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现在程惜轻手轻脚地走进去,他已经睡得沉了,都没有被惊醒。
这整个房间都包裹了皮革和棉花隔音,现在又放下了厚重的窗帘,除了车厢不可避免的晃动之外,几乎感觉不到是在列车上。
因为后背有伤,他是趴在床垫和羽绒被之间睡着的,程惜借着昏暗的灯光,才能看清他只露出半张的沉睡容颜。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眉间也微微皱着,程惜小心地靠近床头,半蹲下伸出指头试了试他鼻尖气息的温度,确定他没有明显地发烧。
接下来她应该不打扰他的退出去了,但是她弯腰看着他的脸,那种莫名的情绪就又涌了上来。
她抓不住那是什么,只是看着他,她突然觉得不应该继续在心里把他称为“那个谋权篡位的小人”。
她就这样安静地盯着他看了一阵,直到她在心底深处承认了他是谁……他是肃修言,是一个她也许应该放下成见,去好好认识的人。
她又很轻地喊了他一声:“修言。”
他没有醒过来,她给他吃的药片里还有安神的成分,他依然昏沉地睡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程惜:摸到了,还亲到了(意味未尽地舔嘴唇)
肃二:……
某谢:你亲过很多遍了,不算什么大进展。
程惜:餐前开胃甜点,开胃甜点。
肃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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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从不会有无意义的细节(4)
专列的第一个目的地是峡谷地区的高崖城, 在几个小时的行驶后,列车进入了山洞和桥梁众多的路段,速度慢了下来。
皇帝陛下睡着后当然没有人敢打扰, 程惜也主动退到外面的车厢里独自待了几个小时, 好在后来卫兵给她送来了消遣用的书籍,还有沿途美丽的景色, 这个下午也不算难熬。
只是到了黄昏暮色四合的时候,车厢内亮起了昏黄的电气灯,车窗外的群山也渐渐隐入夜色中,变得轮廓模糊, 像是被晕开了染料的油画, 深沉又悠远。
配合着列车摇摇晃晃的节奏, 程惜终于是困了, 她想着自己靠在沙发上小憩一下,等人过来一定会醒,就干脆裹了毯子闭上眼睛休息。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睡得昏沉,而且在这个睡梦中, 她好像还能看到什么。
和光怪陆离的梦不同, 这些东西虽然仍旧有些模糊和跳跃,但却非常清晰和现实, 那应该……是另一个人的记忆。
那个人脚步沉稳地走在一段高耸的城墙上, 城墙外是绵延的高山和针叶林,还有些未化的积雪点缀在山巅和林间。
有两个身背□□,脚步轻快的卫兵迎面走来,看到他后立正向他敬礼:“中尉。”
他轻挥了下手,语气里带着点笑意:“今天是国庆日,你们也已经离岗轮休, 就不要这么拘谨了。”
那两个卫兵顿时放松下来,其中一个笑着对他说:“国庆日中尉也不休息,还在巡视吗?”
那个人又笑了声:“总要有人值勤,他们准备了个小型庆典,有烤肉,还有啤酒,你们回营房收拾下就可以去参加了。”
那两个卫兵欢呼了一声,其中一个红发的小伙子笑着说:“我们会给中尉留一大杯的,您一定要来啊。”
那个人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我等巡查完毕,看有没有时间过去。”
那个红发小伙子似乎跟他关系不错,还冲他挤眉弄眼:“您最好快点,啤酒总是很难剩下来。”
他又被逗笑了,抬手摆了摆:“好了,尤金,我尽量早点去。”
那两个卫兵这才跟他道别离开,他又一路巡视过去,检查了城墙上的各个岗哨,确定值勤的卫兵都还在认真地各司其职。
程惜已经从声音里听出来他是谁了,他是肃修言。
神临城从没流传过他当初在边塞服役时的故事,程惜没有想到,他当年的军衔竟然只是中尉,这一般是皇家军官学院毕业进入军队服役的贵族军官的初始授衔。
虽然能进入皇家军官学院学习的人,几乎都来自于贵族家庭。
但他毕竟是二皇子,身份比一般的贵族还要尊贵不少,更是帝国皇位的第二顺位继承人,却似乎并没有因为这层身份享受额外的照顾。
他结束巡视后,还是去了正在营房里举办的庆典,难得放松的士兵和军官们围坐在一起勾肩搭背地唱歌跳舞,三三两两地聊天。
他穿过人群找到尤金,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跟他们一起坐在长凳上聊天。
