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

    然而,身边却似真的有人“嗯”了一声,然后用手轻触她的肌肤,仔细为她拭去眼角残泪,动作温柔而耐心。她犹在半梦半醒间,恍惚中摸索着抓住那人修长而温暖的手指,满心依恋地轻贴在脸颊上,半晌才猛然清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向面前之人,红着脸唤了一声:“盛王殿下……”
    “不是说好了以后换个称呼么?”李琦微笑着轻抚她鬓边柔发,故意逗她,“怎么,做梦的时候都没忘,醒来之后反倒记性不好了?”
    紫芝抿嘴一笑,很快就为自己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阿芊她们就在外面呢,若被别人听到我这样唤你,会说我轻狂不懂规矩的。”
    “借口。”他轻笑着一戳她的额头,又问,“刚才做噩梦了?”
    她无言地点了点头,与他十指交握时,梦中的恐惧与无助渐渐散去,内心无比宁静平和。
    “好了,不要总是想以前那些不开心的事。”他握着她柔嫩的小手,笑了笑又说,“我一会儿要出门一趟,今天就不能在这里陪你了,所以过来告诉你一声。有什么事你就直接吩咐侍女们去做,不用不好意思。”
    “嗯。”听了这短短几句话,紫芝心中竟不由泛起一阵甜蜜的温馨,见房间内光线昏暗,又有些疑惑地问:“都这么晚了,殿下还要出门么?”
    她卧病后总是没日没夜地昏睡,早已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哪里知道现在已是另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李琦走到窗前拉开帘子,回首对她笑道:“拜托,如果这也算晚的话,那我可就真没机会出门了。”
    紫芝还以为他这就要走了,忙问:“殿下要去哪儿?”
    “你知道白鹤观有一个女扮男装的侍卫高珺卿么?”李琦又走到她床边坐下,见她摇头,便继续解释,“她是羽林军左郎将裴修的表妹,与我也算相识,那天赶来帮我对付刺客时不慎受了点伤,如今你既然好些了,我也总该去裴郎将家里看看她。”
    “裴郎将家是在长安城内吧?离这里很远呢。”紫芝嘟着小嘴儿幽幽地叹了一句,忽然觉得如果自己一整天都看不到他,真的会很寂寥无趣。
    “是啊。”李琦含笑点头,然后很轻松地便猜出了她的那点小心思,“不过呢,作为补偿,我可以给你带些好吃的回来。”
    “真的?”紫芝惊喜不已,说话时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我要吃马家烧鸡!松风楼的马掌柜亲手做的那个。”
    “好,马家烧鸡。”他微笑颔首,目光温和而宠溺。
    ☆、第84章 庖厨
    羽林军左郎将裴修引着客人走进自家后园时,小表妹高珺卿正独自坐在池塘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一会儿以手托腮仰望天空做沉思状,一会儿又百无聊赖地捡起地上的石子儿向小池里打水漂。与往日里的一身戎装不同,此时的她身穿一袭青碧色的唐草纹高腰襦裙,外面披着一件半透明的素色绮罗衫子,环佩铿锵,衣袂飘飞,乌黑的长发绾成娇俏可爱的乌蛮髻,发髻上斜插着一支光泽华艳的赤金玳瑁簪,如此打扮,倒真把她衬托出了几分女儿家的妩媚动人。
    “珺卿,咱们家来贵客了。”裴修走过去推了推她的肩膀,满面含笑,“你快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嗯?”高珺卿没精打采地应了一声,用手轻轻揉了揉眼睛,这才好不耐烦地回头瞥了一眼,一看之下不禁又惊又喜,忙跳起身来含笑唤道:“盛王殿下!”
    李琦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问道:“高姑娘,你的伤可好些了?”
    “嗯,都好了。其实,也就是那天被箭尖擦破了点皮而已,哪里算得上是什么伤呢?还劳烦殿下特意过来看我……”高珺卿一面说着,一面用手匆匆擦拭着微微泛红的眼角,语气中忽然流露出几分落寞,“唉,就是整天闷在九哥家里,什么好玩的都没有,烦都烦死了。”
    她神色萧索,眼睑处隐隐有些红肿,显然是因为什么不开心的事刚刚哭过。见惯了她威风凛凛、天不怕地不怕的强悍模样,李琦不禁有些诧异地问:“高姑娘,你怎么哭了?”
