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秋桐见扶风脸色,知道扶风已经猜到。又道:“姑娘,奴婢刚才看了纸条上的字,奴婢觉得,这是凌家从未遇到的好事了,姑娘,人命低贱,站得高一些,好歹活命的机会就大一些,姑娘不能不争!”
    扶风不语,秋桐见该说的已经说完,便悄悄退了下去做事,独留扶风一人静静思考。
    扶风此时脑海里正回想着马蜂之事,提出去折荷花的,是卢风。自己不愿意去,悦铎死缠着,卢风并没有劝悦铎,反倒鼓励自己也出去走走。到荷塘边时,自己离蜂窝之地是最远的,悦铎稍稍离自己近些,最近的却是卢风。三人呈三角式位置,如果说卢风早就知道蜂窝的位置,为何要把自己置于最危险之地?
    除非,她能保证自己不被蛰到,可是马蜂凭什么不蛰她呢?
    扶风突然脑子里闪过一缕紫色,挽纱!卢风当时披了一条烟紫色挽纱,与当日的衣裳其实并不相配,可是,当马蜂涌过来时,卢风打开了软纱挡住了头脸!
    仿佛一盆凉水从头顶处倒了下来,扶风全身发冷。如果不是借着荷花糕的由头,卢风会再寻其他方式来么?今日的目标想来是对准的自己,木棉当时站在的悦铎身边,如果不是木棉一心只想着自己,恐怕当时只慌忙拉了悦铎就跑了。那么自己呢?自己一个人,被马蜂追来时,自己会不会变得和木棉一样,满脸的红肿?
    扶风想透了来由经过,心里一阵阵发寒,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好好儿的一个女孩子,看着心思单纯,性情再好不过的人,真的跟猜想的一样?虽说一直以来,自己心里隐隐有些提防,到底不曾得罪过她,难道不知道被马蜂蛰得多了,是会要了人命的吗?
    秋桐提了晚膳回来时,扶风仍独自一人枯坐在窗口的绣凳上,一张精致的小脸上冷意生生,雾蒙蒙的长睫毛挡着眼眸,看不出深浅。窗外夜色已经暗了下来,整个凌宅仿佛正在被怪兽一般的夜色一点点的吞没,扶风静静看着窗外,突然觉得很冷很冷。
    自己在这有什么意义,难道日后也要如卢风一般一脚一脚踩了人骨活下去吗?如此的话,倒不如一死!也许还能回到自己的家,自己飘忽不定的出租屋,见到自己的家人
    秋桐看着有些心焦,担忧今日自己的话吓着了扶风,想了一想,轻声唤道:“姑娘?”
    扶风听见了秋桐的叫声,可是扶风并不想回应,扶风感觉自己思想正在往窗外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逃离了整个牢笼才好。
    秋桐见扶风毫无生气,心有些慌,上前去轻轻触了一下扶风的,扶风毫无动静,秋桐提高了声音又唤:“姑娘?该用膳了。”
    扶风觉得自己已经飞出了窗外,又听见秋桐唤自己,把自己又拉回来了一点,扶风很害怕,不想回来,仍固执的往外飞。
    秋桐见扶风没有回应,大惊,一把就攥了扶风的手,三伏的天里,凉得跟冰块一样。眼睛一眨也不眨,整个人毫无生气。秋桐吓得高声叫起来,“姑娘!姑娘!你怎的了?”
    在耳房里睡着的木棉听得秋桐惊叫,急忙跑了出来,一看呆呆坐着的姑娘,精致绝色的小脸呆呆木木,仿若一个瓷娃娃一样,毫无生气。
    木棉“哇”一声就哭了起来,高声叫道:“姑娘!姑娘!”
    扶风正感觉自己挣脱了秋桐的声音,正准备继续飞,木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把又把自己拽了回来。
    木棉见扶风没有动静,气得一巴掌就扇在了秋桐的脸上,尖声叫道:“你到底跟姑娘说了什么?把姑娘吓成这个样子,如是姑娘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不得好过。”
    扶风听着木棉的话,感觉渐渐有暖气上了身,仿佛热了一点点。再看着两个丫头一脸的担忧之色,心里暖暖的,一股生气突然就上了身,为这两个丫头,那就去争!更别提还有司棋,是的,自己还有司棋,想到司棋,扶风顿时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终于有了力气。
    秋桐被木棉一巴掌打过去,一点反应也没有,只跪在扶风的膝盖前,哀声道:“姑娘,都怪奴婢,您怎么了,您说一句话,奴婢是生是死单凭姑娘一句话。”
    扶风脸色淡淡的露出了一丝笑容,良久,轻轻抬起了手,抚在秋桐的头上。又伸了一只手,摸了摸木棉肿得跟猪头一样的脸。哑声道:“别叫了,我听见了,有你们在,我不怕,我没事。”
    木棉眼泪顺着肿成缝的地方就涌了出来,哭道:“姑娘,您再不能这样吓奴婢了!有什么事您跟奴婢说,奴婢听您的话,奴婢陪着您,您可不能再这样了!”
