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节
单薄的春衫散乱地搭在旁边的衣架上,浴桶里热气袅袅,她端坐其中,似是十分疲惫, 阖眼安睡。发髻间的金钗花钿皆已卸去,满头青丝柔滑如黑缎,只拿一枚简单的玉簪挽着,慵懒而散漫。
散落的发丝自耳后捋到肩侧,被水浸得半湿。
水面上密密浮着花瓣, 有淡淡香气传来。
即便如此,纤秀的肩膀仍露出水面,瞧着不盈一握,精致的锁骨上凝了水珠香露,在往上脸颊秀致,眉眼昳丽,被香汤蒸得面颊微微泛红,像是映着春光的桃花,凭添粉面含春之感。更不必想,花瓣遮掩的水面之下是何等模样。
盛煜听见吞口水的声音,清晰分明。
目光似被黏住,无力挪开,出汗后本就闷热的衣裳里,愈发觉得燥热。
而魏鸾也终于察觉不对劲,懒懒睁开了眼。
看清两三步外站着的那道挺拔身姿,水雾氤氲的眸底霎时浮起惊慌,她打死都没想到盛煜会回来,还这样闯进了浴房。染冬她们都是聋了瞎了吗,这么个大活人闯进来,竟然没阻拦,也没出声提醒她!
脸颊霎时蒸得通红,在瞧清楚盛煜目光落处后,愈发羞窘。
魏鸾立时往桶底沉下去,道:“出去!”
见盛煜僵站着不动,摸了桶边搭着的软巾便摔过去,“夫君你出去呀!”
软巾砸在他胸膛后滑落,盛煜顺手抄住。
“其实原本没看见多少。”他的喉结滚了滚,感觉得到胸腔里跳得有多强烈,满身血液呼啸着冲向脑门时,声音都有点僵,目光却死死落在被搅动后乱晃地水面,挑着唇角道:“这么一动,全都看见了。”
香汤晃过雪白肌肤,鲜丽的花瓣贴在胸口,水波下风姿隐绰,入眼旖旎。
盛煜往前跨了半步,忍不住低笑道:“让我看看也没什么。”
见魏鸾黛眉含怒,理直气壮道:“毕竟你早就看过我。”
这是什么歪道理,偷闯浴房还有理了不成!魏鸾被他两道火苗窜动的目光盯着,脸简直要红透了,才不管谁从前看过谁,赶紧往前凑了凑,借着浴桶的边沿挡住身体,一个劲地赶他,“快出去,快出去!”
见盛煜不顾阻拦,仍抬脚上前,手边没东西可用,直接掬水往他身上泼。
这一泼,手臂挥动,春光乍泄。
盛煜喉头微紧,迎面又是香汤袭来,浇在他胸膛腰间。魏鸾大概是头回碰见这种事,像被敌军逼到角落后拼死防守的小可怜,红着脸慌乱窘迫,死命地泼水赶他。
盛煜逆流而上,躬身将双手扶住桶沿。
这般情势,魏鸾也不敢动了,只管抱着膝盖缩在浴汤里,恼怒又可怜。
盛煜十指紧紧抓着桶沿,指尖忍不住拨弄香汤,眼底炽焰翻腾,有种将她捞出来的冲动。
但若真的任性,魏鸾得跟他翻脸。
盛煜死死盯着她,忽而俯身,吻向她的眉心。
唇是滚烫的,比香汤还热几分。
盛煜指节渐而泛白,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亲吻后站直身体。衣裳前襟早就湿透,他瞧着她双眸,声音低哑地道:“水落而石出,我心满意足。”说罢,唇角挑了挑,竟有几分调戏得手的意思。
魏鸾微愣,等他退开两步后,才算明白这水落石出的意思。
她忍不住又捧了水朝他身上砸过去。
盛煜倾身躲开香汤,只冲着她笑。
魏鸾泼得更狠,肆无忌惮地袭击,水珠溅得他满头满脸都是。