    “我……我哪有?”高珺卿微微别过头去,倔强地不肯承认。
    “盛王殿下,你是不知道,珺卿这丫头脾气可大着呢。”裴修一脸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接口,“你看她,见了那么一点点血就能吓得晕过去,我哪里还能让她继续留在军伍中胡闹?这不,我不让她出门,她就天天待在家里跟我赌气,整日里不是带着几个小丫鬟对着花花草草长吁短叹,就是一个人躲在这儿没完没了地往水里丢石子儿,都快把我家这小池给填平了……”
    高珺卿不服气地嘟起了小嘴儿,抢白道:“九哥,人家也是女孩子嘛,偶尔伤春悲秋一下,不可以吗?”
    裴修闻言只觉得十分好笑,白了她一眼道:“呦,你也知道自己是女孩子啊?整日里舞刀弄棒、疯疯癫癫的,全没个大家闺秀的模样,还好意思说呢。”
    高珺卿轻轻“哼”了一声,也懒得理他,只是继续为自己辩解:“还有,九哥,你不要总是拿晕血这件事来嘲笑我好不好?你又不是不知道,其实我只是晕自己的血而已,别人的血我才不怕呢!你得承认,其实我的武功比你还要好上一些呢,若是拿着刀剑上阵杀敌,我高珺卿可一点都不比你们男人差!”
    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小表妹,裴修叹了口气,干脆闭上嘴来装哑巴。李琦很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又对高珺卿好言道:“嗯,这个我相信。高姑娘如此英姿飒爽、武艺高强,若是真有机会到战场上去真刀真枪地拼杀一次,定是会夺个头功回来的。你若是个男子,凭着赫赫战功出将入相、封妻荫子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那些只会靠着父辈恩荫上位的武将,又怎能与你相比呢?”
    “就是就是!”高珺卿听得眉开眼笑,仿佛他话中所说都是真的一样,只觉得自己瞬间找到了知音,拉着他的衣袖就蹦蹦跳跳地往前走,一路絮絮叨叨地说,“盛王殿下,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等一会儿啊,我就用事实证明给你看,我真的只是晕自己的血而已,真的……”
    “好了好了,我信你就是了。”李琦任由她拉着自己,不禁微微苦笑,边走边说,“高姑娘,你若是觉得待在这里实在无趣,日后可以多去我城外的别苑风泉山庄走动走动。还记得那日被刺客所伤的那位姑娘么?她现在就住在我家,和你一样也是性情爽直之人,估计你们在一起应该能很谈得来。等她身体好些了,咱们可以一起出门踏青,划船游湖、赛马垂钓,或者玩玩蹴鞠、击鞠什么的,肯定比你在军中有意思多了。”
    “好呀!”高珺卿开心得连连点头,忽而眼珠一转,又兴致勃勃地提议道,“盛王殿下,不如……让我做你的近身侍卫吧?我武功可好了呢!有我在,你就再也不怕有刺客偷袭你了。”
    “好啊。”李琦一笑,只当这快言快语的小姑娘是随口说说,心里并未当真,便一口答应下来,“只要你九哥同意,你随时过来都行。”
    高珺卿喜得眉飞色舞,拉着他越走越快,没多久就到了一处看起来十分偏僻的院子。相比于裴家内宅的其他院落,这里的房舍明显要低矮简陋一些,看上去似乎是下人的居所。房顶的烟囱里升起袅袅炊烟,一股混合着各种菜香的美妙味道扑鼻而来,引得人食指大动,忽然,只听房舍内传来一个女人大嗓门的惊呼声:“哎呦呦!我的鸡,我的鸡,你跑什么跑啊?来来来,给老娘滚回来!”
