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时刻

    叶岚醒过来的时候，和段璟的精神连接忽然断开了，剧烈的精神波动在身体里形成了一股冲击波，让他感到天旋地转般的眩晕。
    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好的预感在他脑中炸裂开来，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周围黑黢黢的一片，只有西方闪烁着微弱的亮光，预示着光明星很快就要再次升起。
    “你终于醒了？”有人将他扶起，声音里有着担忧，“你太累了，刚才我叫了你好久你都没有反应。”
    是吗？是自己太累了吗？
    叶岚坐起来，看清了身边人的脸，一下愣住。
    米拉？他怎么会在这里？
    “实习，我可算是预备役。”米拉得意地扬了扬臂上佩戴的袖章。
    是了……米洛星军事学院的学生从入学第一天起就是军部的预备役。
    叶岚看向周围忙碌着的士兵，不禁诧异起来：“怎么多了这么多人？”
    “远航军顺利突破了帝国军的包围，我们暂时安全了。”米拉的语气难得这么轻快，脏兮兮的脸上流露出了明显的欣喜。
    “远航军……”叶岚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在人群中搜索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段璟的身影。
    叶岚犹豫了一下，问米拉说：“段上将有回来过吗？”
    米拉叹了口气：“没呢，段上将带领原先隶属于不死军团的第二分队去菲尔克星附近参与救援行动了，目前还没有他们的消息。”
    叶岚神色顿时黯淡了几分，眼下的战况不容许他去找段璟，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下一次光明星升起。
    可是……
    叶岚拿起自己黑色的军服，转身朝“风泽”停放的方向走去。
    “叶岚……少校，”林波元帅叫住了他，声音里有着明显的迟疑，但最终还是以他当年的军衔称呼了他，“远航军的伤亡惨重，队伍中向导欠缺，风暴军团也迟迟未能攻退帝国军，暂时无法提供支援。在这之前，我仅代表我个人，希望……你可以协助我们。”
    叶岚没有说话，转过身来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着。林波元帅静静等待着他的回应。
    不可名状的悲伤情绪蔓延开来，似乎还掺杂着愤怒、不甘，甚至一丝委屈。叶岚望向已经归来的那些人，每一个都是死里逃生的伤员。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自己的黑色军服上，虽然没有任何的肩章，但是智能钏上的金色十字图案却那么刺眼。视线一瞬间模糊了，这是他的使命吗？
    “……好，”叶岚低垂下眼眸，又轻声提醒道，“还有，您刚刚说错了。我早就已经没有军衔了。”
    他的眼神很认真，郑重其事得像是在诉说某种誓言。
    十个小时后，光明星升起，但是远在菲尔克星附近的战况却越发的不乐观。信号莫名中断，前去救援的队伍全部失去了联络。
    “啊……”五感紊乱的哨兵在叶岚的精神疏导下渐渐恢复了正常，“真是谢谢你了，没像林医师一样每次都那么粗暴……”
    叶岚心不在焉地听着，自从和段璟的精神连接断开后，他就再也没有感应到段璟的精神波动。
    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刚才降落在这里的不死军团的通讯员身上。没过一会儿，他忽然站起，朝通讯员离开的方向的追去。
    通讯员正在阿波罗号旁对林波元帅汇报着菲尔克星附近的战况：“远航军遇到了大麻烦，由于亡灵号长时间瘫痪，帝国那边的机甲集体启动了自毁程序，几乎没有人能够抵抗。”
    叶岚怔怔望着他，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从心底窜了上来。那些不好的预感，正在一点一点变成现实。
    “三天之内，让所有人员迅速撤离。”林波元帅快速下达着命令。
    顿了顿，他目光越过通讯员的肩膀，看到他身后的叶岚，淡淡问道：“我可以相信你吗？”
    叶岚扣紧了手指，低下头来：“元帅，当年加入远航舰队的时候，我曾以我的生命起誓，会为联邦奉献一生。”
    “那么从现在起，我以元帅身份宣布你即刻恢复军衔，并任命你为远航军第七分队队长，执行援救段璟上将的任务，”林波元帅以一种十分严肃地口吻命令道，“但，此次救援请恕我无法派遣任何人与你一起。”
    叶岚抿紧了嘴唇，低声道：“是。”
    林波元帅的目光落到了他手臂上：“智能钏是你与军部唯一能够取得联系的东西，希望它最后的作用，不是用来识别遗体。”
    叶岚的心暖了一下：“我……明白。”
