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嘿什么嘿?”
    “嘿你小瞧了你男人!我记得当时老爷子跟我打招呼,还问我咋的有段时间没下河边,你能不知道我水性不错?”
    “那不是接你过了河之后才说的?”
    “你知道以后咋没给我补上一脚呢?”
    程家兴明摆着一句话都不信,坚定的认为媳妇儿当初跟他一个德行,也是见色起意!
    何娇杏当然不会承认,非但不承认,还假笑道:“像我们这种九全女人哪干得出把人踹下河这种事?”
    “那你说说,我那会儿要啥没啥,费婆子去做媒你咋没一口回绝?”
    “不是你说动了我爹让我爹点了头?”
    “你要是瞧不上我老丈人能点头?”
    眼看要走到了,何娇杏停下来,冲旁边勾勾手指。
    程家兴低头。
    何娇杏捏上他右边耳朵,揉了一把,才道:“话那么多,你找爹聊去吧,我上灶帮忙烧菜去。”说完她就把程家兴提着的肉拿过去,往升起白烟的灶屋去了。
    何娇杏过来之前,婆婆黄氏在跟不常回家的老四说话,就两个媳妇儿在灶屋。因是年三十,刘氏周氏倒也没吵,只不过闷头做自己的互相不搭理。何娇杏过来才把灶上的气氛搞活,孝敬的问题再次被提起,这回自然是周氏问的,何娇杏还是照实说了,说她这头给的五两。
    周氏在切菜,听说以后停了动作:“我跟家贵挣得少,还要盖房子拿不出那么多,想着比照正常的孝敬。”
    何娇杏没觉得有啥,各家情况不同,手头宽裕多给一点,手头紧少给一点,心意尽到就得了。
    她没说啥,周氏扭头去问大嫂。
    刘枣花在揉面呢,不想理她。
    “我这还拿不准该给多少,想着咱们两家处境相似,嫂子你说说呗。”
    “哦,我知道了。你以为我抠门一定不会多给,顶多三五百文,你比照我的,既不用多给钱,还不用背恶名,人家说起来全都能推我头上,到头来是你成全了我的面子,不敢超过我做大嫂的!是不?”
    周氏提着刀的手一抖,差点切着自己:“嫂子对我偏见太大,把我想得太坏。”
    刘氏又揉了两把,转过身来:“你非要知道我告诉你也行,我刚才就把孝敬钱送过去了,给了足足二两,娘特别高兴,还夸了我。”
    ……
    得说老对手之间互相是有些了解,周氏说她不跟三房比较,要参照大房就是吃准了刘枣花为人吝啬。试想她当初为了攒钱能省吃俭用到把男人饿晕过去,就这种人能给爹娘多少孝敬?顶破天了三五百文!
    没想到她刘枣花还拿得出二两这么大笔的钱!
    二两银子对程家兴来说不多,算来能割百来斤肉,哪怕过年这阵子肉价涨了,八九十斤还是有的。
    过年送个孝敬用得着这么多吗?
    在村里头,给十斤肉的都称得上孝子,这太夸张了。
    后来就是煎熬,周氏一直在想她真要比着二两的数?还是折一半?说法其实也有,一方面她是二房,另一方面前段时间做买卖牛车给大房用了,结果大房出的力少挣的钱多,自家天天挑着担子出门十分辛苦才挣了二十来两,亏了得有一半……周氏就又怕解释再多都会遭人指点,就因为刘枣花给了二两,人家会说连她都给了二两你咋还不如她?
    她心里就跟拔河似的。
    给少了没脸,比着来心疼。
    周氏只得寻个机会把她男人程家贵叫到一旁,私下告诉他大房孝敬了二两,三房给的五两,问他怎么说。
    程家贵说他没本事学不了三弟,比照大哥那头给吧,又道分家之后他们也没帮很多忙,也没给几回孝敬,趁过年补上也好,总得叫爹娘知道哪怕分了家儿子还是孝顺的,能靠得住。
    周氏说:“二两是不是太多了一点,加上卖生猪的钱,我那头也才二十几两……咱们还要起房子,以后还要生娃。”
    程家贵皱起眉:“话不是这么说,三弟带我挣了二十两,我连二两银子都舍不得给爹娘花,我成什么人了?就哪怕没挣这二十两咱也要过日子,挣了这钱还能过不下去?”
    男人这么说,周氏辩无可辩,只能忍着心疼掏出二两银。
    看二嫂子给了钱,一直在叭叭说的程家旺想起来,也扔出个钱袋。
    黄氏打开一看,问:“你不是学徒工?哪来的钱?”
