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

    “说是到普明山庄取点东西,片刻就回,请夫人不用担心。”
    沈昕颜点点头,只当他在外头又有什么要紧事要办,故而也没有问取什么东西。
    抱着茶盏暖了暖感觉有些凉意的双手,看着蕴福与女儿一左一右地拉着魏承霖的袖子正吱吱喳喳地说着什么。突然,脑中一道灵光闪过。
    普明山庄?这名字怎的这般熟悉,还带着一种让她不安的感觉。
    普明山庄,普明山庄……去取点东西……
    她‘呼’的一下从绣墩上弹了起来,颤着嗓子大声吩咐:“快,快去把世子追回来!!”
    声音之大,甚至还带有几分尖锐,让魏承霖兄妹及蕴福吓了好一跳。
    这三人何曾见过她这般失态的模样,尤其是那张脸上,布满了惊惧。
    “母亲怎么了?可是身子又有不适?”魏承霖率先反应过来,忙上前来问。
    “听见没有,马上、立刻把世子追回来!!”沈昕颜像是没有听到他的声音,尖叫着。
    “我、我这就去吩咐……”秋棠也被她吓了好一跳,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沈昕颜心急如焚,哪还等得了,连斗蓬也不披,提着裙裾便往外跑。
    “马上备车,快,快点!”秋棠急了,连忙迈步跟上,大声吩咐着。
    自有小厮一溜烟地跑去着人准备。
    魏承霖不明所以,不放心地跟了上去。
    蕴福与小盈芷也想要跟,可他们的小短腿又哪追得上,只追了小片刻,再眨眼间,便已经不见了沈昕颜她们的身影。
    上一辈子,上一辈子也是如此,他说去普明山庄取点东西,可这一去就再不曾回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明明是五年后才会发生的事,今生却提前了?
    第88章
    她惨白着一张脸,双手死死地攥紧,身子不停地颤抖。可一双眼睛却睁得老大,紧紧地盯着车帘,仿佛在随时准备着冲出去。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这辈子已经有那么多不一样之事了,世子也一定会有一个与上辈子不一样的结局。
    她的身子越抖越厉害,脑子更是不停地闪着上辈子魏隽航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任凭亲人们如何呼唤哭喊都没有给出半点反应的一幕幕。
    “没事的,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她哆哆嗦嗦地喃喃,病愈过后明显单薄不少的身子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魏承霖不解她为何会有此反应,只是见她着实抖得厉害,以为她冷,连忙脱下身上的斗篷披到她的身上,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一片冰冷。
    “母亲!”他惊呼出声,迅速将她的手包入斗篷中。
    沈昕颜没有理会他,仍旧死死地盯着车帘。
    “快些,再快些,再慢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魏承霖听到她的喃喃,明白她的心急,大声冲着车外喊道,“再快些!”
    随即便是一阵鞭子打在马身上的清脆响声,车速陡然加快了不少。
    车内的母子二人紧紧挨坐在一起,魏承霖不时替她搓着手,想要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见她仍旧是那种万分惊惧心急如焚的模样,询问的话又一下子咽了回去。
    不管怎样,先顺着她的意思将父亲追回来再说!
    突然,一阵马匹长嘶的叫声,马车骤然停下,母子二人被惯性一甩,险些就甩出车去。
    “夫、夫人,大、大大公子,前面、前面出事了!”下一刻,驾车的仆从结结巴巴的话便传了进来。
    沈昕颜被甩得晕头转向,只一听仆从的话,心口一紧,推开扶着她的魏承霖,‘嗖’的一下掀开车帘:“出什么事了?!”
