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看到主事大人的时候, 苏白微微一愣,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许泽。
但她很快收住心神,压低嗓音:“小民曾受过冯公子的恩惠, 今日特请主事大人允许小民探望冯公子一番,以便还了当初的恩情。”
许泽深深地看了苏白一眼,掏出令牌:“准。”
苏白在衣袖中掏银子的手顿了顿,她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
便低着头说了声诺,便接过令牌,在官差的带领下通往地牢。
苏白的手紧紧捏着牌子,她不知道许泽为什么那么容易给自己通行令牌。
难道认出了自己?这绝不可能,她看了看自己粗暴的男衫,又摸了摸头顶的帽子,还有脸上的“八字胡”,他绝不可能认出自己。
正迟疑着,已然到了大牢。
苏白又给官差了一包碎银:“还请小哥通融些。”
官差接过碎银,退了出去。
苏白望向牢笼里的冯塘,他全身血迹,头发如枯草般乱蓬蓬的。
双眼无神地看着地面,一双曾经桀骜不驯的眼睛也失去了光彩。
“冯塘。”苏白小声换道。
冯塘瞟了苏白一眼:“你还来干什么?不会是想要做一回贞洁烈女,追随我到断头台前?哦,不对,你费尽心机差点成为了冯家少奶奶,这么个势利的人怎会为了阶下囚的我丢了性命?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看我有多惨,有多可怜?”
冯塘最后几句话几乎是咬着牙,喷着血说出来的。
苏白紧抓牢房木栏,指尖有些泛白,低声吼着:“听着,冯塘,现在我没有时间和你争论。只想告诉你,过几日陛下就要亲审梁嫁和冯家众人,到时候你只需记得,看你阿娘的脸色行事,切莫随心所欲,一意孤行。逞一时英雄算不得什么,真正能活下来才是真本事。”
“啪啪啪”许泽拍着手掌,微笑着走了进来。
“冯少夫人千里寻夫,真是令人感动。哦,不对,听闻大婚那日,冯塘抛弃了你,和苏青私奔去了。”
苏白的脸羞得通红,她捏起拳头:“这与你何干?”
许泽走上前,摘了苏白的帽子,抓住她的头发,狠厉问道:“当初你同我退婚,是否是为了他?”
苏白瞥了许泽一眼,厌恶和轻蔑之情从眼底溢了出来。
“退了你的亲事,皆因你不配!!!”
许泽怒急,捧起苏白的脸,强吻下去。
一股屈辱之感在苏白心底浮现,这辈子,再也不愿意成为许泽呼之即来、挥之则去的女子,再也不愿意和许泽有任何牵连。
她用力踹向许泽的膝盖,冷冷地看着许泽。
一双寒潭般的眼睛让怒得发狂的许泽瞬间清醒,他咬着牙指着冯塘:“还在他面前装贞洁烈女,也好,到时候记得来收尸。”
说罢,便拂袖离去。
“对不起。”冯塘低下头,“如果不是我阿娘逼你,或许你早嫁给了许泽,成了京官的家眷。”
苏白面色肃静,声音如水:“这几天你好好想想,过去的十八年,你做成了什么?如果你阿娘用她自己的性命保下你,你是否会辜负她的一片心血?”
苏白转身离开大牢,她的脚步有些沉重。
看着门口微弱的光亮,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为了护住襁褓中的孩子,答应许母远离京都,搬到姑苏老宅。
为了不让苏青加害自己的儿子,吞下了毒药。
可是,终究没能让自己的孩子活下来。
但愿,但愿这次冯塘不要负了萱怡郡主的一片苦心。
苏青在客栈躺了两天,手上的伤口也淡化成了一个粉红色的桃形胎记。
她知道不能再等了,英国公府的嬷嬷已经来了三天,听闻这是最后一天,若再不到走失的候府嫡女,就要离开姑苏城了。
这天她早早地起床洗漱。
苏梅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苏青突然转过身,看向苏梅:“阿娘,我对你说的,记住了吗?”
苏梅点了点头,又皱眉道:“可是,若日后英国公发现咱们母女欺瞒他,可是万死不足以谢罪啊。”
苏青将手中的胭脂拍在桌上:“怕怕怕!你就知道怕!怕了一辈子,如今年过四十,还在露天的摊子上卖着荷包。阿娘,这次我是非去不可。宁愿在英国公府高贵地死,也不愿在市井中贫贱地活。”
苏梅红着眼,点了点头,只道:“我晓得了。”
苏青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门。
刚跨出门槛,她转过身,看了苏梅一眼。
此刻,苏梅正坐着床边缘,用丝帕擦着眼泪,小声地抽泣着。
苏青一时也情难自禁,她跪了下来,朝苏梅拜了三拜:“阿娘,我走了,若是不能归来,还请你自己多加保重。”
说罢,她取下头上的金簪,那是冯塘送给她的,也是身上最值钱的首饰,便转身离去。
“苏青!”苏梅起身抓着金簪,依靠在门旁,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眼泪如掉了线的珍珠,滚落了下来。
她突然有些恨自己,恨自己为何这么没用?