    “这个啊,是三哥送上门给我挣的,前头不是帮他打了许多东西?”
    “后来那些是你给老三打的,袁木匠没说啥?”
    “三哥起房的时候就让我师傅挣了一笔,后来这点他还能跟我计较?”
    黄氏才放下心,笑称她过个年还发笔横财,手里一下多出十来两。
    程家兴跟个大爷似的坐在旁边,他说啥?他让当娘的有点出息!还道日子越过越好,往后只会更多。
    说完几兄弟齐齐点头,都说没错。
    “从前让爹娘操那么多心,把屎把尿给我们养大,该儿子们孝敬您。”
    “娘就放宽心等着过好日子,咱们家只会越来越好的。”
    “说得没错!以后只会越来越好!”
    “……”
    四兄弟说得起劲,刚才送完孝敬出去的周氏捂着胸口,听说十来两的孝敬还少了,以后要给更多,她差点背过去了。
    第58章
    这个年, 对二嫂周氏来说是灾难, 而开端就是这二两孝敬钱。
    年三十晚不必说, 人是难受过来的,初一她也不好。到初二这天, 依照本地风俗, 除非关系极其恶劣或是十分不便的情况, 一般说来外嫁女都会在这天提点东西回趟娘家, 看看家里人,说说话,再吃顿饭。
    何娇杏得了大哥嘱托, 想着过初五挑个太阳天回去,就没大清早从热乎被窝里爬起来。
    她两个嫂子却是本村人,两人天不亮就拾掇起来,不光换上平常不大会穿的体面衣裳, 就连头发丝都用桂花油抹得平平顺顺, 梳得规规矩矩。
    头年末到底挣了笔钱, 回去一趟就不能表现得太过寒酸, 周氏心情还是复杂。她往常因为没生娃,跟其他妇人凑一起时都不太说得起话, 如今虽然还没怀上,有点钱总算硬气一点。心里很想让人高看自己,又怕过了头给人惦记上, 要是人人都以为她发了大财,以后谁家缺个三五十文半两一两的全要来找她。
    假如说家贵是老三那种性情, 任谁来说不给脸就不给脸,她也不用顾虑这么许多。
    偏偏程家四兄弟里头跟老三最像的是老四,上头两个做哥哥的远没有那么精。
    程家贵是个会为别人着想好说话的,他像那样,周氏便不敢跟他一样,尤其在分家之后,喝口水都得自己去烧,费的也是自家的柴火,那不精打细算迟早坐吃山空。
    这么盘算下来,回去这趟还不能摆阔。
    周氏想想提了一篮鸡蛋,又拿了点米胖糖,打声招呼就要出门。本来媳妇儿回娘家男人去不去都行,程家贵在陪兄弟和陪媳妇儿之间考虑了一下,怕他媳妇儿自己回去遭人挤兑,跟上去了。
    鸡蛋交到程家贵手里,他小心提着,笑道:“往常老丈人他们总是不放心咱俩,分家以后也怕我们过不好,这次回去得好生同他们说说,咱俩也算把日子过起来了。”
    周氏起先点了点头,想到她担心的部分,停下来叮嘱程家贵:“才不过二十几两也不是什么大钱,你别吹嘘过了让人以为咱们吃不完穿不完……”
    “我知道,媳妇儿你说就提点鸡蛋拿两封糖是不是少了一点?出门时该逮个鸡的。”
    “刚才让你别瞎显摆。”
    “也不是显摆……那不是你爹娘吗?说是同村的见一面容易,像这样特地回去看他们一年才这一回。”
    “谁家都是这样,拿点糖拿点蛋,你就别瞎想,赶紧走吧。”
    周家人当时倒没嫌弃什么,还亲亲热热招呼她,拉着说了许多话,中午还煮了腊肉来吃。男人那头暂且不说,女人家聊天说的就是那些:要么说婆家关系,要么谈钱,或者说娃。
    这趟回来也差不多,周家的问了她跟刘枣花和何娇杏的关系,就提到前段时间的买卖,旁敲侧击想探出她挣了多少。
    “伏天那会儿朱小顺他们跟着干了一段时间,回头又说要起房,还买了牛车,媳妇儿也相看上了……你们是只做了一个月不到,不过天天挑那么多出去,挣得也不少吧?”
    周氏摆手说不能比。
    “你们每天两担,四筐子,挣得还不如前头那买卖多?”
