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若是父母还在,萧蕴这会儿的身份,比宫里那些不受宠的公主都高,更比那个没封号的韩槿高。
    可惜造化弄人。
    秦修扶着大妹妹下车后,又从马车里抱出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就是秦姒,她的个子比萧蕴高一点,脸盘略圆,脸颊上还留着婴儿肥,一看就是健康孩子。
    小秦姒就算是在哥哥的怀里也不安分,像一条蚕宝宝一样扭动着身子,左看看,又看看,最后把目光定在了秦暄身边的萧蕴身上,问自家哥哥:“二哥,那就是康华表妹吗?”
    秦修看一眼端庄的大妹妹,又瞧了一眼怀里的胖虫子,有种捂脸的冲动,小声在小妹妹耳边警告道:“对,康华表妹身子骨弱,你不许太闹腾了,多跟乐瑶学着点儿,记住了吗?”
    秦姒睁大了眼睛,控诉地看着自家哥哥:“二哥,你骗人。你看,这么冷的天气,康华表妹都能出来迎接我们了,一点儿都不像总是生病的人。”
    秦修定睛看向萧蕴,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上一次见萧蕴,是三个月前。
    那时候,这小姑娘身子瘦弱,脸色苍白,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好像一阵风就能把她吹散架了。
    而现在这个萧蕴,小身子被狐白熊斗篷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就像只出洞的熊宝宝,可脸颊上明显多了点儿肉,也多了点儿血色,就连眼神都精神了许多。
    他抱着小妹上前一步,笑道:“五哥,你府里那位盛公子真了不得,不只武功过人,就连医术也是一等一的好。瞧瞧,这才三个月,康华妹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一听到“盛青泽”这个名字,秦暄本来还算不错的心情,蓦地阴沉了几分,淡淡道:“听起来,你很想亲自体会一下盛青泽的医术如何?”
    秦暄笑笑,放下小妹妹,摆了摆手道:“哪能呢!我整整养了三个月的伤,才求得了母妃松口,不再把我圈在王府里了,可不想再受一次重伤,喝上好几个月的苦药汤。”
    秦暄冷笑,抬手重重在他肩上拍了一下:“还一门心思往外跑,看来是还没学乖,想让人家再刺杀你一次不成?”
    秦修摸了摸鼻子,不再提这一茬。
    秦嫚姐妹上前见礼。
    秦嫚今年十岁,已经是个美貌端庄的小贵女了,行止从言语间带着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柔淑雅,一举一动都能入画了。
    秦姒今年才六岁,性情跟秦修有点儿像,都是胆子大,又安分不下来的急脾气,但有那么一个堪称贵女楷模的姐姐,在人前的时候,还能装一装小淑女,像模像样地行礼问安。
    简单叙过话之后,秦修跟着秦暄去了荣安堂,秦嫚姐妹则和萧蕴一道,去了紧挨着荣安堂的灵犀院。
    灵犀院属于皇子府的后院,是后院十几个院落里,最宽敞,也最华美的一个,原本是修给皇子府的女主人住的。
    不过,“灵犀院”这块牌匾,其实是一个月前才挂上去的,原来的牌匾上,题的是“梅雪院”三个大字,因庭院里遍植梅花,每到冬末春初,红梅照雪开,远观如霞如海而得名。
    自打两个月前,因荣安堂往来的人越来越多,萧蕴就不愿意和秦暄继续挤一个院子了。
    她跟秦暄说了好几次,秦暄才不情不愿地让下人把紧挨着荣安堂的梅雪院收拾出来,换上了“灵犀院”的新牌匾,允诺萧蕴,等过了年,就让她搬进去。
    这次秦嫚姐妹来府里做客,不方便在荣安堂招待女孩子,管家就把灵犀院的暖阁收拾了出来,烧上暖暖的地龙,挂上防风挡雪的棉布帘子,就连已经缀满了花骨朵的梅树也修剪了一番。
    秦嫚姐妹走进灵犀院的时候,只见这院落清幽雅致,向阳处的梅树枝条上,早开的梅花三三两两展颜,别有一番意趣。
    秦嫚果然如秦暄所言,是个很会照顾人的大姐姐,一路上轻声细语地引着萧蕴说话,很快就让有点儿紧张的萧蕴放松下来。
    秦姒的眼睛一直黏在盛开的梅花上,几乎要流口水了。
    等进了暖阁,忍不住小声对秦嫚道:“大姐姐,等回了王府,我也要在院子里种上几株梅花树!到时候,梅花酥,梅花饼,梅花糖,这些好吃的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了……”
    秦嫚温柔地笑了笑,点点小妹妹的额头:“就算没有咱们府里没种梅花树,母妃和姐姐几时短过你的点心了?”