尤金递给他一大杯啤酒,他接过来,觉察到这几个士兵似乎正在聊什么让人兴奋的话题,一个个脸上都带着红光,就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尤金抬手臂碰了下身旁的另一个下级士官,笑得很有些暧昧:“林上士给我们看了下女朋友送给他的定情信物,是块手表。”
旁边又有人插嘴:“尤金中士也有情人,送了他一个真皮钱包,他每天都放在怀里呢。”
几个人顿时又哄笑起来,突然有个人趁着兴致多嘴地问:“那中尉呢?有没有什么贵族小姐……”
他正举着杯子喝了一大口啤酒,微愣了下后回答:“这倒是没有。”
那群士兵这才想起来他是二皇子,他如果在神临城的时候有恋情,估计早就满城皆知了。
人群尴尬地沉默了几秒钟,尤金试探着说:“那中尉您有没有那种……比较亲近的小姐,送过您什么东西?汉斯中士就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姑娘,给他织了一双很厚实的羊毛袜子呢。”
程惜正在想他到底会有什么比较亲近的女性,就看到他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自己胸前的口袋中摸出了一枚硬币。
那是一枚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铜币,面额也并不大,他把这枚硬币用手指弹到半空又接住,笑了笑说:“她在这枚铜币上刻了个三角的记号,说有一天只要我把这枚硬币还给她,就可以问她要一个愿望。”
那几个士兵平时跟他打打闹闹惯了,不过是随便起哄,没想到真的能问出来神临城的贵族们都不知道的秘密,二皇子还有一个关系好要的女性?
尤金吞了下口水,接着问:“那……她是您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她不是我的情人……也不是贵族小姐。”
也对,会随随便便地送皇子刻了记号的破铜币,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贵族小姐的行为。
虽然他说了不是情人,但这些士兵终究是好奇的,有人问起来:“那这位小姐,一定还经常给您来信吧?”
他有些愕然地抬头看了那个士兵一眼,还是尤金马上补充:“我们就是从收到的信件谈起来的,每个人每个月能收到几封信啊什么的,是什么人寄的。”
他仿佛更加愕然,手里握着的啤酒杯也放到了桌子上,停顿了片刻才说:“对,还可以来信。”
场面这时才彻底僵了下来,四周的士兵们都不吭声,他也坐不下去,起身说:“我还是出去再巡视一下,你们继续聊。”
他带着些匆忙地离开这里,身后士兵们压低声音的议论还是飘了一句到他耳朵里:“连一封信也不寄,难道中尉是一厢情愿吗?总觉得有点可怜……”
他加快脚步走了出去,一直走到远离喧闹的庆典,他才站住脚步,迟疑了片刻,伸开手掌,借着营房里漏出的灯光,看着那枚被他握在掌心的硬币。
那是谁给他的?说着可以答应他的愿望,却转眼就将他抛到脑后,在他苦寒的边塞服役生涯里,连一封信也不曾寄给过他。
列车穿过山洞的巨大呼啸声将她惊醒,她深吸了口气睁开眼睛,却正好看到肃修言正站在自己面前。
他还是穿着就寝时的衣物,肩上也只随便披着外套,正微弯腰下对着她伸出了手。
看到她突然睁开眼睛,他眼中也有一丝来不及掩饰的尴尬,手指微动了下,就想要收回。
在他的手臂缩回之前,程惜就飞快地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声音和动作里都带着些急切:“我们……小时候是认识的对不对?”
他的眼神里带着些愕然,仿佛是奇怪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他略微侧开眼睛,回避了她看起来过于急切的目光,脸上带着些微红清清嗓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解释起了自己的动作:“你身上的毯子滑掉了,我想帮你拉上来。”
程惜现在的心情却是害怕错失更多的惊慌,她干脆拉着他的手臂,强硬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她没有试图去诉说自己在睡梦里看到的记忆,而是整理了下凌乱的思绪,抬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我是不是给过你一枚刻了三角符号的硬币,告诉你如果你还能再见到我,把它还给我的时候,可以对着我许下一个愿望,让我替你做一件事?”