盛煜的笑容却愈来愈浓,在退出浴房时,想着魏鸾弹尽粮绝纤毫毕露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后知后觉的染冬赶来,便见向来威仪端贵的盛煜浑身湿透,那张冷峻的脸上却笑意极盛,活生生将腊月寒冰烤成了炎炎夏日。
染冬自打进了曲园,还是头回见他笑得如此肆意。
她心中纳罕,忙行礼道:“主君。”
“免了。”盛煜笑而扬手,吩咐道:“去给少夫人添水。”说罢,健步而出,扛着湿漉漉的衣裳去南朱阁,冲了好半天的凉水。
而魏鸾被他如此搅扰,思绪也彻底打乱。
……
没过几日,便是章太后的寿诞。
她是陪着先帝打江山的女人,永穆帝的亲生母亲,加之手里握着权柄,在朝堂内外的地位都格外尊崇。且本就野心勃勃,不愿轻易退居到幕后,为了给章家撑腰撑门面,这寿宴办得便格外盛大。
章皇后早就放出了消息,寿宴之日,群臣与高门女眷齐聚北苑。
轩峻威仪的阁楼上,帝后与妃嫔、皇室宗亲尽数到场,就连隐逸田园的皇叔也难得入宫,陪坐在侧。章太后一袭黑底玄纹的华贵宫装,珍珠为扣,金线织边,绣纹狰狞端贵。花白的头发高高堆起,赤金宝冠下,见惯生死的眉目威冷慑人。
她甚少在众人前露面,难得出席这等场合,即便是寿宴大喜,也不苟言笑,气度威仪。
若将身侧的永穆帝换成周令渊,便活生生是垂帘听政的霸道姿态。
群臣叩拜祝寿,各回矮案后的座位。
自地位尊崇的皇叔起,陆续由皇亲国戚进献寿礼,而后是两位相爷、六部尚书。奉承溢美之辞不绝于耳,但凡跟章家有些牵扯的,更是挖空心思,欲讨她老人家欢心。章太后自恃身份,瞧过六部尚书的寿礼后,余下朝臣的贺礼不再过目。
倒是对女眷的东西颇感兴趣——
瞧了几位娘家侄女、孙女的寿礼后,忽而起了兴致,瞧向魏鸾。
魏鸾遂起身进献寿礼。
这场寿宴毕竟是借永穆帝的名义办的,哪怕章太后再居心歹毒、干政弄权,她也是先帝的皇后,永穆帝登基之初便尊奉的太后,地位超然。曲园的私仇在朝政跟前不值一提,魏鸾亦花了不少银钱,请人造了副精美的珠冠,权作贺寿之礼。
因那日章念桐行径古怪,魏鸾对此也颇留心。
想来想去,比起那些进献珍禽奇鸟、诗篇书画以博恩宠的,选了最为稳妥的珠冠。既不必担心禽鸟在寿宴当场离奇死亡以致获罪,也无需担心书画有假,诗赋被人抠着字眼解读,往后牵扯出麻烦,论造价用心,也不会太逊色。
她双手捧上贺礼,姿态恭敬。
章太后似乎也颇满意,命人揭开宝匣,将珠冠摆在案上观赏,那张年迈威仪的脸上甚至露了点笑意,道:“这珠冠打得倒是精致,嵌的宝石也漂亮。哀家平时懒得用这些,瞧着这个,倒想戴了试试。”说着话,捧起珠冠。
盛装之下,她当然不会此刻就戴,便只上下左右的打量。
周围妃嫔女眷亦出言附和,夸赞不止。
某一刻,她唇边的笑忽然凝住,似颇诧异地瞥了眼魏鸾。
周遭众人察言观色,亦齐齐住嘴。
而后便见章太后将手伸入珠冠里面,似揪住什么东西往外扯了扯,轻微的裂帛声里,扯出个与冠上赤金同色的布团。看那形状,有头有脚有身体,竟像是个绸布人偶的模样,只是做得极小,不及中指大小。
章太后的神情瞬间冷沉,离得近的嫔妃亦赫然变色。
魏鸾在阶下跪得低,看不清章太后手里的东西,心里却也咯噔一声——那珠冠是她亲自盯着造的,从内到外,每一粒珍珠宝石都亲自过手,绝不会轻易脱落。冠帽之内,亦是薄薄的赤金打造,不可能有异物。[なつめ獨]
但看众人神色……
心中惊疑未定,便见章皇后遽然起身,怒道:“好大的胆子!”