    李琦正自纳罕,才一进院门,就见一个膀大腰圆的中年妇人挥舞着菜刀从屋内跑了出来,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气,竟是在追赶着一只掉了毛的大公鸡。那妇人一边追赶一边爆着粗口,蓦然看到这一对迎面而来的少年少女时,先是一怔,随即讨好般地笑道:“哎呦呦,高姑娘,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想吃什么,叫个小丫头过来跟我说一声也就是了,这厨房里腌臜,可别弄脏了姑娘的衣裳鞋袜。”
    原来,这里竟是裴家内宅的厨房。李琦正不知高珺卿为何要带自己来这里,却见她对那厨娘淡淡一笑,然后把目光锁定在那只刚刚从屠刀下逃走的大公鸡身上,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好,就是你了。”
    那厨娘也是一愣,只见高珺卿猛地扑过去一把揪住公鸡的翅膀,又从她手中抢过菜刀,那威风凛凛的气势,犹如刑场上一刀决人生死的刽子手。那只可怜的大公鸡蹬着腿儿哀叫不已,怎奈根本逃脱不出这位高大小姐的手掌心,脖颈处蓦地挨了一刀,便立时断了气。厨娘看得一愣一愣的,没想到自己在裴家的厨房混了十几年,到头来这宰鸡的刀法竟还不如一位深闺中的小姐厉害,一时汗颜不已。
    高珺卿把宰好的大公鸡递还给厨娘,又从怀中掏出一块丝帕擦了擦手上的血污,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盛王殿下,我就说我根本不晕别人的血吧?”
    李琦直看得目瞪口呆,目光中不禁流露出一种混杂着崇敬、不解与难以置信的古怪神色,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这时,裴修也已急匆匆地追来,恰好看到自家表妹那惊世骇俗的举动,不禁以手扶额,彻底无语。而高珺卿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擦干净手上的血渍,向表哥笑眯眯地扮了个鬼脸儿,便一转身跑到别处去了。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裴修无力地开口:“盛王殿下,珺卿她……没吓着你吧?”
    “还好,还好……”李琦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忽然用一种很同情的目光看向他,问道,“裴兄,我听说……你和高姑娘是自幼订了婚的?”
    裴修颔首一笑:“是、是啊。”
    “我怎么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李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喟然长叹,“裴兄,可惜你一世英名,估计全都得被那个丫头给毁了。”
    ☆、第85章 烧鸡
    松风楼二楼的雅间内,张嫣嫣与宋君平临窗而坐,桌案上只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两只马家烧鸡,外加一壶香醇甘冽的西域葡萄酒,菜式虽简单,却也不失待客的礼数。也许是快要下雨的缘故,天边墨色的乌云阴沉沉地压着,让人有些闷得透不过气来,几缕微风从半开的窗子袅袅飘入,带着楼下胡姬明快悠扬的琵琶声,清音宛转,余韵悠长。
    “宋公子,请酒。”张嫣嫣拿起酒杯优雅地呷了一口,彼此礼节性地寒暄了几句,这才从坐席旁取出两个五寸见方的黄杨木匣子,放在案上轻轻推到他面前,微笑道,“你们‘青蔓’的人果真名不虚传,这样棘手的事,竟也能办得让殿下和我都十分满意。宋公子辛苦了,这些是除了定金之外的全部酬劳,现在就请验一验吧。”
    宋君平含笑拱了拱手,然后便依照惯例打开匣子验取酬金。行刺一位亲王并非易事,所以,这次“青蔓”所收到的酬劳自然也颇为丰厚,除了忠王府事前预付的一大笔定金之外,今天还要另收足足一百两黄金。然而,此时摆在他眼前的却绝不仅仅于此,除了一匣子黄澄澄的金锭之外,另一只木匣中竟还盛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光华璀璨,绚丽绝伦,一望便知价值连城。
    “张娘子,这是……”宋君平不禁微微有些诧异,略一犹豫,便只按照约定收下了那一匣黄金。
    “这个么,是我额外付给你的酬劳。殿下想要派的刺客也派出去了,我想要保住的人也保住了,既如此,宋公子安心收下便是,无须客气。”张嫣嫣淡淡开口,目光不经意地落在窗外人来人往的东市大街上,也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声音竟变得微微有些恍惚,“我只是一株依附他人而生的藤萝,凡事都难自己做主,若非宋公子尽心为我办事,又如何能够保全他……”
    张嫣嫣临窗远眺,微微眯着眼,有些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中的空酒杯,目光定格在街对面缓缓停下的一辆马车上,眼神慢慢凝聚起来——那马车很大很宽敞,乃是由上好的木料精心打造而成,周身却并没有什么多余的饰物,显得华而不俗。坐在车外的青衣俏婢恭敬地打起帘子,等待她的主人下车,须臾,一位丰神俊朗的紫袍少年从马车上走下来,那身影是如此熟悉,看得张嫣嫣不禁有些痴了。
    李琦下了马车,便径直向对面的松风楼走去,准备买一只马家烧鸡带回去给紫芝吃。侍女碧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仰头望着楼上挂着的那一块由皇帝李隆基亲笔题写的大匾,不禁有些好奇地问:“殿下,这松风楼到底是什么来头?若是寻常的商贾人家,哪里能求得到陛下的御笔呢?”
