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话音刚落,太夫人的眼睛缓缓地阖上了。
    果然,至死也放心不下唯一的孙女儿。
    靖安伯府如今没有主母,自从分了家之后,二房和三房便陆续搬走,如今府里便只得靖安伯与他的三个儿女共四个主子。
    沈昕颜强忍着悲痛一一将诸事安排妥当,直到二房和三房夫妻匆匆赶来接手,她才暂且告辞回府。
    “姑姑,我扶您上车。”红着眼眶的沈峰伸手过来欲扶她。
    沈昕颜替他整了整领子,嗓音带着痛哭过后的沙哑:“峰儿是大哥,如今祖母不在了,日后你便要帮爹爹照顾好弟妹,知道么?”
    “嗯,我知道。”沈峰闷声点了点头。
    沈昕颜定定地望着他片刻,想到上一辈子在侄女自尽后,这个侄儿便下落不明,她的心便又揪了起来,不放心地再度叮嘱道:“你要记得姑姑的话,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抛下家人,知道么?”
    “知道,姑姑放心!”半大少年再度用力点了点头。
    尽管还有满腹的话要叮嘱他,可一时之间却也不知从何说起,她低低地叹了口气,怜惜地拍拍他的肩膀便欲上车离开。
    “峰哥儿……”带着颤音的轻唤在两人身后响起,沈昕颜下意识回头,见不知什么时候梁氏居然出现了,她的身边还站着哭得鼻子红红的沈慧然。
    她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却也没有说什么,不管梁氏做过什么,可她依然是峰哥儿兄妹的亲生母亲,她这个做姑姑的,也没那个资格阻止生母来见孩子。
    “你来做什么?!走,给我走,这里不欢迎你!!”沈峰一见他,顿时便如同一只愤怒的豹子,冲着梁氏吼道。
    “哥哥,娘知道祖母过世了,不放心我们才来的。”沈慧然哭着解释。
    “她还有什么脸来?若不是她,祖母便不会死!是她害死祖母的!!”沈峰更怒了。
    “不关娘的事,哥哥你怎么能这样说?!”
    “不关她的事?要不是她贪心不足犯下那种祸及满门的大罪,祖母又怎会气急攻心引发旧疾以致病情加重,都是她的错!!是她!!”沈峰恨恨地瞪着掩面痛哭的梁氏,咬牙切齿地吼道。
    被亲生儿子当面这般指责,梁氏只觉得心都碎了:“是娘不好,可是、可是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们兄妹啊!”
    “滚,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好!走,你给我走!!”沈峰眸中充满仇恨,猛地冲上前去推了梁氏一把,梁氏被他推得连连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地。
    “峰哥儿!!”沈昕颜见他居然动起了手,连忙喝止。
    “姑姑,你让她走,我不要再见到她,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她!”沈峰双目通红,隐隐有水光泛起,倔强地别过脸去,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哥哥,你不要这样,她是我们的母亲啊!”沈慧然悲不自胜。
    “她不是我们的母亲,我没有这样的母亲,跟我回去!”沈峰粗暴地拉过她,也不管她的哭叫挣扎,硬是扯着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屋。
    沈昕颜并没有阻止他,只沉默地望着惨白着脸,正无声落泪的梁氏。
    眼前被儿子厌弃的梁氏,不知怎的便与上辈子同样被儿子厌弃的她重合了起来。这一刻梁氏的绝望,那种一无所有,被最亲的人厌弃的绝望,她感同身受。
    她垂下眼帘,不忍再看,转身便要上车离开。
    刚一转身,手臂便被人抓住,梁氏沙哑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你会照顾慧儿,照顾峰哥儿他们的,对么?”
