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节

    沉如死狗的茶几桌,在深色地毯上摩擦未发出半点声响,轻松就移到赖思归的合理距离范围内。
    “……”
    一身蛮力。
    赖思归闷不吭声愁了会儿,双唇紧抿,表情比严教授思考抹布放在哪个抽屉时还要严肃。半晌,这小狐狸想清楚了,把下巴一扬,脚一抬,放到茶几桌上,慢吞吞又躺回去。
    严教授嘴角的笑意更深,噼里啪啦,键盘敲得更快,规律又有节奏。赖思归盯着屏幕琢磨了会儿,眼皮不由自主又开始重了。她的目光垂下,自然地落到键盘上方,修长的十指上。
    耳边又是一声轻笑,赖思归淡淡地抬起眼皮。
    严慕问她:“看懂什么了?”
    赖思归不吭气儿,肩膀歪了歪,身体又往下滑了点儿,脑袋跟严慕的肩膀齐平。中间隔了大概两个拳头宽,她侧着头,一双眼依旧没移开,盯着他的手。
    严慕正在思绪正在关键处,放她自己一个人玩,他真正工作起来,就没有时间去逗她。不知过了多久,身边很久没有动静,他以为人又睡着了,转头一看。
    大半夜,灼灼发亮的桃花眼……
    严慕咳了一声,这样的夜晚这样的环境,继续专注注意力是不可能了。他清了清嗓子,轻轻皱眉,空调开久了,空气有点干,索性把人抱过来吻了吻。
    赖思归仰头,不太高兴地跟他对视了一眼,眯起眼继续去看他的手指。
    意思很明显,跳跃的手指和上快节奏的敲击,在无声静夜,是幅足够让她感觉惬意的画面,谁打断就瞪谁。
    严慕低头看她,表情似笑非笑。抬手,落到她肩上,把人往自己身上揽了揽。
    “我还要一会儿,你先回房睡觉。嗯?”他嗅了嗅她的头发,低语。
    “不想睡。”
    严慕好笑,轻轻揉她的脸,又“嗯?”了一声。
    赖思归问:“你在做什么?”
    “真不想睡?”
    赖思归把头埋在他肩窝里,有些赌气,“不困。”
    “做噩梦?”
    赖思归顿了一下,很快扬起眉,轻轻哂笑。头发被压住了,一动,就在他的领子上摩擦出温柔的沙响。赖思归微微抬起脖子,严慕看了眼,抬起手从后面捋住,将她的头发从两人之间拨出来。
    “饿吗?”严慕问。
    赖思归埋在他肩窝摇头。
    严慕伸出手指,捏住她下巴,挑起来,认真地看。半晌,才接着道:“就吃那几口能顶到现在?”
    “……中午吃得多。”赖思归闷声道。
    说起中午,自然就想起建筑师夫妻。赖思归提了一句,“说起来,那个林成君跟我一样大。”
    一样的年纪,眸光却是天壤之别。
    严慕手滑下来,覆在她小腹上。他手臂收紧,把怀里的人整个抱到腿上,电脑放她手里。
    “既然不想睡,给你看看这个。”
    严慕把刚刚弄的程序重新打开,用最简单的语言给她介绍:“这是个海上平台监控系统,我负责安全漏洞这一块。类似系统早几年在石油、化工行业就已经得到应用,能全方位对事故、非法开采等异常情况进行及时有效的监控。”
    海上监控?赖思归联想到他最近在忙的事,“你是说,用这种系统监控非法开采?”
    “真聪明。”严慕像夸家养小乖宠似的,抬手挠了挠她的后脑勺,“还记得我说的海砂利益链?”
    “嗯。”
    “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严慕索性说白了,“利益体两两勾结,造成市场混乱。这几年一直有人在立法,严控非法盗砂,却没有人真正去执行。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海砂从源头上养活了不少老牌企业,而这些企业正好是江林重要的经济主体。”
    政府不会与纳税大户为敌,更关键的是,这些企业不仅养着政府,还养活了不计其数的劳动者。
    国内就业形势严峻的情况下,老牌企业相比新兴行业,更能为学历和年龄靠近中低层的劳动者提供就业机会。而这部分人的基数,本身就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没有人轻易敢去动。
    短期内确实一本万利,可小学生都明白,这种自然的馈赠不是取之不竭的。
    “这些人,也不知道是真傻还是装蠢?”严慕轻蔑地笑了一声。
    赖思归看不懂那个系统,眯着眼听他讲这些跟自己离得有点远的事情。
    “无聊?”严慕问。
    “还行。”赖思归回头看他,“为什么一直跟我讲海砂的事?”
    严慕思忖片刻,说:“让你多了解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又不单跟海砂有关。”赖思归轻哼。
    “一个一个来。”严慕下颌抵在她肩上,“这是近期的重点。”
    “你的工作还挺杂。”
    严慕笑,“……我能干。”
    老不正经。
    严慕拍拍她的大腿,“以后想了解了,就来问我。”
    “海砂?”
    “任何都可以。”
    “……”赖思归歪着头在看落地窗外,严慕捏了一下她的脸,“想什么呢?”
    赖思归撇了撇嘴,仰起头,正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有青色的胡茬,淡淡的冒出头。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靠回他肩上,赖思归也挺无聊的,没答话,默不作声伸出两根手指头,触到那层淡青色上,来来回回摸。
    严慕拍了一下她的手,“又撩呢?”