    扶风笑道:“再不会了,放心吧,只此一回,跟你保证好不好。”
    秋桐又哭又笑:“姑娘,先用膳吧。”
    扶风恢复了甜甜脆脆的声音,道:“好!”再站起来的时候,整个人似乎就充满了生气,再无颓废枯败之色。
    秋桐心里大定,这才手忙脚快张罗了晚膳。
    ☆、第88章 表演
    七月十一这天清早,吴嬷嬷给卢风院里送去了衣裳和首饰,顺便通知了一下明日要去知府府邸赴宴之事。
    消息传开,顿时整个后院喜气洋洋,这是多大的体面。什么样的人家才能得知府大人的青眼,只恨不得喧嚷得满扬州府都知道才好。
    吴嬷嬷来到凌霄阁的时候,木棉正蹲在门口呕吐,木棉昨儿个发了低烧,好在下半夜凉了下去。
    前半夜烧起来时,扶风便要去寻了太太找大夫来,被木棉和秋桐死死抱住了。木棉道:“不过就是个蜂子蛰了,还去劳动了太太,没的让姑娘少了脸。”
    扶风哪里肯依,只道如是烧得厉害,怕是要不好。秋桐打了水一点点给木棉擦身子,又死拦着扶风,道:“姑娘,不是奴婢不让姑娘去,是实在没有这个例,丫头婆子没有看大夫的,若是病得厉害了,直接撵出去就是,看病的钱远远大过丫头的命的。”
    扶风又气又急,对卢风更是恨上了。好在秋桐擦了两遍水,木棉就凉了下来。秋桐这才哄了扶风上床去睡。
    早起时木棉难受,正在呕吐,吴嬷嬷走了进来,皱了眉头,道:“木棉姑娘今儿是怎么了?”
    秋桐忙迎了出来,笑道:“吴嬷嬷来了,木棉姐姐她被蜂子蛰过会吐,吐完就好了,不碍事。”
    吴嬷嬷才松了口气,在这后宅里,最怕的就是年轻小姑娘无事呕吐了。
    木棉越发红肿的头脸,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是谁,此时也懒得应酬吴嬷嬷。吐了一通,舒畅了些,又转进耳房睡觉去了。
    扶风听了吴嬷嬷的来意,又谢了吴嬷嬷亲自来通知,吴嬷嬷交代了明日出门的时辰,让扶风早起起来梳好妆要到榕青院让太太过目,没有问题了才能一道出门。
    秋桐一边细细的记了。
    吴嬷嬷交代完了正要出门,扶风又问道:“嬷嬷,昨儿个五姐姐被蜂子蛰了,明天若不能消肿,怎么出门?”
    吴嬷嬷面上一僵,道:“五姑娘不去的,倒是无妨。”
    扶风故作惊讶的道:“五姐姐不去?为何?就是怕脸上的肿没有消吗?”