    沈昕颜一点一点地掰开她的手指,每掰开一根,梁氏脸上的血色便褪去一分。
    “他们是我的侄儿侄女,我自然会照顾他们。”终于,在那铺天盖地的绝望即将再度袭来时,她听到了这个答案。
    “多谢,还有,抱歉……”
    放下车帘那一刻,沈昕颜的泪水终于滑落。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只是觉得心里像是积攒了许多许多年的泪水终于找到宣泄之处。
    第87章
    知道外祖母过世,娘亲心里正难过,一整日,小盈芷都无比乖巧地坐着绣花,偶尔绣得几针,便看看沈昕颜跟前的茶盏,看到里面的茶水少了,便连忙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替她续上。
    蕴福挠挠耳根,将桌上装着点心的碟子轻轻地推到沈昕颜的跟前,眼巴巴地望着她。
    两个小家伙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在关心着自己,沈昕颜又是窝心又是酸涩,端过茶盏呷了一口,又拿起一块甜糕咬了咬。
    两个小家伙一见,不约而同地笑弯了眼睛。
    沈昕颜轻叹一声,取起一块蝴蝶酥送到蕴福嘴边,蕴福连连摆手,咽了咽口水道:“夫人你吃,我不饿,我刚刚都吃过了。”
    “口水都流下来了。”
    “啊!”蕴福连忙捂着嘴,还用力擦了擦。
    沈昕颜再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拉下他的小手,将那块蝴蝶酥喂进他嘴里:“我吃不下这般多,蕴福若不帮忙,那岂不是要浪费了?”
    “嗯嗯嗯,浪费食物是很可耻的。”曾经吃过饿肚子苦头的蕴福向来不会允许有浪费食物之事发生,一听她这样说,再不客气地捧着那蝴蝶酥快快活活地吃了起来。
    “娘我也要!”小姑娘眼热,噘着嘴道。
    沈昕颜顺手又喂了她一块,看着两人吃得欢欢喜喜心满意足,突然便觉得心情好了许多。
    知道夫人因为生母离世正心伤难过,这晚,魏隽航搂着她,大掌在她背脊上轻轻拍着,无声地安慰。
    沈昕颜往他怀里靠了靠,闻着属于他的好闻气息,心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察觉她情绪的变化,魏隽航柔声问:“伯府里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之处?丧仪诸事可都安排妥当了?”
    “二嫂和三嫂回来帮忙料理,丧仪诸事也都安排妥当了,只等着出殡那日。”沈昕颜瓮声瓮气地回答。
    “若是你不放心她们,我陪你回去几日。”
    “不必了,这些事大哥他会安排妥当的。”沈昕颜摇摇头。
    听她这般说,魏隽航也不勉强,替她掖了掖被角,亲亲她的额:“夜深了,睡吧!”
    沈昕颜点点头,缓缓地阖眼眸。
    魏隽航躺在她的身边,正要阖眸,便听身边的她轻声问:“那日我问你,若是将来霖哥儿坚持要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姑娘,那该怎么办,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魏隽航失笑,倒不曾想到她竟然这般执着答案。
    “如果霖哥儿坚持的话,最后你一定会同意的。”
    “为什么?”沈昕颜睁开了眼睛,对上他意味深长的笑容,突然有些不服气道,“你又如何便知到最后我一定会同意,说不定我非常厌恶那姑娘,而且心里早就已经有了合适的儿媳妇人选,正想要千方百计撮合霖哥儿和她呢!”
    魏隽航唇瓣含笑,仍是坚持道:“反正,到最后霖哥儿一定会如愿以偿的。”
    “为什么?”沈昕颜皱着眉。
    “因为,你是他的母亲。”魏隽航缓缓地给出了答案。
    这世上,哪有母亲真的拗得过儿子的,不管过程如何,结果一定会是做母亲的先让步。
    沈昕颜彻底呆住了。
    魏隽航亲昵地捏捏她的鼻子:“你呀,就是爱胡思乱想,霖哥儿才多大呢,你便想到他娶媳妇之事了!难不成这般早便担心儿子会娶了媳妇忘了娘?”