    秦姒伸出小手比划了一下,嘟着嘴道:“怎么没有?我的丫鬟每次去厨房要吃的,厨娘只肯给我一两块,几口就没了。我再去要,他们就说母妃不许,府里就剩下这么一丁点儿了。”
    秦嫚笑道:“母妃也是为了你好,你总不想长一口虫牙吧?”
    秦姒犹豫了一会儿,在香甜的点心,以及长洞的牙齿间纠结了一阵子,最后豁出去一般道:“我还没换牙呢,虫牙想长就长吧,反正很快就要换上一口新的了!”
    萧蕴在旁边听着,不由失笑。
    这时候,侍女打起了帘子,暖阁里的热气扑面而来。
    秦嫚姐妹和萧蕴走进暖阁,各自在侍女的帮助下,把身上厚厚的斗篷解下来,搭在屏风上。
    只听秦姒发出了一声欢呼,小蝴蝶一样扑到了旁边的长几上。那张长几上摆满着一碟子一碟子的点心,以及这时候难得一见的各色鲜果。点心都是新出炉的,还冒着热气,空气满是淡淡的甜香。
    长几旁是一张矮桌子。
    桌子上摆着时下小孩子的玩具:九连环、机关锁、木制拼图、各种布偶和木偶……
    管家安排得很周到。
    女孩子们各自落座后,秦嫚让侍女把她们姐妹准备好的礼物送了上来。
    一个身穿青色袄裙的丫鬟捧着两个锦盒走上前,许是走得太急了些,半道上摔了一跤,一个锦盒落在了地上,从盒子滚出来一只巴掌大小的木马。
    木马雕得栩栩如生,尾巴上的鬃毛都清晰可见,马身呈棕红色,尾巴和蹄子则是白色的。
    秦嫚一愣,看向那丫鬟,责怪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准备的礼物,分明是一柄刺绣团扇;而小妹准备的,是一尊小佛像。这个木马是怎么混进来的?”
    丫鬟支支吾吾道:“郡主,许是下人们弄混了东西!”
    秦嫚有点儿尴尬,正要道歉,就见萧蕴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个木马,直直道:“乐瑶姐姐,我很喜欢这个木马,能把她送给我吗?”
    秦嫚只当萧蕴怕她难堪,有意给她个台阶下,感激地笑笑:“难得康华妹妹喜欢,当然可以。”
    站在萧蕴身边的丫鬟碧月立即走上前,俯身捡起木马。站起身来时,双手忽地一颤,木马又从手里跌了出去。
    她旁边的侍女红玉立即上前一步,捡起了木马,对碧月笑道:“碧月妹妹,你是不是昨夜吹多了寒风,身体不舒服?我替你把这东西送到库房里吧?”
    “我……”碧月嘴唇动了动,再也没发出一个音节来。
    萧蕴竭力克制着自己心底的震动,用貌似平淡的语气说道:“不用送到库房里了,现在就摆到我的卧房里吧。”
    她认得那个木马,那是三年前,萧湛给她做的玩具。
    这东西本该在琼华院那场大火里,彻底化成灰烬了,怎么又好端端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第22章 最该信任的人
    荣安堂的书房里,秦修正在为面前的堂兄抱不平。
    “大皇子险些要了你的命,陛下却只罚他闭门思过,思过了一个月不到,就把人放出去蹦跶了。都说陛下最疼爱的是你这个小儿子,我看,他最疼爱的,分明是长子才对!”
    “五堂哥,你怎么不生气?要是父王对待我和大哥,我肯定早就跟父王翻脸了!”
    ……
    秦暄面色淡淡地听秦修抱怨完,才道:“你说错了,如今满朝上下都知道,刺杀我的人,是前朝余党,和大哥没有任何关系。”
    秦修嗤笑了一声:“跟大皇子没关系?这等鬼话,五堂哥你真信?”
    秦暄面无表情:“父皇既然说了,我就得相信。难道去找父皇哭一顿,就能让父皇改主意?他是君父,我是儿臣,为了这点儿小事跟君父翻脸,我是那等不识好歹的人吗?”
    秦修一噎,抱怨道:“五堂哥,三个月不见,你怎么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秦暄冷着脸道:“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好了,不说过去的糟心事了,我这三个月虽然一直不曾上朝听政,却也听到了些风声,你父王辖下的安南地界,最近不太平?”
    秦修点了点头,皱眉道:“父王在家信中提到过,有两个小部落今年遭了灾,闹出了些乱子。不过,安南那地界,一向是大事儿没有,小事儿不断,若是不出事了才叫不正常呢!”
