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抉择
好不容易摆脱掉一直紧追不舍的帝国人，叶离停下来大口喘息着，感觉到自己快要精疲力尽。
持续不下的高烧加重了撤退的负担，叶离渐渐意识到，这是艾诺给他注射的药剂的副作用。这种时候，他或许应该向艾诺求助。
但他没有。
对亡灵号和亡灵舰队做了那种事之后，他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兰斯洛特的身边了，曾经背叛过联邦的他也不会再被联邦所接纳。
我不后悔，因为我别无选择。
他逼迫自己这般想着，心底却还有一个声音在说：其实，你该自杀的。
叶离咬咬牙，逼迫自己不去思考，猛地站起身来，一拳打在坚硬的墙壁上。
“是啊，我该自杀的。”叶离闭上眼睛，唇角勾起一抹苦笑来，模样看上去竟有几分落魄。
“你还好吧？”
叶离扭过头来，看了一眼一直和他在一起的林安。
他只是因为艾诺的命令才会留在他身边监视自己，事到如今，留下还是赶走都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送你走。”叶离突然冷冰冰地开口。
“你开什么玩笑？”林安皱眉，“你要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里还有一些东西要布置……”叶离的目光在四周搜索着，眼底是漫不经心的敷衍神色。
几乎是一瞬间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林安打断他的话：“那就等你布置完了，我们再一起走！”
“他们追得这么紧，继续这样下去我们都逃不掉，需要一个人来引开他们，这方面我比你有经验，”叶离摇了摇头，“你现在离开，可能还来得叫人来救我，如果在这等我，到时候谁来救我？”
“我……”林安一时竟找不到话可以反驳他。
我是你的哨兵，我会保护你的……
荒谬的念头闪过脑海，可当林安看见叶离的表情后，却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清醒过来，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那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个意外，以后也不会有第二次。
“你认识叶岚吧？”叶离的手一抬，锋利的光芒在暗夜中划过，那是一个微型的通讯终端。
“叶岚少校？”林安拿着那个通体冰凉的微型通讯终端，心重重下沉。
“务必替我将这个交给他，他会来救我的。”叶离低声嘱咐道。
“你……不会有事吧？”林安轻轻抿了下嘴唇，这好似诀别一样的时刻让他心里感到很不安。
没有得到回答，林安却没有放弃：“或许我们可以向烈焰军团……”
叶离不语，默不作声地将机甲从空间钮中放出，然后粗暴地打开舱门，把他按在驾驶座上，做起了最后的交代：“接下来怎么做，你知道的吧？”
“我知道，”林安咬咬牙，说了一句还觉得不够，像是对他许下誓言一般，低声道，“我会把消息带到的，我会来救你。”
“好，一定要来，”叶离温柔地点点头，因为答应得太快反而像是在敷衍，对这承诺他本就不报任何期待，“赶紧走吧。”
“再等一下……”看着驾驶舱的门被推向自己，林安猛地腾出一只手，抵抗住了那个力量。他愣了愣，没想到会阻止得这么顺利，下意识地抬起头来，透过一道缝隙茫然望向这个一直令他捉摸不透的男人。
叶离无奈地笑了笑，用那双寂静深沉的眼眸与他作无声的抗衡。
一个精神力刚觉醒不久的哨兵和一个ss精神力的向导对抗，只要一个精神暗示就注定了结果。
最终机甲冲破了云层，进入行驶轨道，消失在逐渐汇聚的红色星云间。
“我不配回去。”叶离轻声说着，像是被自己的话狠狠扎了一刀似的，他的脸上再也无法有任何笑容，“有的事情是不会被原谅的。”
我是联邦的军人，我不会容许自己背叛自己的长官。可是，既然他当年不是来救我的，那么往后都再也不必了。
何况，我是不会给自己再一次做错事的机会的。
**
三天后。
巨大的亡灵战舰停放在埃克塞尔星上，由于中央控制系统还在恢复中，所以一直没有出战。
“就在这里，”顾白墨淡淡开口，这里是亡灵战舰仅有的一个秘密入口，和叶离提供的信息完全吻合，“林悦，我们从这里潜入驾驶舱。”
林悦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直到顾白墨提醒了他第三声才回过神来：“知道了。”
林悦神色复杂地看了叶岚一眼，眼中更多的却是担忧。他的记忆回到一天前，叶离的微型终端被林安送来的那一天。
——“你是联邦精神力最高的向导，我能相信你和顾白墨吗？”
——“你疯了！你想要我们去驱动亡灵号！芯片驱动战舰会导致身体衰竭，甚至导致宿主死亡，就像当年卡莫上将——”
——“亡灵号还有三天时间自我修复完毕，你要让这三天白白浪费吗？”
一句话，就让林悦哑口无言。
林悦重感情，有时候甚至很任性，可不代表他不懂身上的责任。
“走吧，林悦。”时间不多了，顾白墨再次低声提醒，“我们该上去了。”
林悦注视了叶岚好一会儿，欲言又止，最终只留下一句无足轻重的：“保重。”
和他们两人分开后，叶岚将微型通讯终端收好，然后取出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创伤极限修复注射剂缓缓推进了自己的静脉，眼中只剩一片无尽暗夜。
