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读书人寒窗苦读十数年,为的就是一飞冲天,从此鱼跃龙门成为贵子,确实有很多人胸怀抱负,想要匡扶正义,也愿望能扶持百姓,可还有更多人,不过为了拥有更好的生活,不过为了能吃饱穿暖。
    因着他们家的束脩更低,过
    来读书的许多都是耕读之家的学子,这些年虽然也出过不少天才人物,但家底毕竟很薄,如今在朝中倒是不显山露水。
    同她家的清平书院相比,冯秋月家的青山书院才是真正的名声显赫。
    这些事,萧锦琛自然打听得清清楚楚。
    舒清妩多说无用,就挑萧锦琛不知道的说。
    “陛下也知道,臣妾家中的清平书院束脩低,柳州乃至南川省的农户子弟,来求学的不在少数。同那些大书院相比,我们家的书院更平易近人一些,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农门学子,为的就是好好读书出人头地。
    他们没心思弄那些风花雪月,也没心思做什么倾轧之事,平日里不是读书就是吃饭睡觉,再无别的事了。
    “因着学生们家里都穷,臣妾三叔便想着让他们减免束脩,便同书商们合作,让学生们可以用抄书来抵扣或是费用。”
    这倒是其他书院没有的。
    萧锦琛倒是不曾想舒清妩对家里的书院都如此清楚,他原本不过是随口说说,准备聊两句就让舒清妩回去,现在倒是突然有了兴致。
    跟舒婕妤说话,是件很舒服的事。
    她每一次都能说到人们想听的地方,声音轻柔,语调温婉,听之如同泉水在耳,潺潺不绝。
    萧锦琛道:“你这位三叔,倒是不错。”
    舒家在舒清妩祖父那一代就不成气候了,舒老太爷一声的名声,都被两个儿子毁得差不多,最后她祖父和叔爷也没什么出息,不过混了个五六品的文职致仕。
    到了她父亲这一代,她大伯就更不成气候了。
    高不成低不就的,眼皮子还浅,被别人骗了还能给人数钱的主,当年贪墨案,他只是个连带的副职,结果因为人缘实在太差没人担保,直接成了主犯。
    不过,他也从此一蹶不振,赋闲在家之后不再打理家中庶务。
    老大不成,按理说顶梁的应该是老二,但舒清妩她父亲除了对礼仪道德特别讲究,其余的本事一概没有。
    不仅如此还光会瞎指挥,那一段时候,家里的日子最难过,那会儿舒清妩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总觉得家里人都是愁云惨淡的,没有一个人脸上挂着笑。
    好在她三叔还能撑起家业。
    舒清妩叹了口气:“也多亏臣妾三叔还行,虽做不了开疆拓土的大功臣,能保守家业也算是很不错了,三叔没接管书院之前,书院几乎都要开不下去,先生们不想教,教不出什么好学生来
    ,学生们又不务正业,都是些家里有钱纯粹过来玩闹的主,书院里乱七八糟的,自然出不来成绩。”
    她三叔是很明白事理的,在差不多看明白两个兄长都不成样子之后,他直接挺身而出,以非常强硬的姿态直接夺取管家大权,成为了新的族长。
    舒清妩她父亲看不惯比自己小的弟弟取代自己,那一段时间脾气非常差,连带着母亲也没什么好脾气,舒清妩的日子过得是战战兢兢,颇为艰难。
    不过,后来
    三叔就让舒清妩去了学堂,只要离开家,舒清妩就特别高兴。
    回忆起过去的点点滴滴,舒清妩难免有些感叹:“若是没有三叔关照,臣妾现在还不知在何处,也不知过着如何生活。”
    当年选秀,圣旨下达之后,柳州知府亲自登门问过三叔,想让舒清妩进宫选秀。
    舒清妩清晰记得,当年三叔没有询问大伯,也没有询问父母,更没有直接做主,他特地叫来舒清妩,问她愿不愿意进宫选秀。
    那时候舒清妩不过十七八岁,满腔热血,对于父母和家族有着天然的感恩,三叔这么问的时候,她也回答:“如果侄女进宫,能让家族更好,能让全家人都开心,那侄女愿意。”
    舒清妩记得,三叔当时叹了口气。
    他说自己是:“傻姑娘,家里这么多孩子,只你心地最好,最纯。”
    是啊,有这样的父母,有这样的家族,她还愿意为家族付出一切,能不是最好的那一个吗?
    不过,当时三叔也说:“若是选秀能成,三叔一定不会让你空手入宫,若是不成,待你回家就让你直接搬进秀兰书院,以后你的事由你三婶娘做主。”
    这相当于给舒清妩一个承诺。
    无论成不成,都让她可以安身立命。
    萧锦琛看舒清妩的目光里慢慢散出些许感念,不知道为何心里不太舒坦,他努力压下那些不快,突然问:“你可想再见见家人?”
