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简宝珍的面上还挂着泪,简延恩硬着心开口说道:“你要知道,改了名只是改了名,那些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仍然是存在的……”
    简宝珍见着简延恩的眉心攒起,心里头似被一只大手揪了起来,听到后面的话,面色刷的一下雪白,“爹爹,我……”贝齿把下唇咬的都失了血色。“我都知道。”苍白的面上泪水簌簌落下,“求您别说了……”
    她在恳求自己不要再说。
    简延恩除了叹一口气,还能说什么,咽下了未尽之语,伸手摸了摸简宝珍的发,“别哭了,仔细眼睛哭坏了。”
    他的声音温和,可就是这温和的声音,刚刚告诉她最残酷的现实。
    简宝珍乖乖点头,应下不再哭泣,眸子里仍然噙着泪。
    简延恩想了想又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娘已经到了洛阳城,先前有些不舒服,路上耽搁了一震。今个儿宅子已经落了契,屋里的东西都是现成的,搬过去就可以住,先买些小丫头做打扫,晚些时候,就住自己的院子了。”
    她的娘要来了。
    简宝珍低垂着眼,用浓密的长睫掩住了她冷漠的瞳眸,声音里是欢喜,瓮声瓮气说道:“当真?”
    “是。”简延恩见着小女儿终于不哭,松了一口气。
    又与她说了几句话,吩咐她好好休息,简延恩就离开了。
    等到简延恩走了后,简宝珍撑着手看着窗外。
    虽然已是深秋,单看这天却不会觉得冬就要来了。
    今日里是难得是艳阳天,无风无雨,院中种的金黄色秋菊舒展丝丝缕缕的瓣,一只枯黄的蝶停在花蕊处。
    简宝珍就这样看着花与蝶,想到了刚刚简延恩说得话。
    他在提醒她,要认清自己的位置。
    心尖像是被扎过一般,密密的阵痛。那疼痛让她的额头沁出汗水,她的牙关用力,终于咬破了唇,舌尖尝到了甜腥的味道。
    他怎能这样说她?是简宝华做得吗?、
    好似看到了简宝华低眉浅笑,简宝珍以为自己已经不太像是六岁的孩童,简宝华比她还要早慧。
    自小她都是靠着自己,父亲与祖母不爱她,恨她是个丫头,母亲只会一味哭泣,她心中也是怨着,为什么自己不是个男孩儿?
    她从哪些势利眼的嫂子、坊间的邻里的唠嗑、孩童的无心之言中汲取用的上的,一点点的成长。
    她很早就没有了孩童的那些天真。
    为什么这么早熟的她,还是比不上简宝华?
    简宝珍怔忪着,呆呆地看着天。
    为什么她去选了宅子和店铺,为什么她能够去女院让自己留在后院?
    她轻轻松松不过是三言两语,就把她打落到了泥泞之中。
    简……宝……华……
    从舌尖里吐出这几个字,都带着浓烈而又决绝的恨意。
    因为她托生的好,她生的不好,所以她就要认命?
    只有落水的那一次她认过命,之后再也不信老天爷,她不认命,只信自己。
    还有什么?
    简宝珍的目光没有焦距,她的娘也要来京都,祖母也要来京都。
    说好只是述职,为什么简延恩会留在京都呢?
    明明一开始,他同自己说,他为圣上不喜,不是回旧地,也要换个地方外放,为什么他们就要留在京都呢?
    简宝华有一句话说得是对极了,那些世家女拐着弯把人的背景摸得是干净清楚,留下京都里,她的身份总是会被提起。
    这些日子,她也跟着见过客。
    那些贵夫人,见着了简宝华,就是一箩筐的好话,生得好气质端庄,去了女院也是拔尖的,俨然今后会嫁得如意夫婿。轮着了自己,不过是笑笑,夸一句生得好。
    简宝珍的手捏成了拳,指甲掐在了手心里,那阵阵的疼怎及得上她心中的疼。
    那些人在怎么想她?因为肖氏生得好模样,才让简延恩娶了她。
    若是见到了肖氏,她们只怕会赞叹自己的明智。
    这些夫人,喜欢的是端庄大气气定神闲的女子,瞧不上肖氏这般的女子。
    就连……简宝珍自己,对肖氏也是看不上的。生父还活着的时候,肖氏和她是被祖母和爹爹打,肖氏只是哭着。连护着她也做不到。
    生父死后,除了了投湖,明明还有别的法子。肖氏只肯抱着她去死。
    想到了这里,好似想到了那湖水铺天盖地裹住她,让她不能呼吸。
    简宝珍的背脊起了细细的汗水,让自己不再想肖氏。
    此时那停留在花蕊的蝶,展翅而飞。原来那蝶收敛了蝶翼的时候,像是干枯的树叶,而展开后,蝶翼美的惊人。
    简宝珍痴痴看着,看着那蝶翩翩飞起,飞出了这一小方的院子,飞向更广阔的天地。
    若是简延恩也能够离开京都,该有多好。
    为什么……非得要留在京都,为什么要升了官呢?
