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问
审讯室。
“啪”的一声，暖黄色的灯光照在叶岚和桑飒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温度。
除了段璟外，还有他的副官边铄和两名负责审讯的士兵。
“联邦和佣兵团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过你们w公司既然要为帝国卖命，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段璟缓缓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勾起嘴角，“你们可以选择早点说出来，剩下的人在哪。”
叶岚脸色一片苍白。
既然军部下令要抓捕他们，那么他绝不能当着这些人的面自曝身份。
“做个交易好吗？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能说。”叶岚轻抿嘴唇，突然间出声。
“哦？你想要什么？”
“我想死得开心点，”叶岚眨眨眼睛，“给我一杯香槟气泡酒好吗？如果能加一点榴莲味的调味剂就再好不过了。”
“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多要求！”边铄骂骂咧咧起来，“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奇葩的雇佣兵，真尼玛重口味！”
“最好不要柠檬，我不喜欢，”叶岚没有理会他，继续提要求，“也不要玫瑰，我会过敏。”
“你……”段璟瞳孔收紧，眉头皱起，看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你tm还得寸进尺了！”边铄越听越气，差点一脚踹过去。
叶岚头一歪，闪了过去，懒懒道：“我身上都是泡脚水的味道，您谨慎点踢，我怕您闻到后闪了腰。”
边铄露出嫌弃的表情：“这种地方哪里找气泡酒给你喝？你想得美！等死吧你！”
“花钱买也可以，不过最多给你们……”叶岚仔细回忆着，快速看了眼段璟，“九、九……”
叶岚的心猛地一沉。糟糕，忘记当初欠他多少星币了……
“九千七百万星币。”段璟忽然出声，帮他补全了那个数字。
叶岚一怔，对上他目光。
“成交。”叶岚轻声，心里有阵阵暖流流过。
段璟注视了叶岚一会儿，对边铄和剩下两人说：“你们先出去，我亲自来审。”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
没有了边铄，周围顿时安静了起来。
隐约间，叶岚似乎听见了一声叹息。
叶岚动了动嘴唇，想要打破这尴尬的氛围，段璟却率先打破了沉默。
“害怕吗？”段璟轻声笑道，声音不再是刚才那样冰冷无情。
“有一点。”叶岚实话实说，不怕段璟不放人，就怕段璟没认出他。
桑飒身体颤了一下，立刻引发了段璟的注意。
“天冷……”所以掉了点鸡皮疙瘩。
“闭上眼睛。”段璟说。
叶岚一怔，很快照做。
“砰”的一声，枪声在耳边响起。
叶岚睁开眼睛，看到冰蓝色瞳孔中倒映着的自己，轮廓温柔，却是来源于他的眼神。
锁链被打开，叶岚站起来，刚要开口，对上他目光，忽然说不出那声谢谢了。
“咳咳，”感觉到气氛尴尬，桑飒立刻帮叶岚补上，“谢谢少……上将，以后再见。”
说完，拽起叶岚的手臂救走：“快走快走，回去跟学长会和。”
叶岚身体僵住，好像腿不再是他的，动也不能动。最后还是在桑飒的生拖硬拽下才走了两步。
突兀的声音在审讯室响起，压抑着不明的情愫：“你和他在一起？”
叶岚倏地抬头，对上他目光，心底一片冰凉。
“我……”叶岚微微动了下嘴唇，似乎有很多话想说，可时间短暂，他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段璟静静注视着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
叶岚声音低哑：“其实我……”
话里夹杂着明显的犹豫，分明分开没有多久，却让两个人变得无比陌生。
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答，段璟再度开口：“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就连叶岚自己也回答不出来。难道就真的只想打听消息，不想让他知道吗？说相信他，难道就只是说给桑飒听的吗？
“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又一句，问得叶岚措手不及。
