物不见了。
    这会儿正人仰马翻地找着,又审问屋子里的丫头,还打了板子。
    追溯到了进屋子里的都是些什么人,兰若也被喊了去问。
    薛夫人留下的遗物,沈夫人也不敢怠慢,所以哪怕晓得委屈了兰若,还是只能叫人喊兰若过去问话。
    兰若有些害怕,但也将自己为何去薛蓉蓉屋子里的事儿说了个清楚。
    沈夫人也发愁,薛蓉蓉坐在一旁擦着眼泪一边哭道:“我不是有意要闹的,可那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那偷子要拿什么就拿走好了,但这镯子一定要给我还回来的。”
    进她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都打过了,没审出什么。
    现在也就是这兰若了。
    兰若不管如何,到底是孟茯身边的人,照顾萱儿又贴心,沈夫人真不好对她下板子,可薛蓉蓉这里,却是逼迫得紧。
    倒是沈浅儿看不下去了,凑到沈夫人面前低声说道:“阿娘,她前些天还骂萱儿野种,这几天却整日要和我们一起玩耍,她多大,我们多大,她老和萱儿亲近,我瞧她就是不怀好意。”
    沈浅儿不喜欢薛蓉蓉,讨厌她的性子,尤其是薛蓉蓉叫她在曾祖母面前吃了几回暗亏。
    这会儿自然是要和薛蓉蓉对着干。
    沈夫人这些天忙,城里官员好几家有喜事都凑在一个时间了,所以家里她也没顾过来。
    大赵氏腿脚上的旧病犯了,一直都躺着。
    所以这会儿听到女儿的这话,有些诧异。
    这时候身边的管事丫鬟也过来小声提醒道:“夫人您还记得萱儿小姐托您转交给表小姐的那些礼物么?前儿晚上您还说她大方,给的都是些贵重首饰。”
    那里头,好像也有一只镯子。
    本来沈夫人早就要打发人还的,但因为瞧见里面的东西贵重,想着得闲了亲自还,也免得出错。
    可这不是一直没空么?如今听着这管事丫鬟提起,心里一下有了数。
    后宅里,尤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哪里还不懂得那些个手段伎俩?
    淡淡地看了薛蓉蓉一眼,只让兰若和萱儿回去,然后叫管事丫鬟拿了那些礼物来,将盒子打开递到哭哭啼啼的薛蓉蓉跟前,“你自己瞧,是不是那只镯子。”
    薛蓉蓉眼见着盒子,以为沈夫人从萱儿的房间里搜出来的,心头一喜,连忙捡起拿镯子。“是了,可是怎么会?”
    “怎么会在这里对吧?”沈夫人问着她。
    薛蓉蓉连连点头,一副十分吃惊的表情,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着急道:“大嫂,我就说那些丫鬟板子也打了,什么都没问出,肯定是那小丫头手脚不干净给拿走了。”又嘀咕道:“我都送了她这许多东西,还不满足,做人怎这样贪得无厌呢?”
    薛蓉蓉想,沈夫人一定会将这萱儿和兰若赶走。
    而那个孟茯作为长辈,教出两个偷儿,想来大嫂对她的那点好感也会消失殆尽的。
    正在心里得意地想着,就见沈夫人忽然站起身来,一脸冷漠疏离地看朝她,“这玖皁城气候不如南州,马上入秋了,表妹还是早些收拾行李回去吧,也省得叫祖母挂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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