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幸好何弈只会在意逻辑,不会,也不可能察觉那些情感上的荒谬矛盾。
    “刚才你说,好看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听见自己说,“至少在你这种人身上是个加分项,你看,被我这么各方面条件都不错,吻技还经常被人夸的人亲了,你也没像刚才说的那样,答应我卖身求荣。”
    何弈略微皱眉,看着他,似乎想反驳什么:“也不是……”
    “不是什么?”
    “你……”何弈斟酌片刻,说,“你的吻技,确实还可以……”
    “行了,”迟扬笑了一下,觉得他这话说的比自己那番胡扯都莫名其妙,“不用安慰我,也不差你……”
    “挺舒服的。”
    何弈抬起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外套,细白的手指搭在深色布料上,明明只是短暂地一拢,却似乎牵连出了更多引人遐想的东西。迟扬看着他的手,有些怔:“什么?”
    “没什么,”何弈收回视线,弯腰捡起迟扬扔下的烟盒,连同那截被迟扬横刀夺爱的烟一起,放进几步外的垃圾箱里,话音还是平静,“走吧,快要下课了。”
    他的时间概念很精准,话音刚落,下课铃声便接踵响起。他走出几步,见迟扬没有跟上来,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
    迟扬也在看他——以一种翻涌着复杂情绪,含混而危险的眼神。
    “何弈,”他说,“我有时候真想……”
    真想更得寸进尺些,干些粗俗不讲理的事,把你弄得哭不出来——看看那时候你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平静,还有没有力气说这些话。
    他的话音很低,何弈没听清,疑惑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但迟扬没有解释一遍的意思,随手扯了扯卫衣领口,径直朝他走来:“走。”
    阴天风大,走上连廊的时候何弈下意识顿了顿,察觉视线角落里有什么东西一动,是迟扬上前半步,状似无意地替他挡在了风口。
    对方低沉的、近于自言自语的话音就这么顺着寒风送进他耳朵里——迟扬说,最后一次,再不行就算了。
    “也只能放过你了。”
    ——怎么办呢,我这么喜欢你,偷偷仰望了十几年,甚至舍不得用那些暴力粗鲁的手段欺负你,可是试探足够明显了,符合社交准则的办法也用尽了,如果还是不能打动你,那也只好就此放弃了。
    我总不能真的圈养你。即便你不会反抗,会不明就里地一辈子待在我身边……
    但那又怎么配称得上爱你呢。
    作者有话说:
    想要评论和海星ovo
    第15章 喜欢
    迟扬住的地方很大,三层,带花园阳台,装修别致,搭配讲究,一面金木皮布衔接而成的背景墙能抵上普通人两三年工资,并且崭新如初,一套房拉出去就能当精装设计的样板间供人观赏。
    只是三楼的实木地板常年积灰,一二楼的多数房间也上着锁,似乎除了客厅和厨房,这家的主人并不会踏足别的地方。
    何弈的活动范围也仅限于迟扬家客厅,传说中的客卧只在他第一天来的时候被人提了一提,至今未能窥见真容。
    至于别的地方,他再怎么把迟扬当自己人,也恪守主客有别的教养,默认那是对方的私人空间,不要说二楼卧室,连近在眼前的厨房都不会好奇。
    所以当迟扬提出让他等自己起床一起去学校、要洗澡也在他家解决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拒绝。
    “真的不用,”他说,“弄湿了还要收拾,太麻烦你了。”
    他指的是浴室的墙面地面,但迟扬显然想多了,视线扫过他的小腹,又意味深长地向下逡巡,认真道:“我不介意,后戏也是情感生活的一部分。”
    “什么?”
    “没什么,”迟扬笑了一下,懒洋洋地撑在沙发靠背上,看着坐姿端正的好学生,“我说弄湿了也没关系,有恒湿系统,不用你操心。”
    何弈还想推辞:“但是我凌晨五点洗,可能会吵醒……”
    “那就晚上再洗,”迟扬看着他,“其实我一直想问,你白天就不出汗么,怎么到家不洗澡?”