他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与自己的亲人永别。他似乎还能清晰地回忆起少年模样的叶离一声声叫他哥哥时的场景，其实短短五年间，他的弟弟早已经成长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男人。
……
亡灵号有一个中央控制室，里面有着读取人体精神芯片力量的装置，我在亡灵号的几个能够进入的舱室内埋下了引.爆.装.置，你要抓紧时间……
……
通讯终端内保存着亡灵号的设计图纸和我潜伏在兰斯洛特身边的这些年得到的有关亡灵号的一切信息……
……
我承诺你，不会让你做的这一切白费的。
注射结束之后，叶岚扔掉了变成空管的注射剂，踏进了亡灵号一个的隐蔽入口。
注射剂很快开始在体内发挥作用。叶岚按住自己微微发热的腺体，用冰冷的刺刀插入自己颈间，狠狠将嵌入的芯片给剜了出来。
卡莫上将，如果这也是您想做的事情，请帮我坚持得久一点吧。
他的时间不多，趁着亡灵号还没有启动，他必须立刻找到中心控制室。
整个亡灵号就像一个冰冷的蚕食者，以无数人生命的衰竭作为驱动。它让无数的人失去了生存的资格，他们保持着生命的肌理，却丧失了自由的意志。
找到中央控制室的那一刻，叶岚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看见无数连接着冰冷仪器的身体，无论是腺体，手臂，还是其他地方，都早已与仪器密不可分。
熟悉的恐惧席卷而来，叶岚努力甩开了那些杂乱的念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要向前看，不能回头。
我想做的事情，最后都会做到的。
叶岚走到控制台前，按下了芯片读取控制关闭的按钮。闭上眼睛的刹那，想起多年前还在远航舰队时，传到他通讯终端上的那个画面。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这样残忍的画面。
整个中央控制室都暗了下来，仪器响起了警报，无数屏幕上的数值剧烈地变化着。
他知道，那些逐渐死去的人正在慢慢走向解脱。
抱歉，得罪了。
“控制室的仪器在读取芯片的同时，一直在给他们提供生存所需要的养分，强行关闭的话，会让他们立即死亡的，”控制室的门自己开了，门后面走出了穿着一身白大褂的闵寒，“除非，你能只毁坏身体的每个机械接入点，取出精神芯片，不过很遗憾，芯片已经和他们的身体融合在了一起，你晚了太多年。”
叶岚本能地退了一步，面对这个人，他有一种本能的恐惧。
“你的精神芯片呢？”察觉到可控距离内的感应不再存在，闵寒微微皱起了眉头。
“丢了，”望着他眼里逐渐升起的怒意，叶岚心中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哪怕这个代价会是他的全部，他冷笑着退后，一步一步退到窗边，“造物主的杰作是不是完美的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是造物主。”
中央控制室的门在闵寒的指令下自动关上，闵寒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眼中好像有一个无底深渊，能将一切吞噬。
失去了精神芯片后，闵寒无法再轻易控制自己，但身体衰竭带来的痛苦同样让叶岚现在的处境变得异常艰难。
“失去了精神芯片的你，应该撑不了多久的吧？”无比了解失去精神芯片的后果，闵寒的嘴角轻轻扬起。
叶岚咬咬牙，趁着黑暗的遮盖，暗中取出了第二支创伤极限修复注射剂，将液体注射进了自己的身体。
打完这一支，就只剩下最后一支了。这个注射剂能够暂时压制住身体衰竭带来的痛苦，让他的身体像平常一样活动自如，副作用是对身体的负担很大，且一旦过了药效，就会加快身体的衰竭速度，痛苦也会随之加剧。因此，每一次注射后，效果都会减弱。
就在闵寒将他逼到角落的刹那，战舰一阵剧烈的晃动，让两个人都没能站稳。
闵寒一愣，脸色瞬间变了，突发情况让他在黑暗中失去了叶岚所在的位置，他下意识地朝窗外看去，发现他们的位置正在随着战舰逐渐升高！
亡灵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强行启动了！
怎么可能？是谁在操作？
叶岚勾了下唇角，他知道顾白墨和林悦已经成功启动了亡灵号。他尽最大努力屏住自己的呼吸，凭借着记忆和听觉预判出了闵寒所在的位置，紧接着，枪声响起。
打中了吗？
现在的叶岚无法做出准确的判断，而且自己的那一枪，必然让闵寒知道了自己的位置。
脚步声逼近，叶岚的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但是还没等闵寒找到他，战舰内便天旋地转。
叶岚无法判断顾白墨和林悦下一步的操作，也不知道尚在修复中的亡灵战舰能够被这样折腾多久，却隐隐感觉到，他们两个，或许能看到中央控制室里的一切。
作为身经百战的战士，即便是天旋地转间也能瞄准目标。
打中了！
看着那个满身是血的白色身影彻底没了动静，叶岚松了口气，战舰却猛烈地晃动了一下。他瞬间就意识到，这艘战舰在急速坠落！
在战舰自我修复期间强行启动还是太勉强了。
不行……一定要要阻止，否则他们会共同坠毁的！
问题不是出在驾驶舱，而是出在中央控制室。需要有人去辅助控制室启动自救系统！
可是……
