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李素沁最是知道如何办事,一边走一边道:“陛下今日心情不太畅快,就来听竹阁里吹了会儿风,等到该用午膳也不叫回,还特地让贺大伴请娘娘过来一起用膳。”
舒清妩想了想,也想不明白皇帝陛下怎么突然想起自己来了,只说:“多谢姑姑。”
李素沁摆了摆手,两人说着话来到听竹阁前,舒清妩凤目一扫,就看到听竹阁二楼的阁楼上,有个玄色的高大身影,似乎正在沉默地往下凝视。
舒清妩垂下眼眸,轻声叮嘱云雾几句,自己则扶着李素沁的手上了楼。
听竹阁设计格外精巧,外面看上去是假山和翠竹林,但从竹林中穿行进去,沿着假山的缺口小心往里面行去,却是别有洞天。
一层是暗室,阳光好的时候朦朦胧胧,只能透过冰裂纹隔窗看到窗外的景致,从暗室找到狭窄的楼梯,才能上到视野开阔的二楼。
说是二层,其实寻常的三层楼差不多高,六角阁楼未设墙面,四周都是可拆卸的隔窗,倚在栏杆往外望去,透过翠竹尖尖,能把御花园的景致尽收眼底。
不过这也只是春夏时节,冬日里再去听竹阁,可是比寻常时候都要阴冷。
但萧锦琛年轻火力旺,却是全然不在意。
舒清妩一步一个台阶上二楼时,就看到他只穿了寻常的选黑束身常服,十分利落地坐在桌前,正捧着本书在读。
能守在阁楼上的,除了贺启苍就没有别人了。
舒清妩待站稳,便跟萧锦琛行礼:“臣妾给陛下请安,陛下新岁大吉。”
萧锦琛慢条斯理翻了一页书,随手指了指身边的圆凳,叫她坐下说话。
也不知这皇帝陛下大冷天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之舒清妩一脸乖巧坐下,安安静静等在边上。
然而萧锦琛这书就看没完了。
舒清妩陪着他坐在风口上,任由冷风呼啸,没一会儿就冻得小脸通红,手
脚冰凉。
她心里头痛痛快快把不懂怜香惜玉的皇帝陛下骂了一顿,心里的那点郁闷纠结却不知不觉消散开来,就萧锦琛这样的,真的会因为一个女人若即若离娇俏可爱而更亲睐吗?
她总觉得刚才骂得太早,现在才真是应该多骂几句。
这大冷的天,坐在这里吹风很有意思吗?
舒清妩坐了一会儿就决定不陪皇帝陛下犯傻了,她低头捏了捏鼻子,轻轻打了个喷嚏。
“啊
切”一声响,萧锦琛终于回过神来,分了个眼光给舒清妩。
只看他这位婕妤娘娘眼睛湿漉漉的,脸蛋也红彤彤,身上虽然穿着厚实暖和的袄裙,却还是不停颤抖着。
萧锦琛拿着书的手微微一顿,垂眸吩咐贺启苍:“把竹帘挂上,再搬两个火盆来,都放舒婕妤那边,”
舒清妩起身行礼,重新哆哆嗦嗦坐下。
萧锦琛的目光落回书上,但舒清妩发现,他手里拿本书,好半天都没翻页了。
到底在看什么?舒清妩好奇了一小会儿,阁楼上的竹帘就垂落下来,火盆也端到脚边,她瞬间就暖和了。
但就是再暖和,她也饿啊,眼看都到了午膳时分,皇帝陛下依旧在认认真真看书。
舒清妩忍了一会儿,又喝了一杯茶,最后实在忍不住,用眼睛去扫贺启苍。
贺启苍也是心里苦,其实上元之前陛下是不用上早朝的,一般到了正月十六才开朝,这期间也不用批改奏折,算是皇帝陛下一年中难得的休息日。
但他们这位少年皇帝又哪里是闲的住的人,这几日虽不能批改奏折,却会时不时取来看,这一看就上了火。
去年年底开了恩科,今年春日就要春闱,然而便是他如此重视吏部和国子监还是没能提前准备好考题,呈上来的都是些什么不知所谓的东西。
因着忧心于春闱,萧锦琛也懒得再在御书房里坐着,这么一走就来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这么多亭台楼阁,他最喜欢幽静的听竹阁,来了且略逛了两圈就直接上了楼。
他刚才走得急,随手取了本书,待静下心来再一看,却是早先一位大儒的劝学策论。
好巧不巧,这位大儒刚好姓舒,是舒清妩的曾祖父。
也正是因为如此,萧锦琛自己也不知怎么回事,就让贺启苍把舒婕妤请了过来。但人过来,他却也没什么事,于是就只好继续读书了。
所以,舒清妩就这么暗示贺启苍,贺启苍都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他们这位皇帝陛下主意正得很,他认定的事,没人能左右。
不过舒清妩早上这一通忙活,确实很饿了,便也不再矜持,小声提醒萧锦琛:“陛下,该用午膳了。”
萧锦琛捏着书的手缓缓回落,抬头看了一眼舒清妩。
舒清妩一脸温柔笑意:“这会儿已经过了午时,再不叫膳就过了时间,总归不是很好。”
宫里用膳都是有时
间的,若是错过太长,御膳房也不会一直备着,便只能用点心将就,虽然萧锦琛是皇帝,也不能平白乱了规矩。
果然舒清妩这么一说,萧锦琛就松了口,对贺启苍道:“吩咐下去,布膳吧。”
他说罢,顿了顿又道:“今日舒婕妤也在此处用膳。”
舒清妩忙福了福:“谢陛下恩赏。”
既然准备用膳,萧锦琛就不再看书,而是把手里那本书递给舒清妩:“你读过吗?”