    大秦周围有一大圈的异族人,立国之后,那些异族慑服于大秦国威,纷纷归附。这四方都护,原本就是为镇抚边疆,威慑异族而立。安南都护府辖下的一十六州,住的全都是异族人。这些人又分成了大大小小无数部族,其祖上大多有旧怨,动过刀子流过血,眼下不过是因为大秦的强大国力,暂时安分地聚在一起,时日长了,旧怨摁不住了,便总要闹出些乱子来。
    秦暄却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此时也未说破,只说:“不可掉以轻心,最好让你父王查一查,这些事情的背后是不是有人挑唆生事。安南地界部族众多,单独对上其中一个,你父王定然不怵,可若是让人家联合起来了,那就是生死大患了。”
    “好,我一定会提醒父王。”秦修皱了皱眉,嘀咕道,“不过,我在他眼里,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半大孩子,我说的话他未必会放在心上。”
    “你把这话告诉王妃一声就可以了。”秦暄正色说,“再提醒你母妃一句,我父皇好像把我遇刺的账,算在你们雍王府身上了。”
    秦暄懵了,困惑道:“这怎么可能?我也是受害者,要不是你替我挡了一劫,出事的人就是我了。陛下怎么会觉得,这事儿是我们雍王府自行炮制出来的?难道又是大皇子从中弄鬼?”
    秦暄没和他解释,只道:“你只管把我的话带给雍王妃就行了,多余的事情,用不着你多理会。”
    重生一世,秦暄对自己那位父皇的心思,不说猜对了一切,至少也猜准了七八分。
    他父皇这个人,有时候冷酷得叫人心寒,有时候又天真得让人发笑。
    他自个儿用权术手段在儿子中搞平衡,却十分忌讳皇子们自相残杀;自己待妻妾臣属们刻薄无情,却看不得皇子们待身边的人也如此狼心狗肺。
    大皇子秦玉安刺杀他,按照父皇的本性,本该让秦玉安好好吃个教训。
    可结果并非如此。
    在秦暄看来,这肯定不是因为他父皇的爱子之心突然高涨,而是在他父皇的眼里,秦玉安也是被人算计、陷害的。
    说到底,他陷害秦玉安的那个局,还是做得仓促了点儿,本身也不怎么高明,也就是他年纪小,以往的行事风格摆在眼里,父皇一时想不到,才没有对他起疑心。
    但父皇会怀疑到别人的身上,实在太正常了。
    至于父皇究竟怀疑了谁,联想到父皇对雍王府的忌惮上,秦暄就知道,这事儿多半要让雍王府来背锅了。
    如此也好。
    正好让雍王府早点儿从二十多年无战事的安逸里清醒过来,做好应对变乱准备,免得如上辈子那样,闹到家破人亡,烽火四起的地步。
    前生,秦暄的父皇为了夺下安南都护府的兵权,故意挑拨安南地界的部族生事。
    可借刀杀人,特别是借异族的刀杀自己人,这种事儿一旦开了头,该怎么收场就只有老天知道了。他父皇就一不小心玩大了,致使安南诸部族联合起来反抗大秦,攻打大秦南疆诸郡。
    按照前生的轨迹,三年后,安南之乱爆发。
    安南都护府应对不及时,雍王及雍王世子,连同安南十万兵马,悉数折损在了这场变乱中。
    南疆不稳,北方的蛮族又趁机发难,父皇心力交瘁地应付一南一北两场战争。战事拖了两年,才勉强安定下来。但父皇积劳成疾,身体亏损过头,只一场风寒就丢掉了性命。
    因为这场战事,大秦开国以来攒下的家底,也消耗了大半。
    等父皇死后,太子登基,大秦国力由盛转衰。
    再之后几年,大秦的年景差到了极致,天灾四起,匪患横行,而朝堂上的新帝秦卓却忙着和兄弟争权夺利,结果……可想而知。
    秦修显然不愿意只做个传声筒,不死心地向秦暄追问雍王府要背锅的原因。
    问了好几遍之后,才发现秦暄的目光有点儿飘忽,不知在想什么,不由重重拍了拍桌子,一单手在秦暄面前晃了晃,不满地问:“五堂哥,你到底是怎么了?”
    秦暄回过神来,站起身,笑笑道:“没什么,就是想去看看康华跟你家的两个妹妹了。她们初次见面,也不知能不能合得来。”
    其实是前生的记忆太阴冷灰暗了,每次想起那些乱七八糟的往事,他的心情就要低落一回,然后就忍不住想去看看萧蕴,只要看到她活生生的,会笑会闹人的模样,他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他在前生就失去了所有的亲人,如今剩下的,只有一个对一切都懵懵懂懂的萧蕴了。
    秦修也有点儿担心自家两个妹妹,跟着堂兄站起来。两人走出书房,向着荣安堂外走去。
    才一走到门口,就碰上了全忠。
    “殿下……”全忠垂手行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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