    “……我父亲崇尚国外的作息方式,从小就培养我那些早起洗澡喝咖啡、早餐吃冷食的习惯,”何弈一顿,眼底浮起些许冷淡的讥讽,“不过我咖啡因不耐受,胃也不太好,吃冷的会不舒服,注定没法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他解释的是早上洗澡,迟扬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你胃不好?”
    “嗯,”何弈不欲多言,“大概是小时候留下的毛病。”
    “行吧,胃不好,怪不得不喝酒,”迟扬不太客气地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嘀咕道,“真娇气。”
    何弈没听清:“说什么?”
    “说你索性别早上起来洗澡了,多睡会儿不好么,要洗晚上回家再洗,就现在,可以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无论神情还是动作,甚至散漫而不容置疑的语气都十分自然,与平时相去无几,丝毫看不出孤注一掷者的决绝,甚至聪明且意味深长地补上一句:“反正你爸也看不见,就别坚持他留给你的东西了。”
    明明眼前就是他们关系的转折——或终点——他却像已经接受了结局那样,平静得匪夷所思,只是状似平常地聊着天,将何弈一步步牵进自己的圈套,他的“最后一次尝试”。
    像野兽舍不得弄伤金贵的猎物,只好退而求其次,用自己也不那么擅长的方式设下陷阱,引诱对方前来。
    甚至有些悲哀地,享受着步步引诱的过程,仿佛品尝最后的平静。
    何弈没有察觉,闻言略微垂下视线,似乎在思考什么。
    迟扬站在他背后,看着那长而直的睫毛和秀气的耳廓,心里一动,弯下腰,隔着沙发靠背抱住了他,鼻梁在那整齐的衬衣领口蹭过,含混地催道:“哥哥,就睡到天亮陪我一块儿去学校吧,嗯?”
    ——尽管他们以后也许不会再有机会一起上学,何弈也不会来这里过夜了。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嫌痒,何弈终于略微偏了偏头:“好吧,可以试试。”
    “嗯,”迟扬似乎就等他这句话,还是松松搂着他,转头自然地亲了一下何弈柔软的侧颈,低声道,“那去吧,上楼右边第一间房,浴室在我房间里。”
    十分钟后何弈站在淋浴间里,觉得之前的自己真是太过年轻。
    几步外传来浴室门被叩响的动静,迟扬的声音隔着门,还是能听见模糊的笑意:“哥哥,我可以进去吗?”
    何弈强压下自己提前结束洗澡的冲动,耐着性子挤沐浴露往身上抹,手指抚过少年人线条分明的肩胛骨,因为用力过度隐隐泛了红。
    重新打开花洒的前一秒他终于蹦出两个字:“不行。”
    浴室门其实没锁,哪怕锁了迟扬也有钥匙,这么说八成是逗他玩。
    何弈倒是不介意他真闯进来,都是这个年纪的男生,自己有的对方也有,看就看了,偏偏这人在门外这么吊着他,仿佛真把“看他洗澡”这事当成了什么限定体验,执着得莫名其妙,让人如坐针毡。
    尤其是洗澡的时候,手指偶然碰到颈侧,几分钟前被亲到的痒和罪魁祸首本人的话语一起涌进脑海,几乎产生了翻倍的微妙效果。
    好在迟扬听到他的回答,似乎就这么善罢甘休了,门外安静下来,让何弈得以平静地冲完泡沫,关上花洒,擦干自己换好迟扬给他的睡衣,顶着毛巾打开了门。
    门外的暖气干燥舒适,他却无暇顾及,一开门就冷不防撞进了更为温暖的怀抱里,迟扬守株待兔似的张开手,一把搂住他,头顶的毛巾滑落下来,被人随手扔到地上。
    等在这里的时候迟扬有所顾虑,心里想了很多,看见他的那一刻却不知为何清空了杂念,只剩下本能的冲动,先于理智抱住了眼前的人。
    何弈身上是他的衣服,尺码偏大,露出领口一片白皙的皮肤,整个人裹在熟悉的味道里,水汽潮湿,抱起来似乎都比以往软,熨帖得让人心生不舍。