    坐进风泽的驾驶舱后，叶岚却发现米拉已经自觉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你怎么也来了？”叶岚没有赶他下去，迅速启动了飞行装置，以最快的速度驶离了光明星。
    “别废话了，”米拉笑，“我的室友这么勇敢，我难道要贪生怕死吗？”
    风泽以最快的速度从光明星驶向菲尔克星战区的方向，飞行了近三天的时间，战区的战况远比他们想象中更加恶劣，现在没有可靠的情报来源，所以只能先在附近的埃克塞尔星降落。
    埃克塞尔星也覆盖在了战地范围内，尽管不是主要战场，却是离主要战场最近的星球。
    刚走出风泽的驾驶舱，叶岚就看见大片大片的战地废墟，不由怔住。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上一次离开埃克塞尔星的时候，这里还遍布着高大的城堡，辉煌而壮丽。而现在，这里已经被蔓延的战火摧毁。漫天的砂石，随时可能倾塌的高危建筑，不计其数的尸体……
    叶岚顾不上去思考这些，他驾驶风泽在这片废墟附近低空飞行着搜索了一遍，发现了不死军团标配机甲的残骸。
    远航军的人来过，并在这里发生过战斗，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战神号……我的天，战神号怎么会在那里？”米拉震惊的声音让叶岚回过神。
    “叶岚少校？”一个诧异的声音不确定地响起，“是叶岚少校吗？”
    “嗯？”叶岚转过身来，看见士兵和他一样穿着不死军团的黑色军服。
    “您怎么会来埃克塞尔星？那些人有没有为难您？”士兵的语气听上去很是急切。
    “那些人……你是说废墟里看到的那些居民吗？”叶岚对他的态度感到莫名其妙，“没有。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听到他没事，士兵松了口气，快速向他解释着：“几天前，埃克塞尔星的人为了向联邦求助，混入战区干扰了远航军的行动，我们和战神号一起被迫降落到这里。没想到那些疯子为了逼迫我们带他们逃离埃克塞尔星，居然开始摧毁战神号和舰载机，战神号本身就已经负伤，现在更是完全无法启动。那些疯子知道战神号毁坏后，在这一片区域内设置了爆破系统，每隔一段时间地表都有可能发生爆炸，这里现在很危险，请您和我们马上离开这里！”
    “什么？”米拉失控地叫出声，“他们疯了吗！”
    胸腔被愤怒填满，叶岚扣紧了手指，脸色渐渐变得无比苍白。
    那些人……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得不到的就要摧毁，无法生存下去就同归于尽。
    “……段上将呢？”叶岚闭上眼睛，沙哑着声音问道，在那个答案揭晓前，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长官他……”士兵颤动着嘴唇，低下头来，眼眶渐渐红了，“暂时联络不上。”
    米拉眼底升起一抹悲伤，他看了看叶岚，欲言又止。
    叶岚缓缓走上前去，在那受损严重的星际战舰前单膝跪下，额头轻抵住机身，他伸出手来温柔地抚摸着它身上巨大的窟窿，想象着那些可怖的伤痕是落在自己身上，仿佛能够感觉到它的疼痛。
    “你也要走了吗？”叶岚低喃着，姿态是那么庄重，让人毫不怀疑这会是一场永别。
    良久之后，叶岚站起身来，走到风泽面前，打开驾驶舱坐了进去，然后启动飞行装置，动作利落没有一丝迟疑，离开了光明星。
    永别了，战神号。
    永别了，老朋友。
    “去战区。”叶岚低声吩咐道，风泽已经进入了战区的通讯范围内，刚刚收到消息：风暴军团正在救援途中，即将抵达菲尔克星战区。
    通讯屏幕亮起，显示着最新一条消息：“叶少校，我们……发现了段上将驾驶的机甲……黑隼的残骸。”
    透过风泽的驾驶舱，不需要努力辨认，就可以看见宇宙尘埃间，漂浮着的黑隼的机甲残骸。
    智能钏已经完全感应不到段璟的生命迹象，最后一抹亮光已经熄灭。
    你会回来吗？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
    叶岚闭上眼睛，眼泪几乎是一瞬间就流了下来，混合着肮脏的血迹，积压的痛苦一旦被撕开一道裂口，心房也紧跟着被击溃，他从没有哪一刻这样痛恨自己的软弱。
    他坐在驾驶舱内，双手掩面失声痛哭，浩瀚星系中，他伤痕累累的身影看上去那般单薄，仿佛凝聚了宇宙中亘古不变的孤单和落寞。
    “叶少校，”屏幕另一头，士兵还在焦急地联系着他，“远航军有两支队伍在附近，伤员太多，无法参与战斗……”
    “联系风暴军团，以最快速度配合军部营救联邦子民。”叶岚缓缓睁开眼睛，没有听完就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冰冷，仿佛有夜色在他眼中静静降临。
    哪怕我的生命里属于你的光芒被眼泪熄灭，我依然会记得曾经对你许诺的誓言。以及我们对联邦子民许诺过的，相同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