    赖思归就要摸,被打了一下,除了拇指,另外两根手指也摸上去,然后才开口:“我记得上学时,上过的思想政治课无数,可持续发展观从小灌输到大。可持续的,科学的、发展的,这几个字要根深蒂固地植入到我们脑子里,答题写出来总不会错。”
    严慕本不想这时候跟她说太多,只点了几句,她自己倒想过去了。猜到她要说什么,严慕手指头卷着她的发尾玩,耐心等她说完。
    “真是有趣。这些人真正到做事的时候,却往往利字当头。什么可持续发展,全都是个屁,眼前能抓到的才是一切。”
    严慕把电脑放到地上,揉着她彻底平躺下来。
    “睡吧,明天还要准备去南市。”他摸她的头发,低哄,“我抱着你。”
    电脑右下角显示,时间已经快一点了。两人躺在躺椅里,谁都不想起来换去卧室。
    夜深,一隅宁静,会放大情绪,自然也能抚平波澜。长夜漫漫,赖思归的心情清冷地像一汪溪水,很淡。
    而这座城市的另一角,高级夜店笙歌不断。包厢里,有人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尽数扫下地,烈酒和酒杯摔在地上,狼藉一片。红的白的液体,碎掉的玻璃杯子,在变幻的灯光下跟着变色。
    音乐停下来,骤然而至的低气压和包厢外的狂热形成鲜明的对比。女人不敢卖弄了,拉上衣服,瑟瑟缩缩抬起头,看着突然变脸的男人。
    男人戴着耳钉,愤怒加上他身上原本阴鸷的气质,让他一瞬间变得狰狞。
    “李震?”包厢里跟他比较熟的公子哥儿过来,搂住他的肩,熟稔道,“发什么火啊?不满意哥们给你换一个,急个屁啊。来,那谁,愣着干什么,没看见你李少不高兴了。伺候不好,明天就别想站着走出去。”
    女人站起来,还未靠近,一只酒杯迎头砸过来,“滚!都他妈给我滚!”
    公子哥儿咬了咬牙,讪讪地走开。
    包厢里很快只剩下两个人,其中一个正是林向舞馆的业主儿子,那个开车撞赖思归的宝马男。
    “你不是说把内存卡丢了,这他妈哪来的?”宝马男把手机扔过去,语气不好。
    “你问我我问谁?”李震冷笑,“这还长能耐了?本来只想玩玩,没想到这贱人还敢跟我对着干。”
    宝马男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就你他妈事儿多,惹一身腥。我爸刚把我的卡停了,艹。”
    “找人给我查查,这视频怎么来的。”
    “你以为我不想查?”宝马男烦得很,“你先说说怎么办吧?这女人不知道找谁出的头,给我视频的那人说了,这事现在被别人接手,不归他管了。”
    “不就一个视频吗?”李震踹了一下桌腿,“人又没怎样?他还能把我怎样?”
    宝马男手机震了一下,他拿过来只看了一眼,脸色立刻变了。
    “你认识陆氏的人吗?”李震的砖石耳钉闪了一下,他皱眉转过头看宝马男,宝马男的烦躁变成急躁,“你看看是谁把视频交过来的!”
    ☆、第六十四章
    ?
    强行被唤醒的意识没抵住倦意,赖思归重新陷入一片汪洋大海。这一觉,她睡得安稳。
    两个小时前梦里的狂风巨浪化为平静,飓风席卷而过,风过无痕,海面宽广而温柔。小海豚跃出海平面,轻快地朝平静的深处而去。
    严慕把她抱到床上,看了眼时间,打算回书房把系统收尾的地方再完善一遍。他拉过薄被把人拢住,直起身,突然顿了一下,动作停在一半的地方。
    微微垂眸,正好看见她的手还挂在自己身上,严慕挑了挑眉。
    赖思归有个怪习惯,睡觉时只要手能摸到什么东西,手指就缠上去,能绕好几圈。
    这也是严慕也是最近才发现的,有天晚上睡得正沉,迷糊间忽觉手指一疼,他蓦地惊醒。下意识看向怀里的人,双眸紧闭,睡得酣香。
    下一秒严教授就意识到,被子里有只小手正掰着他的手指玩,拧麻花似的掰得起劲。赖思归是什么,单臂挂杆能转圈的女人,严慕都能听到自己手指关节的声音。
    忍了又忍,严教授才决定大半夜的就不跟这女人一般见识。等到第二天早上问她时,小妮子倒一副你有病的表情,甩锅甩得干净傲娇,不给人留下任何把柄。
    之前觉得她睡觉挺实,不踢被子不踹人。晚上抱怀里,跟抱个曲线窈窕的枕头似的,少见的乖巧老实。
    严慕吃过一次闷亏,留了心。这才发现,原来这姑娘半夜都在那拧被子,要么就卷着自己的睡衣玩。那晚他没穿衣服,赖思归趴他身上,手没着落,于是碰到他的手指……
    她就像只不安分的猫,做梦都要挠一挠家里新添的拖鞋。
    此刻她绞着严慕的衣服下摆,手指头卷在棉质的布料里,一团。
    严慕咬咬牙,弓身,叉着腰,好气又好笑地盯着她。睡着的赖思归侧脸精致漂亮,的确比醒着时柔软许多,但劲儿依旧不小,衣角周围被卷得变形,纹路从那手指向四周发散。严慕几不可闻地哼笑一声,看了会儿,费了不少时间才把她的手从衣服里解出来。
    睡梦中的赖思归不耐地翻了个身,背对床头,手指头去缠被角了。
    ……什么臭毛病。
    严慕回书房继续做事,直到三点多才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赖思归和羽姐约在之前舞馆的附近见面,两人一起吃早餐。
    “公司并没有帮他预定任何公差的行程。”赖思归说,“王总去南市自然也不是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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