没有机会。
中央控制室的门已经被闵寒锁死。远处的舱室不断传出爆炸声，应该是叶离之前做的手脚。
叶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晃动起来，他能感觉到战舰正在绝望地下坠，速度越来越快。
叶岚把枪对准了中央控制台，最后的时刻，他不能让读取芯片的控制系统有重新启动的可能。
伴随着一声巨响，战神号忽然不再晃动了。叶岚转过头去，发现战神号竟然平稳地降落在了地上。
难道说，军部派了其他人来支援他们？
是谁开启了战舰的自救系统，在关键时刻阻止了亡灵号的坠毁？
疼痛让叶岚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叶岚紧紧咬着牙，拿出了最后一支创伤极限修复注射剂，却因为手抖动得厉害而掉落到了地上。
失去了精神芯片，身体几乎在以可见的速度迅速衰竭，加上上一支创伤极限修复注射剂的副作用，他可能无法离开这里了。
“干得不错嘛，比我早一步。”
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叶岚抬起头来，看见一个陌生的男人正以一种戏谑的目光俯视着他。
剧痛让视线变得模糊，但是声音却让叶岚感觉到一丝熟悉。
和他一样想杀掉闵寒，并且还想将他也除去，这个人会是谁？
“谢谢你带我来这里，一切到此结束了。”
咔嚓一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周围的气流急剧扭曲着，一颗子弹猝不及防就穿过他的腰部，带起飞扬的鲜血。
叶岚闷哼一声，咬紧了牙关，试着移动了一下身体。
但是……太疼了。
身上的汗珠渗透了衣服，叶岚轻轻喘息着，几乎无法让自己去辨别下一颗子弹飞来的方向。
他有着ss级的刑讯成绩，但是现在，失去了精神芯片的他，就像一个身体衰竭的普通人一样，每一个新的创伤，都足以让他感觉到灾难般的巨大痛苦。
“如果我开十枪的话，不知道您能躲过几枪？”男人轻蔑地笑了起来，把枪对准了他的腿。
叶岚用尽最大的力气闪躲了过去，身体却重重摔在地上。胸口的血液急速上涌，叶岚一口鲜血吐在了地上。
这一回叶岚终于辨认出了这个声音，是埃克塞尔星上的那名首领！
“您不是远航舰队的队长吗？您不是精神力很强大吗？居然脆弱成这个样子？”
“你认识我？你究竟是谁……”叶岚重重喘着气，直觉告诉他，这个人是他认识的人！
“长官，才过了五年，你就已经不记得我了吗？”男人的语气阴阳怪气，看见他此刻的狼狈模样，心中升起一抹报复似的快感。
叶岚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辨认了很久才失声道：“席远……？！你——你怎么会和那些人……”
“这都要拜你所赐啊，长官。”席远扬了扬嘴角，举起枪，稳稳对准了他的心脏。
意识渐渐涣散开来，叶岚被迫闭上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已经很累很累了。
不，再坚持一会儿……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真是可悲。”
就在下一声枪声响起的刹那，一道巨大的力量将他拦腰抱起，男人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带他躲过了那颗致命的子弹，紧接着就把席远踢飞在地，抱着叶岚逃了出去。
一声声枪响在身后响起，半睡半醒之间，他无法分辨那个救他的人有没有因为他而受伤。
“您没事吧……”叶岚在那个怀抱中努力扯出一个笑容来，他已经知道出现在这里的人是谁了。
江言皱起眉头来，对这个蠢透了的问题不屑一顾：“我可没那么容易死。”
身体迅速流失的温度让叶岚忍不住贴紧那个怀抱：“您怎么会来？”
“我儿子看上的向导有勇气去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我总该给点帮助不是？”江言轻轻哼了一声，“别总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战友也是很关键的胜利因素。”
“谢谢您，江言上将。”叶岚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攥着他衣服的手失了几分力道，差点滑落下来，身体却被那个人紧紧抱住了。
“怎么这么生疏？你和段璟不是都标记过了？叫父亲啊。”江言催促起来。
叶岚的脸倏地就红了，微微颤动的睫毛暴露了他的紧张，就连脸颊也泛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绯色，呼吸再度急促起来。
过了很久，他的大脑才接受了这个事实，从口中艰难地吐出那两个字来：“父亲……”
“我在。”江言深吸了一口气，摇晃的树叶在他绝美的面庞上投下一片斑驳阴影，令他的表情难以被分辨。
“您会怪我吗？”叶岚闭上眼睛，声音是那样微弱无力，仿佛说每个字的力气都是在加速生命的流逝，“其实刚才，我知道有人在……我赌这个人会救我，所以才铤而走险。对不起。”
江言秀眉微蹙，没有接他的话，望着他布满汗珠的惨白面庞，颤抖着手拿起通讯终端，语气严肃地说道：“埃克塞尔星，联邦高级情报员江言请求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