没有让苏青从小过上好日子,以至于养成如今这般拜金的性子。
苏青雇了辆马车,朝着英国公府家仆暂住的府邸奔去。
马车平稳地前进,苏青的心却跳得七上八下。
她摸着颈部的双鱼玉佩,看着右手臂的桃形胎记,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从今天起,我就是英国公府的嫡女!”
第27章 上
25
马车终于到了府邸, 苏青给了银子,下了马车。只见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被搀扶着走了出来。
少女不停地□□,走路也瘸着腿。
“怎么受伤了?”苏青上前假装担忧道。
小姑娘疼得说不出话, 一旁的大娘抱怨道:“哎,真不知这英国公的管事的是来寻亲, 还是寻仇。一言不合就把我女儿打成这样。”
苏青好生安慰了一番,又见出来的几个女子皆是受了伤, 要么嘴巴被打肿了, 要么腿被打瘸了。
她犹豫了片刻, 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坐在正中央的老嬷嬷怒喝道:“真是人心不古,这些人听闻流落民间的侯门嫡女身上挂有双鱼玉佩,竟随便去玉器铺子买了双鱼玉,然后瞎编个故事,就敢冒充小姐,胆子也忑大了。”
“你老消消气,这打也打了, 骂也骂了,是在找不到小姐,只能回京都复命了。”丫鬟安慰道。
“我何尝不想早些回京都,可是夫人这些年思女成疾, 身子也愈发差了。大夫说了,心病还需心药医,倘若这次还寻不回小姐, 恐怕夫人要,”崔嬷嬷眼睛一红,不忍再说下去。
“民女苏青,特来认亲。”苏青跪在地上,不卑不亢道。
崔嬷嬷已经不抱有什么希望了,她坐在木椅上,撑着脑袋,看着下跪之人,觉得年岁倒是符合,长相也有些像,便问道:“你可有随身戴着的双鱼玉佩?”
苏青将颈部系着的双鱼玉佩取下,捧在头顶。
崔妈妈望着暗绿色双鱼玉佩上的一丝裂缝,她的心突然跳得厉害,连忙让身边的丫鬟拿过来给自己瞧瞧。
她举起双鱼玉佩,透着光仔细地看着:那一丝裂缝从一条鱼的尾巴处延伸到另一条鱼的背脊。
崔嬷嬷的手有些颤抖,连忙吩咐丫鬟取回烛火。
她将玉佩置于烛火之上,暗绿色的玉佩逐渐变成了紫红色。
跪在地上的苏青看到这一幕,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这是老爷当年为夫人寻得的西域紫玉打磨的玉佩,可是匠人的失误造成了瑕疵,将军大怒,还是夫人求了情,说破碎裂纹是‘碎碎平安’的意思。”崔嬷嬷的脸因为回忆而荡起了笑容,额头上的皱纹也平缓许多。
她连忙上前扶起苏青,抓着她的手,哭诉道:“小姐,老奴来晚了,这些年夫人找你找得好辛苦,快随我回府吧。”
苏青咬着嘴唇,面露难色。
“怎么了?”
“我阿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我总不能抛下她一人,独享荣华富贵啊。”苏青松开了崔嬷嬷的手,转身皱起眉头。
崔嬷嬷更加感动了,心叹自家小姐虽然在外生活了十多年,还好心思未被教坏。
不懂规矩,可以慢慢教。
可若心思坏了,再改过来,可就难了。
她们傍晚一起去客栈找到苏梅,崔嬷嬷更是千恩万谢她抚养苏青成人。
苏梅只是在一旁尴尬地笑着,木然地点头。
这辈子,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可这次,把一辈子的恶事都做尽了,让自己的女儿冒充救命恩人的女儿去侯府享受荣华富贵,苏梅内疚地用指尖狠狠戳着掌心。
崔嬷嬷本意是给苏梅一大笔银子好好补偿她,可是她怎么也不肯收。
随即崔嬷嬷又让她一起去京都,给她安排个住处,闲暇时也方便看看女儿,苏梅更是说这万万使不得。
不是她不想见女儿,而是撒了个弥天大谎,她又有何面目再见救命恩人?再者,去了京都,那英国公必定细细盘问自己,倘若一不小心,说错了话,让他察觉出什么端倪,苏青的小命可就难保了。
崔嬷嬷无奈,只能让苏青再陪苏梅最后一晚,明日一大早,务必要启程返回京都,她怕夫人思女成疾,等不了太久。
夜,桌上的烛火微弱地燃着,苏青和苏梅两人一个坐在床边,一个坐在木椅上,相对无言。
苏梅无精打采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娘,我知道你在内疚,可是你不想想,咱们养了苏白十多年,顶替她的身份怎么了?”苏青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可当年,若不是苏白的阿娘救了我们,用以身犯险,引开山贼,我们母女早就一命呜呼了。”
“够了!难道你要我以死谢罪吗?”苏青突然站了起来,“你只需记得,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你唯一的亲生女儿!苏白她不是。”
苏梅愣了愣神,终究点了点头。只是叹道:“你去了英国公府,一定要把夫人当做你的亲娘看待,更要守规矩,切莫再惹是生非了。”
“我自是晓得的,这次机会来之不易,一定好好珍惜。”苏青抓着苏梅的手安慰道。
京都初夏的晚风已有些闷热。
大都督府,肖逸穿着薄衫,走进一间暗室,来到一块无字的牌位前,点了三根沉香,拜了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