    舒清妩沉默地看着他,倒是没有回话。
    萧锦琛不知自己这话让舒清妩如何想,继续道:“即将三月开春,若是你想见家里人,倒是可以提前召见。”
    第40章
    说实话,舒清妩并不想见那一对父母,也不想见那俩个自以为是的弟弟,她倒是想见一见三叔三婶。
    前世她荣华富贵加身,从柳州搬来盛京的也只有她父母一家,三叔没有一起过来盛京,继续在柳州做他的书院山长。
    那么多年,也就她封后那一年进宫来看望过她,自此直至她重病去世,再也未见。
    现在想来,已经数年未曾见面。
    舒清妩难得有伤感,又有些感念,那些微末却令人温暖的亲情,那比亲生父母还多的关照和慈爱,让舒清妩至今都不曾忘记。
    萧锦琛看她目光里有着些微的煽动,似是晶莹的露珠,又好似洁白的朝霞,让人过目不忘。
    一看就是颇为怀念了,倒是也有些可怜。
    舒清妩微微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想的。”
    至于自己想念谁,她没细说,皇帝陛下也不需要知道。
    萧锦琛点点头,难得安慰一句:“待过了年,春暖花开时,可让你家人进宫来看望。”
    舒清妩抿了抿嘴,脸颊两侧露出浅浅的梨涡:“多谢陛下。”
    刚突然被打了岔,话题跑了好远,萧锦琛不喜浪费时间,便又道:“继续说书院的事。”
    舒清妩:“……”
    伤感都不让多伤感一会儿,真是没心没肺。
    她也不知道萧锦琛为何对她家的书院这么感兴趣,仔细想了想,继续道:“因着家里的书院都是贫苦学子在读书,他们大多都是农户出身,三叔就特地多加了春耕假,在每年五月并九月丰收前后就让学生们回家去,让他们帮家里一起劳作。”
    萧锦琛认真听着。
    难得有个机会,能让皇帝陛下坐下来跟个学生似得听人讲话,舒清妩越讲越放松,声音也柔和不少。
    “三叔说,若一朝读书便数典忘祖,那这样的学生也不必再读,便是天分再高,学问再好,春闱高中成了官老爷,也不能造福百姓。”
    萧锦琛道:“这倒是不错的,舒先生还算是个明白人。”
    三叔确实还算明白,但也仅此而已,当不了官,做不了大学问,却能当个四平八稳的书院山长,培养些好学生出来。
    这话,皇帝陛下可以说,舒清妩就不能跟着夸了。
    她也不知道萧锦琛费神跟她说了这么半天到底是为什么,只能跟着找些话题。
    “清平书院的学生都很勤奋,往常都不肯歇息,他们都是穷苦人家出身,一年不中就要再拖一年,时间长了,一家人都要被拖垮。”舒清妩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家闺秀,家里许多事她都清楚,也都看在眼中。
    “有人富贵滔天却一字不肯用心,有人贫穷无物,却艰苦不肯放弃,只科举这条路难上加难,不是努力和用功就可以达成所愿。渐渐的,有些人高中为官,有些人继续苦读,有些人放弃书本回乡,不再展望青云路。”
    舒清妩缓缓说着。
    并非所有人努力都能有回报,三年一开的恩科,一榜二榜三榜,进士同进士加起来,少的时候不过数十人,今年是萧锦琛登基初年科考,要大批选拔人才,最后也不过百来人。
    但举国上下,又有多少读书人?
    萧锦琛今日不过是想问一问清平书院的近况,因为新一年的朝臣考评出来,清平书院的学生们虽职位都不算太高,但在百姓里的口碑都是极好的,上峰的考评有好有坏,却不影响萧锦琛对每个朝臣的评判。
    仪鸾卫到底干的是什么样的差事,或许只要有皇帝陛下才知道。
    科举考试,确实是农家子平步青云的最好途径,书院是教导他们如何考试,却也要教导他们如何做人,如何为官。
    教书育人,才是正道。
    相比之下,青山书院到底差了些意思。
    若非看到这一份仪鸾卫的秘折,萧锦琛也不会想起来清平书院就是舒婕妤家的,这才有了今日的午膳。
    舒清妩说了一会觉得口渴,低头喝了口茶,却听到萧锦琛道:“倒是不成想,舒婕妤有如此见地。”
    她一个女儿家,上学读书是一回事,自己能真正领悟这些道理又是另一回事,虽说大齐不限制女子读书,但真心培养女孩子的人家却是少之又少。
    舒清妩能有如此见地,除了家中教导得好,也是因为她本身聪慧,能举一反三,由表及里。
    若是她能在朝为官,指定也能做个好官。
    萧锦琛随意夸了一句,回首看去见外面已是金乌高悬,正值正午时分,御花园中安安静静,除了呼啸的冬日寒风吹动竹叶,便只有听竹阁这个小小的角落里,略有些热闹和繁盛。
    萧锦琛心里的烦躁都消散开来,整个人都清爽了,再不觉得如何烦闷和郁结。
    他虽才当了一年皇帝,却也知道许多事都不能急,官场陋习要一点一点改,他所认可的青年才俊们要按部就班从州县历练,等到以后风气一新,万象更新时,他就再不用如此急切和忧虑。
    这会是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但萧锦琛却颇为乐观,一点都不觉得难熬。
    他还年轻,人生还长,他可以等。
    三十岁不行就四十岁,四十岁不行就五十,他是天之骄子,是九五至尊,若他都不能做到,那旁人就更不能了。
    萧锦琛长舒口气,觉得今日浪费得时间已经许多,便起身道:“同舒
    婕妤谈天倒是颇有些心得,此时已过了正午,回去歇息吧。”
    舒清妩心里暗暗放松,立即起身福了福:“是,谨遵圣谕。”
    萧锦琛点点头,他利落起身,转身就下了听竹阁,舒清妩跟在后头,扶着栏杆小碎步慢慢走。
    原本今日这就算结束了。
    萧锦琛走的快,等他到了一层时,抬头才发现舒清妩刚走到拐弯处,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样子,萧锦琛莫名觉得心里有点痒痒。
    第41章
    待回了景玉宫,舒清妩没坐多久就睡下了。
    中午跟萧锦琛那一场御前奏对颇有些费体力,也很费心神,便是用过午膳,她也觉得有些疲累,这会儿就支撑不住。
    这一觉睡得很沉,梦里光怪陆离的,什么场景都有,一会儿是前世,一会儿是今生,总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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