    吴嬷嬷笑道:“这个老奴不知道,太太吩咐的,不过三姑娘也不去。”
    扶风故作恍然大悟,道:“多谢嬷嬷告知,也不知道我今日能不能去看看五姐姐,昨儿个肯定是被吓坏了。”
    吴嬷嬷有些为难,道:“昨儿太太说了姑娘们不能出门的。”
    扶风黯然,道:“那我稍后再去求求太太吧。”
    吴嬷嬷想了想,道:“如若只是在屋子里,想必太太也不会生气,只是再不能去园子里了,出个什么事可没法交代。”
    扶风脸上露出了微笑,一张精致小脸仿佛亮起光来,把吴嬷嬷照得怔了一怔。
    “谢谢嬷嬷,我只是看看五姐姐好没有,并不会乱走,请嬷嬷放心。”扶风感激的说道。
    吴嬷嬷回了神,心里一咯噔,这个六姑娘,长得也太像妖精了。自己在这大院,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竟被这丫头看得迷住了神。当下忙道了辞,转身回了榕青院。
    扶风带着秋桐来到悦铎院子里的时候,卢风正和悦铎哭成一团。见到扶风进来,悦铎打起精神唤了一声:“妹妹怎么也来了。”
    扶风看着卢风,哭得两眼通红,一脸的愧疚之色。悦铎圆圆小脸蛋已经突兀的凸出一大块,下嘴唇也翘了起来。
    扶风看着卢风,心里恼怒,到底也无甚证据,只忍了又忍,露出一丝笑容,对悦铎道:“姐姐可好些了。”
    悦铎抽泣着道:“不去摸已是不疼了的,只是肿得难受。”
    卢风听着悦铎的话,又哭起来,只道:“都怪我,若不是我,妹妹哪里用受了这罪。前几天我院子里春晓还说差点被蜂子蛰了,我一时竟没仔细问是在哪里遇到的。若是能多想一些,想必问清了也能免了这起子灾事。”
    悦铎忙翻过去安慰卢风:“姐姐不必自责,这都是没法子的事情,况且我又不疼了。那花宴不去也罢,又不是什么好事。”
    扶风看着卢风的唱念做打,竟把事情扯开了说,倒叫自己不好开口问。只是自己好歹在表演界摸滚了几年,哪里分不清卢风是不是真心,有没有表演的成分。也罢,木已成舟,说什么又能有什么用。当下也懒得再看卢风表演,和悦铎说了几句话便辞了。
    扶风转道来到玲珑院里,玲珑正在研究用青桃酿酒的方式,一篓子青桃放在门边。扶风看着玲珑拿着本书在看,就笑道:“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三姑娘居然要研究学问了。”
    玲珑看到是扶风,面上就带了笑,手中的书册随手就扔在了桌子上。笑道:“你怎么过来了,太太昨儿个不是说不让出门,回头知道了又得拿你丫头做垡子。”
    扶风嗤笑:“姐姐说的是真心话?”
    玲珑哈哈大笑:“就你是鬼精灵!”
    扶风与玲珑一向都对凌太太的手段和意图了解得很,在没有实现转化为价值之前,也不至于狠得罪了去,谁知道哪个丫头会有什么造化。
    扶风坐下来后,玲珑给扶风切了牙桃肉,扶风不伸手去接,只张大了嘴巴等着,气得玲珑腾了一只手就往扶风背上拍去,“怎不去床上等着我来喂!”
    扶风嘴里吃着桃肉,眼睛眯了又眯,根本不搭理玲珑的话,满足的哼哼:“好甜好甜!”
    玲珑是又气又笑,咬牙切齿的道:“你这个活宝!”
    扶风惬意的靠在玲珑的矮榻上,只等着玲珑喂自己吃桃肉,半晌不说话,只觉得和玲珑在一处,不说话也觉得浑身妥帖。
    半晌,扶风轻声道:“前天卢风院子里的春晓差点儿被蜜蜂蛰了!”
    玲珑正削着青桃,听到扶风的话,手上一顿。想想,干脆扔了手,叫丫鬟们收拾了,这才擦了手,轻声的道:“我已经猜到了。”
    扶风有些难过,道:“真就值得这么拼命吗?我们一处长大,这份情还比不过那虚无缥缈的宴席?”
    玲珑冷笑:“你把你自个儿的情看重了,人家可没把你放在眼里,昨儿个是木棉那丫头机警,不然今儿哭的怕是你。”
    扶风长长的吐了口气,换了个话题:“未曾安排你去,可惜,只想着死生与你一道,倒也不枉这一生姐妹情。”
    玲珑有些动容,轻声道:“你我不必一处,只消你好好活着,你我的情就还在。”
    扶风心里大动,眼泪差点流出来,玲珑想必是看出了自己的心思,此番话怕是拐着弯儿劝自己,若不是昨儿自己被木棉等声声唤着,怕是自己已存了去意。玲珑何曾不了解自己的性子,她一向是个眼睛清的,自己倒是比不上了。
    玲珑见扶风替自己担忧,就故意道:“你也不必得意,哪里知道你去的就是好处,好歹我还能躲一时是一时呢。”
    扶风斜着眼睛横玲珑,“姐姐嘴巴一时得不了爽快就是不舒服是不是?”
    玲珑懒得搭理扶风,自个儿去寻了书看,扶风扯着脖子喊,“给我翻本游记!”