    他抱得太紧,何弈一挣,想躲,退后半步又被人顺势一推,反手按在墙上。
    迟扬紧抱着他的手缓缓上移,滑过他半干不干的头发,最终停在头顶,横架起小臂抵着墙,借着大半个头的身高优势,以一种极有侵略感且不礼貌的姿势拦住了他。
    何弈看着他,喉结无意识地一动。
    迟扬的另一只手放在他后腰上,顺着挺直的脊骨摸到后背,手心温度比刚刚冲了澡的身体还要高。
    分明是压迫性极强的姿势,迟扬眼里却没有以往那样含混的、带着调侃意味的危险,反而像克制着什么似的,只是这么看着他。
    看着这个心跳平静如常,表情也无动于衷的人。
    “喜欢我吗?”迟扬问。
    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空气不出所料地安静下来,何弈略微皱起眉,沉默着与他对视。
    像一潭无悲无喜的死水,给他的东西全盘接受,却永远吐不出什么波澜,月色伴身,也只有月色。
    迟扬垂眸,看着他的嘴唇,有一瞬间很想伸手逼他张嘴,说出些什么他想要的东西来——但他最终也只是一讪,轻声道:“何弈,你这人有时候真挺没意思的……都明示到这个份上了,没感觉就直说,我又不会强迫你。”
    何弈的呼吸似乎乱了一下,又好像只是他的错觉:“迟扬……”
    “给我个痛快吧,哥哥,”迟扬低头,近于温柔地碰了碰他的嘴唇,一触即分,“或者索性别招惹我了,你招惹不起的。”
    我会囚禁你,圈养你,用最低劣不堪的方式逼你低头,哭着求饶都没有用,一边深爱你,一边又让你日渐背离自己。
    “迟扬……”何弈又叫了一声,想解释,却发现自己并没有能说下去的东西——这个问题的答案太明确了,是或者不是,根本不给他解释的余地。
    就像逼一个没有见过鸡蛋的人说水煮蛋好不好吃,实在太勉强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那些情绪找不到出口,在心底里蓬尘般弥漫着,兜兜转转,哪怕抓到手里,也是一团无意义的东西。
    不介意他待在身边,不介意他看见自己隐瞒世人的样子,想和他结伴同行,想伸手回抱他。
    这算是喜欢吗。
    作者有话说:
    最近每更字数会少一些,迎合节奏断点
    第16章 灰尘
    迟扬没有给他斟酌措辞的机会,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答案——从他的沉默,或是自始至终平静的心跳里。他听见迟扬说,会在学校附近给他找个房子,以后就别来这里了。
    明明是很客气的话,却像一根刺,不轻不重地扎了他一下。
    那大概是仙人掌的刺,才能这么干涸,又捎着青涩发苦的味道。
    “你觉得我只是想借住?”
    何弈这么自下而上抬眼看人的时候,眼角总是挑着冷淡的讥诮,同他针锋相对,又同流合污,只是现在那墨黑的眼里罕见地翻涌着情绪,压在厚实的冰层下,一闪而过,是一种极深、也极克制的不悦。
    如果再世俗些,该称之为难过。
    他的情绪也只有一瞬,很快平静下来,似乎对迟扬的答案没有兴趣,自顾自垂下视线,别开对方的手,从那一方暧昧的禁锢中脱离出来,转身要走。
    迟扬下意识拉住他的手腕,没有收力,激得他轻轻抽了口气,手指不自然地一屈。
    但对方恍若未觉,看出了他的意图,低声道:“很晚了,外面冷——先睡觉吧。”
    他这么说着,却没松手,还是用几乎能绞断人骨头的力气握着那截手腕,沉默着僵持。
    何弈不觉得疼似的,也不回答,任他抓着,直到浴室里新风系统自动启动,发出轻微的换扇声,他才动了动手腕。
    迟扬几乎同时松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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