    仆从脸色苍白,抖着手指着前方。
    沈昕颜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不远处傍山的小路上,一块大石堵在路中间,像是滚动了几下,不过瞬间,便轰然滚落山下。
    “方才世、世子爷的、的车、车掉、掉下去了……”
    沈昕颜双眼一黑,险些要晕死过去。
    “你、你在胡、胡说什么!”魏承霖从车上跳下来,紧紧地扶着她,怒声喝道。
    “我、我没胡说,方方、方才世子爷的马车经过那处时,那石头刚好掉下来,我亲眼看见车从那边掉下去了。”
    沈昕颜疯了一般往前就跑,郊外的寒风夹杂着飘雪往她脸上刮来,似刀割一般的疼,可她却全然不觉。
    并不算宽敞的路,一边傍着山,另一边用简单的木栅栏挡着,栏下是一眼望不到底的崖底。可是,原本好好的木栅栏却被重物撞击得破烂不堪,路上还有清晰的重物滑动后留有的痕迹。
    更让沈昕颜心神俱裂的是路上散落着的白玉发冠,那是今日一早她亲自替魏隽航戴上去的。
    “世子?世子?”她颤着双手捧起那已经摔破了一个角的发冠,缓缓地望向地上明显被车轮子拖出的长长痕迹,沿着那痕迹一直看到那崖边。
    “母亲!”魏承霖终于也跑了过来,一见眼前的情况,心里便‘咯噔’一下。
    “世子!世子!”沈昕颜朝那破烂的木栅栏扑去,冲着崖底尖声喊着,声音凄厉,蕴着让人无法忽视的悲恸与绝望。
    “世子!魏隽航,魏隽航!!”她一遍遍地喊着那个人的名字,泪水迅速涌了上来,很快便模糊了她的视线。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魏隽航,魏隽航……”
    又是这样么?这辈子还是这样抛下她么?明明都已经不一样了,所有的事她都不会再去强求,唯一希望的便是他可以陪着自己走过余生之路。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在自己心里已经变得这般重要了,重要到她无法想像这辈子再没有他陪着自己,漫长的余生她又应该如何度过。
    “魏隽航!!”饱含绝望的悲泣,让呆在一旁久久不知反应的魏承霖终于反应了过来。
    是父亲?父亲真的掉下去了?半大的少年脸色唰白,身子晃了晃,望着跪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唤着父亲姓名的母亲,双唇微颤动着。
    好一会儿,他才跌跌撞撞地朝着沈昕颜跑过去。
    绝望的叫声久久不绝,他甚至不敢伸手去拉地上的女子,更不敢相信一大早还陪着他们用早膳的父亲,如今却……
    空旷寂静的郊外山路上,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女子的悲泣,飘送出很远很远。
    “夫、夫人,夫人……”突然,一阵细细的响声隐隐传入沈昕颜的耳中,成功地让她止住了哭声。
    她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四方张望寻找:“世子,世子?是你么?”
    入目之处,除了她与魏承霖,便只是呆呆地站在马车旁不知所措的仆从。
    魏承霖也听到了这个声音,眸中顿时一亮,也跟着唤:“父亲,父亲……”
    “夫人,夫人我、我在下面呢……”虽然细小,但却依然清晰的熟悉声音再度响了起来。
    “夫人,大公子,世子在那儿呢!”那仆从突然指着崖下。
    沈昕颜低头一望,果然便见魏隽航正吃力地攀着崖壁,与他同样一般动作的,还有他的小厮来福。
    “快去拿绳子来!”魏承霖见状立即吩咐。
    “我马上去!”仆从急急忙忙应下,回身从马车上翻出一捆麻绳,怕绳子不够长,又将缰绳也解了下来。
    “你不要说话,好好抓紧了,千万莫要松手……”沈昕颜白着脸,屏着气息紧紧盯着险险地挂在崖壁的男人,颤声叮嘱。
    魏隽航也不管她能不能看清,勉强扯了个笑容以作回应,却是再不敢说话。
    事实上,他全身的力气都用在了双手,寒风刮着脸,扯得脸上一阵生疼。
    “世子爷,您抓着绳子,我先拉您上来!”仆从的话从上面传下,他只能‘嗯’了一声,随即眼前一花,一条拇指般粗的绳子便从上面缓缓地垂了下来。
    “来福,你再坚持一会,若是坚持住了,我便让夫人替你问问夏荷的心意,如何?”抓住绳子的那一刻,他不放心地叮嘱比他掉落得更下一些的来福。
    来福喘着粗气,哈哈地笑了声:“好,多谢世子!”