这一声呵斥得中气十足,在安静的殿上格外响亮。
魏鸾只觉脊背骤紧,抬高目光望向上首,见章太后缓缓朝她摊开了手心。黑底玄纹的衣袖半遮手腕,她掌心里躺着的黄绸人偶亮出来时,满殿朝臣女眷齐齐吸了口凉气。而魏鸾即便再镇定,面对这场景也霎时变了脸色,忙俯首跪地。
整个人亦如同坠入冰窖。
厌胜向来是后宫禁术,擅用者有死无生,贵为中宫都不例外。
而今日,这东西竟公然出现在给太后的寿礼上。
魏鸾脑海里一阵眩晕。
入宫之前她特地检看过这顶珠冠,里里外外都没瑕疵,更不可能藏人偶。进宫之前,是她亲自将珠冠封入宝盒,唯一离身是入宫的时候,因侍卫要照例查验众人携待之物,被取走片刻,很快就还到了她手里。
之后宝盒始终在她身边,从未离开视线。
魏鸾背后发凉,想要辩解时,章皇后已不容她开口,未有片刻停顿便怒道:“今日是太后寿宴,你竟以此脏污之物藏在珠冠,居心何在!来人,把魏鸾拖出去——”话音未落,下首的周骊音已起身小跑到案前,匆忙跪地道:“母后,不可!”
“让开!”章皇后已是盛怒。
周骊音哪会让,膝行往后退了几步,跪在魏鸾身旁,高声道:“鸾鸾待母后和祖母向来恭敬,从无半点失礼怠慢,不可能有这样歹毒的心思。且她自幼是儿臣的伴读,熟知宫里的规矩,绝不会做这种事。母后,总该听她分辨才是!”
情急之下,她的声音极高,甚至微微颤抖。
章皇后勃然变色,还欲再斥责,却见章太后轻轻摆了摆手。
“魏鸾,你如何辩解?”
声音沉冷威仪,目光却已如锋刃锐利。
魏鸾只觉这姑侄俩一唱一和,天衣无缝,但仓促之间想不透其中关窍,只能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礼,端着沉稳腔调缓声道:“太后明鉴,臣妇自幼蒙宫中照拂,绝无不敬之心。这顶珠冠是臣妇亲自督造,一丝一毫都不敢懈怠。也是臣妇亲自检看后装入宝盒,只在入宫时离身片刻。臣妇敢以性命担保,珠冠入盒之前,绝无半点不妥。”
“照你说来,是这东西自己钻进去的?”章皇后不依不饶。
变故之下满殿安静,众人皆屏息心惊。
魏鸾咬咬牙,抬头道:“应是有人栽赃,还请太后明察。”
章皇后冷嗤了声,还欲再说,旁边永穆帝却忽然开口。
“你方才说,只在入宫查验时离身过?”
魏鸾肃然颔首,“臣妇所言句句属实。”
“既是如此——”永穆帝神情威重,徐徐扫过在座众人,最终看向太后,“这顶珠冠做工精致,若真有不臣之心,将秽物封住即可,极难察觉。魏氏曾承教于名儒膝下,行事想来周全稳重,她既否认,儿臣觉得,不若派人彻查。”
章太后冷冷盯着魏鸾,沉吟不语。
章皇后怒意未平,道:“这等大事——”
“朕说了,彻查!”永穆帝猛地打断她,沉渊般的威冷眼底涌起怒意,狠狠瞪向皇后。他自登基后,即便与后宫的姑侄俩勾心斗角,这等场合却总会维护皇家颜面,甚少拂章氏颜面。此刻出言低斥,显然是暗怒已极。
章皇后缩了缩身子,没再言语,默然归坐。
片刻安静,章太后终于开口,“既有嫌疑,就给哀家查。今日宫门检看的侍卫,谁都不许放过,务必查问清楚。魏鸾先押着,等查问过后再定夺。这还没到晌午,半日的功夫,哀家不信查不明白!”
这般说辞,便是替永穆帝拍板了。
魏鸾整颗心都悬着,掌中潮腻腻的尽是汗,情知此刻辩解无益,朝周骊音递个眼神轻轻摇头,劝她别在此刻触逆鳞后,由宫人带走。临出殿前,看到袭着公位的伯父目光沉毅,示意她不必害怕。
殿中鸦雀无声,连远去的脚步声都格外清晰。
片刻后,章太后缓缓靠向椅背。
“演舞吧。”她举杯喝酒,暂将此事翻篇,殿内原本紧绷的氛围也终于稍稍松弛。
作者有话要说: 章家都是虎狼啊,抱走我鸾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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