    玲珑随手扔了一本,扶风靠在榻上,没翻几页就睡了过去。
    玲珑见扶风睡着了,叹了口气,寻了张薄毯子给扶风小心的盖上了。看着榻上安安静静闭着眼睛的扶风,玲珑心里很是担忧。这丫头太过于重情,心又善,只怕日后要吃苦。又长了这般妖孽模样,若是有些能耐的人家还好,一般儿些的人家,怕是露个面儿便再护不住的。只是长成这个样子,哪里就能落到普通人家了,只盼着能得个好罢。
    扶风与玲珑一处,自觉心里有靠,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天快黑才回了屋。
    十二这天早上,卯时刚过,秋桐便摇醒了扶风,到底自小养成的点,起来倒是不费劲。
    木棉顶着满头的包起来和秋桐伺候扶风沐浴洗漱,从头到脚细细洗了一遍,又擦干了头发。木棉半眯着眼睛就准备给扶风梳头,秋桐拦住了她,道:“我小时候跟着柳妈妈学了几年,姐姐让我试试吧,如不行,姐姐再梳。”
    木棉把梳子递给了秋桐,秋桐熟练的给扶风分发,挽发,不到一炷香时间,便梳好了一个随云髻,又将后发自然垂了下去。看着有女子的娴静又不失清纯。
    扶风很满意,木棉也觉得不错,秋桐就有些害羞,忙掩饰的去捡了落英缤纷的珠花随着发髻侧细细的簪上了,木棉又捡赤金凤尾玛瑙流苏小步摇给扶风簪上。秋桐就有些迟疑,道:“会不会太繁了?”
    扶风道:“今日是去知府府邸,隆重些显得尊敬。”
    秋桐羞道:“奴婢小见了。”
    扶风就笑:“我这是有嬷嬷特意教导过,你不知道也是自然,有什么可臊的?”
    秋桐听了,心里很是自在,姑娘待自己越发像木棉,这是认可了自己。秋桐心里开心,忙又细细给扶风扫了眉,双眉弯弯,根本不必用螺黛。只细细的抹了一层花露,又略微在脸颊上了一点点胭脂,看着喜气一些。大红的小嘴唇鲜艳得跟大丽花一般,秋桐看着就有些羡慕,轻轻沾了一点胭脂抹了一抹。道:“姑娘,奴婢的胭脂花粉都没地儿使,您长得太好看了。”
    木棉听了与有荣焉,得意的道:“那是,我们个姑娘怕是整个大周朝最美的女子了。”
    扶风听了就哈哈笑,说木棉大言不惭。
    秋桐却很是赞同,连连点头。
    木棉捧来了熏好香的衣裳,一件霞影玫瑰香衣,一条青烟紫的挑金银丝绣攒枝千叶海棠的拖地长裙。
    衣裳着身的扶风看着更是美艳不可方物,婷婷少女身姿已经长成,眸含春水波流盼,香肌玉骨,媚眼桃腮,腰肢纤细,四肢纤长,一双狐狸眼眼尾上弯,明艳勾人。可偏偏又举止从容,端庄文静。
    木棉服侍扶风穿好衣裳,又吃了一点糯米团子,以防肚饿。木棉脸肿不能出门,扶风这才扶了秋桐的手往榕青院方向走去。
    榕青院里未风和卢风已经到了,未风身着一件浅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子和精致的锁骨,形容偏瘦,看着有弱不禁风飘飘欲仙的风情。卢风却穿了绛紫色长裙,明绣着富贵的牡丹,系了水绿色的丝绸腰带,看着纤腰不盈一握。倒是显得端庄娴静。
    扶风一哂,想必卢风忘记了自己身份,端庄是端庄了,只怕不一定合凌太太的心意,凌太太要将她们价值转化为白花花的银子,要就是就美貌,如此打扮端庄有余妖媚不足。又不是哪家太太要相嫡妻,只怕是卢风心不在此,倒是个心比天高的。
    三人才站了片刻,凌太太便到了,眼睛扫过未风和扶风,暗暗满意,看了一眼卢风时却皱起了眉头,道:“我一向以为你是个妥帖的,今儿穿得如此暗沉做什么。吴家的,你带二姑娘下去重新换衣裳,要快,莫要耽搁了时辰。”
    卢风咬着唇,心里很是委屈,死死忍住了泪意,随着吴嬷嬷去换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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