    说到最后,语气便带上了几分戏谑,却浑然不知此话正正戳中了沈昕颜心底最痛之处。
    “是啊,我是担心,做母亲的有哪个不担心?没听见三弟妹数落越哥儿小小年纪便喜欢好看小姑娘,将来必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么?”她垂眸掩饰眼中复杂,故作轻松地道。
    魏隽航轻笑:“霖哥儿那小古板的性子,最是方正不过,你竟还能忧心他这个,真真是瞎操心。”
    沈昕颜勉强朝他勾了个笑容,心里却是一阵叹息。
    是啊,若不是经历过一辈子,她也不会想得到自己那个性情淡漠的儿子,也会有成为绕指柔的一日。
    靖安伯太夫人的离世,终究还是给沈昕颜带来了最沉重的一击。
    今生有许多事都改变了,而太夫人比上一辈子提前离世,给她的内心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也让她更深地意识到,有些改变,并不是一定会朝着好的方向而去。
    待太夫人安葬后,她终于病倒了。
    魏隽航只觉得焦头烂额,那厢去查赵全忠独子下落之人仍未有消息传回,当年那个赵府管家赵保倒是找到了,只是据赵保说,他们那一队也遇到了追杀,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将小公子交给了一对农户夫妇。
    后来九死一生保住性命后,他也曾回去寻那对夫妇,却得知那对夫妇早在一场瘟疫中丢了性命,而小公子也不知所踪。
    天下之大,又是过了这么多年,茫茫人海中去寻一个孩子,不亚于大海捞针。
    可一日没有那小公子确凿的下落,不管是他还是元佑帝,抑或是宫中的瑞贵妃都不会放弃。毕竟,这可是赵全忠留在这世间上唯一的血脉。
    还有那逃出生天彻底失去了踪迹的诚王世子,这么一个大隐患不彻底除去,谁也无法安心。
    而沈昕颜这一病,他急得团团转,赵全忠独子也好,诚王世子也罢,他暂时也没有心思再去理会了。
    倒是宫中的瑞贵妃得知英国公世子夫人抱病,先是遣了宫中太医前来诊治,又赐下不少珍贵的药材,更让人肯定了瑞贵妃对英国公府,尤其是府上世子夫人的另眼相看。
    沈昕颜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待她终于可以离开屋子到外头走走时,发现天空不知何时竟飘起了雪花。
    “今年的雪下得竟是这般早!”春柳讶然,一会儿又连忙跑回屋里取了件厚一点的斗蓬披在她的身上,“夫人小心着凉。”
    “无妨。”沈昕颜伸出掌去接飘洒的雪花。
    “娘!”
    “夫人!”
    孩童欢喜的叫声伴着急促的‘哒哒哒’脚步声传来,沈昕颜侧头一看,顿时便笑了。
    不远处,蕴福与小盈芷扬着异常灿烂的笑容朝她跑过来,两人身后,素来沉稳的魏承霖脚步也添了几分罕见的急促。
    “你们俩打哪来啊?”沈昕颜分别在两个小家伙脸上捏了捏,含笑问道。
    “打祖母处来的。”小姑娘脆声回答,蕴福则连连点头附和。
    “可又是调皮闹你祖母了?”
    “才没有,我还帮祖母捶背来着,祖母还夸我乖呢!”小姑娘抓着她的手撒娇地摇了摇。
    沈昕颜捏捏她的小鼻子,这才冲着魏承霖道:“今日怎的这般早回府了?”
    “大殿下身子有些不适,贵妃娘娘便让我先回府了。”魏承霖关切地望着她,“母亲身子可好了些?”
    “好了许多。大殿下怎样了?”回到屋里,沈昕颜捧着热茶呷了一口,问道。
    “昨夜里着了凉,一早便有些不舒服,不过有太医在,想必不会有什么大碍。”
    自上回二皇子和三皇子被罚后,元佑帝便单独请了太傅教导皇长子,而魏承霖也正式成了皇长子的伴读,一时风头无限。
    “父亲呢?”四下看看不见这些日来一直陪伴母亲的父亲,魏承霖问。
    沈昕颜倒是被他问住了,望向一旁的秋棠。
    秋棠笑着回道:“世子爷刚刚命人准备车驾出府去了。”
    “可曾说去哪儿了?”沈昕颜随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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