气氛冰冷到极点，叶岚扣紧手指，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段璟眼神一暗，很快收敛好了情绪：“走吧。”
叶岚怔了怔，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桑飒拖了出去。
审讯室外，黑云翻卷，一场暴雨在即。
守在外面的边铄发现几人逃脱，意图追上去，却被段璟阻止。
“让他们走。”段璟吩咐道。
“可他们……”边铄心存疑惑。
“是我派去的人，不用管他们。”段璟淡淡解释。
“您派人潜伏进佣兵团？”边铄流露出一丝讶异。
“我不想等到了开战的时候，还要分心对付w公司。”
段璟留下话，一个人回了作战指挥室。
……
北区一片寂静，冷厉的风刺入骨髓，带起阵阵生冷的痛。
身体的温度被剥夺，叶岚驻足，有一瞬间想要回头看一眼，最终还是加快脚步离开。
没过多久，雷声轰鸣，雨一滴滴落下来，越来越大，渐渐发展成了倾盆之势。
离开不死军团的侦察范围内，桑飒这才松了口气。
“真想不到，段上将会出这种馊主意。”
“你还好意思说？”到底是谁主意更馊？
“实不相瞒，我刚刚跟段上将想到一块去了，”桑飒脸不红心不跳，拿出通讯终端，“咦？王子殿下那里有消息。”
“说了什么？”
“你弟弟来过，兰斯洛特率领亡灵舰队抵达了埃克塞尔星，最近和一支联邦军队干起来了，让我们按兵不动，继续等他的消息。”
“不死军团？”听到“一支军队”这四个字，叶岚脑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段璟率领的军团。
但他很快又回忆起刚才军营中的气氛：“不像是已经开战的样子。”
“不管是谁，打起来的时候，炮火可别招呼到咱们身上。”一阵冷风灌进领口，桑飒的身子颤了一下，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不死军团应该不会为难我们。”叶岚下意识拉紧了衣服，忽然希望身上的那点温暖能够消散得慢一点。
“那最好了，”桑飒说，“我去看看那个白牧死了没有。”
一道模糊的影子闪过，进了储物舱。
叶岚和桑飒默契地交换了下眼神：有人来救白牧！
**
狭小的舱室里，白牧脸色惨白地蜷缩在地上，双手被无力地捆在身后，身体痉挛着，几乎没有了知觉。腺体灼伤般疼痛，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袭来，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正在迅速流逝着。
舱室的门被打开，一双修长笔直的腿出现在门口，男人的轮廓渐渐显现，他就如同黑暗本身，将光亮隔绝在了身后。
听见脚步声，白牧冷哼一声，无所谓地勾了勾嘴角，眼睛也没抬一下：“你们这些雇佣兵，就像苍蝇一样碍事……”
男人低下头来，用一种冷淡得没有一丝感情的目光俯视着他：“起得来吗？”
这个人的声音和语气都太过熟悉，白牧睁开迷离的双眼，辨认出那人的五官，错愕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鼓动起来，失笑道：“是你。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
宋诚俯下身来，一刀割开了绑着他的绳索，提着他的衣服将他拽起，动作随意毫无怜惜：“走。”
一如既往的冷漠让失望在心中蔓延开来，白牧猛地打落了他的手，自己身体一个不稳重新跌落到地上，以至于他不得不半跪下来，用手按住胸口，重重喘起气来：“不死军团或许很快就要和帝国军开战了，段璟派了人四处寻找叶岚……可是，他不会动手的，我确信……”
宋诚静静注视着他，对他的话没有一丝动容，好像早已铁石心肠一般。
“想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救我还有必要吗？”白牧顾不上颜面，只能狼狈地用手撑着地面，苦笑着喃喃，“其实，当初和我建立精神连接，你是后悔的吧……”
“还需要我做些什么？替你杀了段璟？看见你喜欢过的人那样喜欢他，你嫉妒吗？”白牧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他退后了两步，眼神涣散开来，一口血吐在了他的脸上。他们的精神连接已经被桑飒的枪切断，彼此之间无法再拥有精神感应。可即便是从前，这个人也从来没有为自己打开过意识，接受过让他来调试精神力。
不知是是那一句话触怒了宋诚，一支枪抵在了白牧脑袋上，枪口冰冷的程度却不及这个人对他的万分之一：“你找死。”