第39章
舒清妩还从来没跟萧锦琛这么“贫嘴”过,这一段话说完倒是觉得十分新鲜。
这么看来,萧锦琛倒也不是不能闲聊,只看他心情如何,前朝是否忙碌罢了。
不过还不等两人换个话题,午膳就陆续传上来,两人立即止住话头。
萧锦琛的规矩就是食不言寝不语,他也一贯不怎么爱说话,因此午膳摆好之后,两个人就开始沉默用膳。
皇帝陛下的午膳一般都是御茶膳房所出,每一道菜都有贴签,以表明是哪位御厨所做,舒清妩简单看过一遍今日的菜色,倒是还算满意。
因着冬日寒冷,宫里多食牛羊肉等物,佐以萝卜、蘑菇、辣椒等食蔬搭配,能平阴驱寒,滋补又不厚重。
今日就有一道萝卜羊肉羹,呈上来时下面还加了火盒,此时正在小火咕嘟,幽幽散着香气。
宫里的羊肉品种很多,有一种北原的小羔羊,肉质异常鲜嫩弹牙,小火炖煮时候长了,汤汁都是奶白色的,有一股浓郁的奶香味。
不过这种小羔羊盛京不易饲养,只能在北原广袤的草原里奔跑才能长大,因此宫中的鲜嫩羊肉并不算多,舒清妩她们平时用的许多都是冷冻过后的,没有鲜嫩的好吃。
听竹阁的二楼并不算宽敞,云雾就没跟着上来,舒清妩身边伺候的人是李素沁。
李素沁不愧是宫里的老人,起手就给舒清妩盛了一碗羊肉羹。
舒清妩点点头,用铜鎏金的长柄勺尝了一口,瞬时间鲜嫩软滑奶香浓郁的羔羊肉便充斥口鼻间。
御茶膳房的手艺,自然是没的说的。
有这一顿御膳打底,刚才的挨冷受冻和不满就都消失不见,舒清妩小口吃着,看起来颇为优雅,实际上用膳的速度比平日要略快一些。
跟萧锦琛吃饭得自己掌握时间和机会。
也不论心情好不好,萧锦琛总不会吃十分饱,他一般只吃六七分就到头,且他是七尺男儿,吃饭自比舒清妩这样的大家闺秀要快,因此每每舒清妩刚吃高兴呢,那边皇帝陛下就放了筷子。
舒清妩以前跟他用膳次数算是最多的,后来两口子坐在一起用膳也能说些宫里事,但即便这样,舒清妩也经常用不好饭。
总归她的经验是,先多吃几口,不管今日陛下什么心情,先让自己吃饱再说。
不过,舒清妩这边认认真真吃饭,她身边的皇帝陛下却难得分了神。
他其实是个比较敏锐的人。
不说感情,不说生活,对身边人的不同反应,他一般可以准确捕捉到。
这也是从小成为储君所练就的本领之一。
如果他看不出来别人说的实话还是虚言,看不出朝臣们的心思和打算,那这政令还怎么通达?
但不聋不哑,不做家翁。
有时
候便是知道了,他也不会去说破,只是心底里记下这事,待以后再说。
父皇从小就教导他,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没有万无一失的事。
萧锦琛把父皇的忠告和教导奉为圭臬,从不肯轻易遗忘,因此,此时便是看出来舒清妩用膳略有些急切,他也没有出言劝阻。
刚才是舒婕妤劝他用膳的,这么一想,兴许是吹了风又饿了,难免要吃得急一些,倒也在情理之中。
萧锦琛垂下眼眸,倒是不觉得自己刚才太过不近人情,反而想:女人就是娇贵。
可不是,吹一会儿,晚一会儿用膳都不成,到底同男人比不了。
在他身边,比不了男人的舒婕妤到底不知皇帝陛下在想什么,她只是认认真真用膳,吃了一小碗羊肉羹汤,又尝了尝板栗烧鸭、冷碟白切鸡、辣椒炒鸡、清炒菜心、水晶烩等菜,用进去一碗碧粳米,然后才让李素沁给她盛一碗特地给她预备的山药乌鸡汤,小口喝着。
御茶膳房从来都能把萧锦琛的胃口打听得清清楚楚,今日这道白切鸡的蘸料特别辣,舒清妩这会儿喝着汤还觉得舌头发麻,许久没吃这么多辣,倒是还不太习惯。
不过若是配上单独给她准备的银耳莲子羹,到是能解一解。
两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各怀心思地用完了午膳。
待膳桌撤下去,宫人们陆续上楼,又送了果盘、点心并热茶。
萧锦琛喜欢喝清茶,不喜欢重料的茶饼,因此今日的解腻茶是碧螺春,在悠然的茶香里,舒清妩突然有些困了。
用完午膳,不知道为何皇帝陛下还不走,也不让她走。
舒清妩小口喝茶,努力让自己别睡着。
就在这时,萧锦琛开了口:“朕记得,你家里如今还在经营书院?”
舒清妩精神一振,立即集中精神,点点头:“回陛下,正是。”
“现如今情况如何?”萧锦琛问。
对于舒清妩家里的事他倒是略微看过一眼,因着记性比较好,一直都能清晰记得。
舒清妩不知道他为何关心起家里的事,想了想道:“十几年前大伯父受罚,家里的书院名声一落千丈,这些年是由三叔打理事物,因着束脩比旁人的便宜,先生们也有真才实学,来读书的学子们倒也不算少,倒是能勉强维持家中生计。”
原本好好的书香门第,因着她大伯那一次被贬,名声声望全都没了。那一段时间书院经营不下去,家中人脉尽断,有一段时间只能以当卖祖
产维持生计。
她大伯自此一蹶不振,她父亲又没那个本事,最后书院还是落到她三叔手上,这几年勉励维持着,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她的入宫,是一个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