    “不是那么回事……买卖本身是挣钱,能到我们手里的就那么多。前头卖花生跟肉丝的时候就有不少人说过,说老三给搭伙的分得多了,蛮子跟朱小顺那个活谁都能干凭啥拿那么多钱呢?可他那个人,跟人说好的就不会改口,等于说朱小顺是占了天大的便宜。那之后老三人也学精了,现在跟他干有挣头,发不了天大的财,就比种地略强一点。”
    “是这样?”
    “要不然老四为啥不掺和?”
    这么说还挺有信服力,周家人又想到当初,程家兴死活不肯踹了蛮子跟朱小顺,那会儿还有人说他是宁肯带狐朋狗友也不想拉拔血亲,现在想想,可能真就是信诺好,看他这回不就带了兄弟。
    “看刘枣花这阵子天天都在乐呵,料想这买卖还是可以的。”
    周氏说:“她赚得是要比我这头多,她早早就把老三家里的牛车借去了,我们这头没有车用。”
    “我说你啊……这性子也太绵软一点,遇上刘氏这种没脸没皮的就要吃亏。原先没分家时她仗着怀孕躲懒让你干活,现在分了家她仗着脸皮厚事事冲前头也是便宜占尽,你就该跟程家贵或者你婆婆好生说说,娘家这头真管不了你这个。怎么说都是暗亏,她明里没拿你咋样。”
    “还是算了,我现在也没本钱跟嫂子闹。”
    周家上下就齐刷刷盯上她肚皮:“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咋就是怀不上呢?你上点心,加把劲啊!”
    怀孕生孩子的事,怎么加把劲……周氏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
    她娘家人还在关心房事,问他俩多久亲热一回,不说天天亲热,三天两头就亲热一回的却怀不上,那有时间得去镇上找大夫看看,是上回落胎留下的毛病该吃药就吃药,还是其他问题,总得听大夫说。
    “都知道膝下有子才立得住,你就别干等,找大夫看上庙里拜,得尽人事。”
    “初一错过了,十五那天你去拜拜,求一求菩萨。我也帮你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灵验的方子,你可不年轻了,上了二十的人,还拖呢?”
    “……”
    回娘家当天还是很愉快的,尤其周氏总习惯示人以弱,她说话不扎,周家上下高高兴兴吃了一顿,吃好喝好周氏跟程家贵回来,程家贵多喝了两口有点晕乎,周氏把人劝去睡了一觉,出屋就发现大嫂刘氏跟斗胜的公鸡似的趾高气昂的回来了。
    这时候周氏还没料到后来的悲剧。
    她发现不对是初三。因着还在过年这些天农家也就是吃吃喝喝闲唠嗑,周氏前头劳累够了,这两日难得清闲,就往兜里揣了点花生瓜子出去,想去找平素交好的说说话,打听看看这个把月村里都有些什么新鲜事。走半路上赶巧碰见娘家兄弟,兄弟红这个脸,看样子是出去吃了酒,周氏正要招呼他,人脸一垮,扭头走了。
    不对劲!
    这很不对劲!
    因为夏天那次的事,刘氏跟娘家闹了不愉快,两头见面都有些怪声怪气。周氏就不一样,她跟娘家处得一直还行,和兄弟不说特别亲近,摩擦是没有的。平常碰上忙也要打声招呼,得空的时候还能站着说几句话,今天这反应明摆着大有问题。
    后来她一直在想是不是哪里疏忽了,就在大榕树下碰上另外两家的婶子,那两个婶子见着她就眼前一亮,招手让她过来。
    周氏就是在这里搞明白状况的。
    娘家兄弟为啥冲她甩脸子?因为昨个儿回去的时候,她句句话都说的保守,不敢抖出家底,怕招来麻烦。结果刘枣花那蠢货收拾得体体面面的跑回去,冲老刘家上下炫耀了一通。
    她就跟憋屈了半辈子一朝翻身似的,把周氏觉得咋都不该往外说的全都抖干净了。
    话里话外就是那意思,你们原先看不起我,想发财的时候说得好听,亏了钱非要让我收拾善后还威胁说不解决好就要大闹我婆家……所以说老天爷还是长眼睛的,老娘不好过的时候你们没伸过手,我熬过来了谁也别求我来。
    刘枣花又在老刘家吹嘘了前头那买卖,说她三弟妹就是好手艺,能耐大心地也好又特别好相处,自己发财还肯提携大家,总之她发财了,她过年给了公婆二两银子的孝敬,还说这没什么,后面啥时候得空就要买地起房,也准备盖个青砖瓦房来住……
    说到二两银子的孝敬,刘枣花还是有点心痛,也是想到自己挣得多,不敢在财神爷跟前表露得太过小气,加上她也看出财神爷喜欢孝顺的,想着一年就痛一回,才咬牙掏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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