他这才觉察到她的态度有问题,微皱了眉思索一番后,目光从茫然转向了然,还有些隐约的怒气:“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早就把这事忘记了?”
程惜怕他再生气,连忙抬手抱住他的腰,把头靠在他肩上喊他儿时的称呼:“小哥哥,我的小哥哥……我不是把你忘了,我只是……”
她又整理了下思路,重新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从那时候起,到分开后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你是宫廷园丁的孩子。”
他还是皱着眉看她,神色里渐渐有了些啼笑皆非,轻叹了口气:“最后一次见面,你问我到底是谁,我指了指皇帝寝宫的方向,说我的父亲就住在那里,你那时候一脸聪明,说你懂了,我以为你真懂了,你怎么……这么笨?”
程惜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释这个误会,她这一生都很少犯蠢,偏偏在这个重大的问题上犯了糊涂,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身份太超出自己的想象,让她不敢相信。
那还是她父母刚刚在事故中去世,她随着哥哥借住在皇宫内的御医院的时候。
她那时候也只有七八岁的年龄,骤然失去了父母,又处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只能尽量地去找一些事做来排遣孤寂。
御医院就在皇宫花园的旁边,庞大华丽的花园成了她的秘密游乐场,她不会去那些经常会有人经过的地方,而是找上一些隐秘的角落,带着几本书消磨时光。
这样过了没几天之后,她就在自己那个玫瑰篱笆后的秘密基地里遇到了一个少年,她现在回想起来,也还是觉得他一点都不像是个皇子。
他就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灰色裤子,衬衫挽到了小臂上方,手里拿着一个简陋的木剑,在一下下对着空气练习斩劈。
她以为他跟自己一样,是在皇宫里工作的人的孩子,或许是厨师,或许是园丁,最多也不过是管家,就轻松地上前搭话。
他初看起来有些冷淡,但随着他们见面次数的增多,他也渐渐多话了起来,她会喊他“小哥哥”,两个人经常一起在玫瑰篱笆围起来的小空间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的下午。
他其实并不是那种温柔细致的哥哥,但是她却总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独特的温情。
她会念叨一些自己的烦恼,他不会谆谆开导,却会沉默地倾听,在她终于说够了之后,坐在她身边露出个微笑,问她今天还有什么开心的事情没有。
这样美好的时光持续了半年多,直到有一天,他在两个人即将道别的时候,语气平静地告诉她,自己要被送去新的学校,不能再继续来了。
她没想到分别来得这样快,连忙把自己珍藏的那枚“幸运硬币”塞到他手里,让他一定要回来,等他回来时把这枚硬币还给自己,自己就会答应他一个愿望。
她这时候才想起来两个人相处了这么久,却从来没有互相问过对方的姓名,连忙告诉她自己叫程惜,又问他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停顿了片刻,抬起手指了一个方向,说他的父亲就住在那里。
程惜一边回忆,一边抱着他的腰,为难地看着他:“你是不是忘记我那时候还挺矮,根本看不到玫瑰树后面有什么。我以为你指的是花园,住在花园里,可不就是园丁吗?我以为你是觉得自己只是园丁的儿子,或者是你的名字不好听,所以不想告诉我……”
他似乎是要被她彻底逗笑了,侧过头咳嗽了几声:“难为你这么多年都还在惦记那个园丁的儿子……我看你真是笨出了新花样。”
程惜没有在意他的嘲讽,抬起手捧住了他的脸,轻声说:“后来我搬出了皇宫,但我一直让哥哥替我打听在皇宫里生活过的年龄相仿的孩子。第二年流行天花,很多孩子死在了医院里……我一直找不到你,我以为你已经……”
她不知道这算是失而复得还是阴差阳错,如果她没有莫名其妙地睡了一觉,看到了那些记忆,那么她就会永远错失了吗?
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又有些发酸,对他笑了笑:“我后来学医,虽然有父母和哥哥的影响,但是我还是因为想要帮助更多的人,让他们不要再像我的小哥哥一样……”
他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地弯了弯唇角:“你的小哥哥好着呢。”
她点了下头:“我知道……”
她又借着电气灯的光线打量了一阵他,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肩上:“我真是个笨蛋,我竟然没有认出来你。”
这一次她没有附带任何暧昧的情绪,就只是一个失散了儿时玩伴的人,终于找回了她惦念已久的小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