    开海运的事,他不是违了禁吗?为什么还能够荣宠在身?擢升为户部右侍郎。
    想到让肖氏去与那贵妇交际,她的手心是汗涔涔的。肖氏的本事,她清清楚楚。
    手指拂过眼下,因为哭过肌肤有些干,残留着哭过后的细小盐粒。从肖氏身上能够学到的,也就只有落泪了。
    远远看到红笺进入到小院里,简宝珍停下了漫无边际的思索。
    曲起来双腿,双手抱膝,把头埋在膝间,整个人缩成了一团。
    红笺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是见到这样的简宝珍。
    “小姐。”她轻轻开口。
    简宝珍抬起头,红笺一惊,小姐的眼眶通红,她的唇被她咬的都是血。
    连忙去找一块儿干净的巾子。“小姐你没事吧。”红笺小心翼翼用细绢擦去血。
    “我不能去女院。”简宝珍低低地说道,“我只能在院子里待着,姐姐是可以去的。”
    红笺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如果说一开始她不明白女院意味着什么,在京都的这一段日子,她知道的清清楚楚。
    “还是不能去吗?”
    “恩。”泪水再次涌出。简宝珍从母亲那里学到的落泪的本事,不同于母亲时时哭泣,她总是可以用的恰到好处。
    “我可怜的小姐。”红笺见着简宝珍,只觉得她可怜极了。
    她所能做的很少,只能暂且笼络住两个丫鬟。
    简宝珍偎在红笺的怀中,她听到红笺说道,“小姐,我听到了一个好消息,夫人很快就要到京都了。”
    又是肖氏?
    简宝珍在红笺的怀中,没有人瞧得见她的面色,她的面上是浓烈的嫌恶之色。那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到了京都里,只会让她更丢脸。
    “夫人来了,就好了。”红笺努力想要让简宝珍高兴起来。
    “祖母……也要来的。”简宝珍声如蚊蚋。
    红笺想到了老夫人,她是极其不喜欢夫人的,对简宝珍也是冷冷冰冰,声音干瘪地说道:“我听说新院子要比以前的大,没干系的。不会常打照面的。”
    简宝珍想到老夫人的眼,刚想要咬唇,就发出了呼疼声。
    红笺连忙支起身子,“我去拿药。”
    简宝珍也渐渐挺直了身子,事情已经成了定居,有些人避无可避。
    第53章 肖氏与祖母
    缓缓从马车下来, 满是皱纹的手搭在丫鬟的手臂上,她的动作十分缓慢。丫鬟撩开了帘幕后,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简宝华本就站在最前, 她迎了上去, 仰着头,“祖母。”
    简老夫人下马车还没有站稳, 就见着有人迎上。
    她整个人被笼在金色的曦阳下, 那阳光让她看得清她面上细小的绒毛, 浓密的长睫被镀上金光,扇动时候剪碎了金色光芒, 让她的眼底也是金光灿烂的。
    “宝华。”老夫人轻轻地喊。
    简宝华伸手搂住了老夫人的腰身,她的身上常年挥之不去的苦涩的中药味道。年轻的时候过度劳累,让她的身子亏空,先开始是每逢阴天下雨就会关节疼痛,到了后来, 没有太阳的时候, 就觉得湿冷从骨头缝里浸得她生冷与疼。
    简老夫人见着简宝华与她亲昵,她面上的皱纹都舒展开, 带着一只碧玉扳指的手抚在了孙女黑压压的长发上。
    “让祖母好好看看你。”她开口说道。
    简宝华依言抬起了头, 笑着看着祖母。
    她的肤色极白, 眉眼精致的与她早亡的儿媳肖似极了。见着简宝华, 就让她想到齐氏。“你与你母亲生得真像。”她轻轻地说,手指拂过她的眉梢。
    简宝华不知道母亲生得如何模样,也猜得出自己应当与她相似。凡是见过自己的人, 都会失神怔忪,然后说她与母亲生得相似。
    简老夫人的模样又落在了简宝珍的身上。
    简宝珍上前行礼,“祖母……母亲……”
    除了对自己行礼,落后身后半步的肖氏,她也行礼。
    “这是你的母亲。”简老夫人让开半步,露出了忐忑不安的肖氏,让简宝华对她见礼。
    肖氏原本藏在简老夫人的身上,等着她移开身子,整个人惊慌的像是要从原地跳起来。她原本就生得好,在简家养了一段后,肤色越发细腻,除了眉眼之间的畏缩之气尚未挥散,与从前已经不大一样了。
    “大小姐。”肖氏怯懦地对简宝华笑着,她的一双手不住地搅动裙摆侧的丝绦。
    简宝珍闭上了眼,她就知道肖氏仍然会是这样的模样,这哪里是正妻的模样,分明就是妾室。
    大小姐……
    她睁开眼,心中满是悲凉,肖氏的这一称呼将她置于何地?
    简老夫人听到了肖氏的称呼也无声叹了一口气,听到简宝华开口说道:“母亲喊我宝华就是。”
    母亲两字,诸人皆是一愣。
    肖氏霎时间眼里都是泪水,落泪之后,像是受了惊,她飞快地别过头擦了自己的眼泪,才转过头,含泪道,“宝华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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