    崖上的沈昕颜主仆三人紧紧地抓着绳子的另一端,魏承霖不放心地道:“母亲,你到旁边瞧着父亲的情况,我们来拉便好。”
    沈昕颜想了想,便点点头,松开绳子行至旁边,紧紧地盯着崖下那个身影,双手不知不觉地攥着,屏着气息,看着那人一点一点往上,最终,整个人便显了出来。
    她连忙扑过去,抖着手想要将他扶起,可发现身体早已经脱力,不但没能将人给扶起来,便是自己也瘫软在地。
    “夫人,我没事,我这命大着呢!”魏隽航冲她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沈昕颜的眼泪再忍不住夺眶而出。
    “哎,你、你你、你别哭呀!”一见她落泪,魏隽航便急了,想要伸手替她拭泪,却发现双手已经被尖石划出一道道血痕,立即便缩了回去。
    可是沈昕颜已经眼尖地察觉了他的异样,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当手掌上那一道道血口子呈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心疼得再度泛起了泪。
    魏隽航何尝见过她这般爱哭的模样,又是怜惜又是心疼,正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便见那厢来福也被拉了上来,正坐在地上冲他裂着嘴笑。
    “好了,不要哭了,不是什么要紧的伤,就只是被石头划破了些。先回去吧,这雪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了。”他柔声安慰道。
    “好……”沈昕颜抹了一把眼泪,与魏承霖一人扶着他一边,将他扶上了车。
    车厢里,沈昕颜细心地替他洗去伤口上的沙石,又用干净的帕子简单地包扎好。魏承霖学着她的模样也要替来福洗伤口,唬得来福连连摇头:“不用了不用了,大公子,我自己来便好。”
    “罢了罢了,你这模样怎么自己来?便让霖哥儿帮你吧!”魏隽航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来福见状不敢再说,老老实实地坐好。
    魏隽航的视线重又落回身边的夫人身上,见她脸上犹带着泪痕,发髻也有些乱了,眼睛因为哭得久了而显得有些红肿,便连鼻子也红红的,明明最是狼狈不过,可他却觉得这个样子的她更是让他心动。
    马车坠落的那一瞬间,他原以为自己死定了,临近死亡那一刻,他想到的是,如果自己不在了,夫人日后怎么办?霖哥儿可以代替自己照顾她后半生么?还有盈儿那小丫头,霖哥儿可以替她择一个可靠的夫婿么?还有父亲母亲,他们已经失去了大哥,如果自己也先他们而去,两老可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
    第89章
    他越想便越是放心不下,越想便越不甘就此死去,直到耳边陡然听到有人在唤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那仿佛失去了全部的悲恸与绝望,就像是有人在凌迟着他的心脏,教他陡然生出一股强烈的求生意志。
    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去!他的夫人自然应该由他自己照顾,他女儿的夫婿也应该由他亲自挑选,他的父母更应该由他侍奉终老!
    马车驶向城中,回到府里,下人们乍一见到一身狼狈的夫妻俩,无不吓了好一大跳,又听着沈昕颜命人请大夫,哪还敢耽搁,早有机灵的小厮一溜烟便跑去了。
    到最后,便连大长公主也被惊动了,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一见儿子身上的伤,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怎会弄成这般模样?!”
    “不要紧不要紧,只是一些小伤,已经让大夫诊治过,还抹了药,过不了几天便会好了,母亲莫要担心。”魏隽航忙道。
    大长公主一脸的心疼:“好好的怎弄得满身是伤?”
    “雪天路滑,车又赶得快,一时没注意便摔到了,无碍的。”魏隽航清咳了咳。
    怕她再担心,他施展浑身解数,直哄得大长公主紧皱着的眉头舒展了开来,看着大长公主离开,这才舒了口气。
    一回身,却对上沈昕颜泛着泪光的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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