白牧认命般没有反抗，注视他的眼神平静却蕴含了悲伤，仿佛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早有准备。
毕竟，他连自己曾经的搭档都能送进永夜，又何况是自己？这些年来，辗转于帝国与联邦之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还有没有未来。
那么就让他的子弹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样，他的陛下和长官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的背叛。无声无息地消失，总好过背负骂名，被军部公开处刑。
或许，对他来说，死亡就是最好的恩赐了。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期待的枪声没有到来，却是宋诚缓缓放下了枪，似乎是不想打草惊蛇。
“先离开这里。”宋诚低声嘱咐道，是命令的语气，由不得他拒绝。
“我……”白牧动了动嘴唇，刚想说点什么，身体就不可控制地坠落下去，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却落入了一个早已不再期待的怀抱中。
白牧重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这个对他一向冷漠无情的男人，心中五味陈杂。
然而宋诚却朝后退了一步，目光对上忽然出现在这里的佣兵，染上了一抹狠戾。
白牧愣了一下，记忆中，这个人的身姿一直笔直而又坚定，永远不知道后退是什么。
猛地意识到这里有第三个人出现，白牧转过头去，看见了伪装成森特的叶岚，危机意识让他瞬间收紧了瞳孔。
望着白牧以一种亲昵无比的姿势被宋诚抱在怀里，叶岚突兀地开口，语气里满是讽刺：“想逃？”
我怎么都没有想到呢？来救白牧的人，竟然是你。
“逃得掉吗？”叶岚斜倚在舱室门口，把玩着手里的枪，语气轻佻。
“试试看。”宋诚将白牧缓缓放了下来，身为2s级哨兵，远航舰队曾经的副队长，他从不觉得一个雇佣兵就能战胜他。
对宋诚的熟悉让叶岚能够精准地预判到他的动作，好像回到了曾经以搭档的身份与他交手的那些时光，他忽然记起，从前在两人私下间交手的时候，他似乎也从没有对自己有过手下留情的时刻。宋诚曾经说他很喜欢自己身上的伤疤，每当自己输给他，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就好像血液里藏着的兴奋被全部调动了一样。
叶岚有一瞬间的恍惚，心中涌现出无数种复杂的情愫，失望，仇恨，痛苦，惋惜，遗憾……可是再也没有喜欢。
“宋上校，您再乱动一下，他就要死了。”桑飒不知是什么时候绕到白牧身后的，枪对准了他的太阳穴，随时都可能打穿白牧的脑袋。
“想威胁我？”宋诚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眼底的阴郁汇聚成最深的黑暗，“没可能的。”
叶岚心中暗叫不好，但还没来得及开口提醒，宋诚就已经对准了桑飒的方向开枪，子弹穿过白牧的身体，朝着桑飒逼近。
桑飒不得不放开白牧，及时闪开了对准自己胸膛的一枪，却仍免不了被子弹擦伤肩膀的命令。
靠！太无情了吧，居然为了射杀敌人对自己的向导开枪？
白牧又是一口血吐出来，身体重重摔上舱壁，那一颗子弹带走了他身体里仅剩的一点力量，他只觉得从骨子里都渗出了寒意。
桑飒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迅速调整了枪口的方向，对准了宋诚。
谁知白牧却用后背挡住了枪，以一种很狼狈不堪的姿态朝叶岚扑了过去，用尽全部力气争取出一两秒的时间，狠狠将宋诚推了出去，低声说道：“还不走吗？”
我知道你来过，已经足够。
宋诚神色复杂地看了他最后一眼，目光略过他的肩膀望见叶岚和桑飒，然后再没有犹豫，一个人决然离开。
望着宋诚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白牧终于无法再支撑，身体晃动着，重重倒在了地上，胸口的血浸染开来，他却已经感觉不到疼痛。
叶岚皱起眉头，目光扫过自己身上被白牧碰过的地方，轻而易举就瞥见沾染上的血迹，那样触目惊心，每一片红色都叫嚣着绝望。
差一点就能让宋诚落网，却被白牧给搅和了，自己还平白无故因为他受了点伤，桑飒越想越生气，一脚踹了过去。
确定了宋诚已经脱离危险，白牧松了一口气，终于笑了起来，可他的眼底却有泪滑落，声音哽咽，每个字都苦涩得令人揪心：“不杀了我吗？留着我，对你们还有什么价值？”
“当然是为了折磨你。”桑飒眯起眼睛，觉得不解气，又凶了他一句，“老实点！该死的走狗！”
“算了，”叶岚制止了桑飒纯粹的发泄行为，“反正他已经活不长了。”
“哼，也是，被切断精神连接，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看他也活不了几天。”
叶岚环顾了下四周：“王子殿下呢？”
桑飒也感到奇怪：“就是，关键时刻怎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收到一条消息，打开通讯终端一看，表情错愕：“他他他……”
叶岚皱眉：“发生什么事了？”
“他问你有没有回来……”桑飒结结巴巴说着，“他说……他要走了。”
叶岚怔住，一种无法名状的感情升上心头。
“他接到迪尔的消息，必须赶回兰塔国一趟，听迪尔的意思，帝国似乎不打算帮助兰塔国营救索罗，在王室被联邦强行留下的这段时间里，闵寒趁机利用契尔曼公爵的身份和势力越权管理王室，王后和大王子前几天被迪尔还有联邦军护送回了兰塔国，但兰塔国已经乱成一团了。”
“你还是自己跟他说吧，”桑飒朝某个方向抬了抬下巴，犹豫了许久才说道，“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
叶岚沉默了很久：“……我知道。”
桑飒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目光落在已经失去意识的白牧身上：“这家伙交给我，你去和他道别吧。”
“我去找他。”叶岚说完，离开了储物舱。
之前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已经停了，在埃克塞尔星这样的星球，随时都有可能出现各种恶劣天气。暴雨之后，泥沙汇聚成河，狂风席卷着翻山越岭的尘沙，再度侵袭了才刚刚被雨水洗劫过的纯净空气。
叶岚找到陆琛的时候，迪尔正一脸严肃地和他说着什么，余光瞥见了叶岚，停止了交流，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对陆琛微微点了下头，难得没有开叶岚的玩笑。
陆琛转过身来，神色凝重地望着他，眼中隐隐有着留恋和不舍，但最后，都一一化作了平静，和以往每一次短暂的分别都没有区别。
“你……”叶岚张了张口，却发现自己压根没有想好该说些什么。他忽然意识到，这一次分别后，再相见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了。
陆琛无奈地笑了笑，主动接过了他的话：“我要回一趟兰塔国。”
叶岚突然间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个男人一直用最深刻的温柔包容着自己，帮助着自己。而自己甚至还没有来得及道谢，他就已经要离开。
分明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人要永远地往前看，但到了离别时刻，却还是希望陪伴的时间可以再久一些。
“还会回来吗？”叶岚很清楚，陆琛在这个时候回去，必定是为了打压闵寒在兰塔国的势力，这个过程或许会很长。
这是他重新回到首都星之后第一个对他表示出明确善意的人，他很感谢陆琛。
“会的吧……”陆琛说着，明明是肯定的话，他的声音却低了下去，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叶岚注意到他手里拿着的一样东西：“你手里那是什么？”
陆琛背过手，尴尬地想要收起来，却被迪尔摸出来拿给了叶岚。只是一个饰品而已。
迪尔无视了陆琛的眼神，冲叶岚挤了挤眼睛：“给你的道别礼。”
“胸针？”叶岚诧异了一下，但是很快认出那是在联邦接待兰塔国王室的晚宴上陆琛佩戴的胸针。
“飞离首都星的时候，没带什么东西。”陆琛语气有些抱歉，见叶岚没有拒绝，心中隐隐多了一丝窃喜。
“看上去好像很值钱？”叶岚开玩笑似地问道，“谢谢您的礼物，我可以当这是兰塔国的通行证吗？”
“当然，”陆琛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去，走到他面前，轻轻抚摸他的发，如同在抚摸一件珍宝，他生涩地开口，“在这种时候离开……我很抱歉，也很遗憾，无法再做你的盟友了。”
叶岚本想轻松一些，却在这个瞬间意识到道别原本就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想了想说：“不，我们一直都是盟友。我想，作为一个倒霉的逃犯，我会有需要你这个盟友的时候的。”
陆琛怔了怔，脸上终于重新有了笑意：“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