    “你不知道么?这是淑仪娘娘名下的产业,已经置办了很多年了。”李琦回头对她笑了笑,边走边说,“父皇工于书法,平生最大的爱好就是给别人题字,对于自己喜爱的臣子那更是有求必应。当年刘尚宫虽只是阿娘身边一个小小的五品女官,想要求一幅父皇的墨宝,却也是很容易的。”
    此时早已过了用饭的时辰,松风楼内的客人并不多,掌柜马二正坐在胡椅上痞里痞气地翘着二郎腿,一边噼里啪啦地摆弄着算盘,一边和伙计祝小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祝小七素知自家掌柜喜好男风,一见有英俊潇洒的美少年走进店来,就立刻献殷勤似的对马二低声说:“马掌柜,您看那位小郎君,对,就是门口穿紫袍的那个……哎呦喂,那长得可真是俊哪!”
    “嗯?”马二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竟连眼睛都看得有些直了,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连连赞叹,“嗯,绝色啊,真是绝色……”
    李琦才一踏进店门,就有小伙计殷勤地迎了上来。马二哪里能容忍别人抢了先,噌的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几步窜到客人面前,迎上去笑嘻嘻地问道:“呦,这位客官,您想吃点什么呀?看样子,您是第一次来咱们松风楼吧?来来来,您请上座,请上座!我们这儿什么好菜贵菜各地名菜都有,不过呢,最好吃的当然还是咱们马家祖传的烧鸡了。喏,您看看,我们这儿有皮酥肉嫩的醉骨烧鸡、香酥可口的辣子烧鸡、清甜滋补的板栗烧鸡,还有我马二最新研制出来的麻爪烧鸡……”
    “麻……麻爪烧鸡?”李琦愕然,一时忍不住有些想笑。然而不知为何,一触到这位马掌柜过分热情的目光,他心中就不禁泛起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白兔被大灰狼给盯上了。
    “对,麻爪烧鸡。”马二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仿佛丝毫不觉得这菜名有何可笑之处,“客官您难得光顾小店一次,今天可一定得尝一尝鲜,我保证您吃了一只还想第二只,绝不后悔就是了。若是再配上一壶我们这儿最好的葡萄美酒,那滋味儿……哎呦喂,绝对是回味无穷,都能让您三月不知肉味呢!”
    见他为了推销烧鸡如此乱用典故,李琦不禁一笑:“好,两只麻爪烧鸡,包起来带走。”
    马二喜得眉开眼笑,收了钱,忙回头对伙计祝小七扯着脖子喊道:“快,两只麻爪烧鸡,包起来带走!”
    祝小七麻利地捧着烧鸡跑了过来,累得气喘吁吁,一张白净的小胖脸上都沁出了几滴汗珠。李琦接过烧鸡,将其中一只递给碧落,和言道:“给,你也带一只回去尝尝吧。”
    碧落惊喜不已,忙向他道了谢,二人拿着烧鸡离开了松风楼。因怕烧鸡凉了之后味道不好,李琦想都没想就直接揣在了怀里,似乎全然忘了自己平素最忌讳油渍沾在衣衫上。碧落见状甚是吃惊,一想到他为了那个女孩儿竟能做到如此,心中不禁微微有些发酸。
    马车缓缓驶出城外,经过月轮峰时,李琦忽然想起他已经好久没来这里看望小妹灵曦了,于是吩咐车夫停车,自己沿着石径快步上了山。兄妹二人多日未见,灵曦拉着哥哥絮絮地说了好一会儿话,见他急着要走,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他回去。这些天来,念奴一直担心紫芝的伤势,站在公主的房门外探头探脑地等了许久,一见李琦出来,忙急急跟上去问道:“盛王殿下,我听说紫芝伤得很重……她、她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李琦停下脚步,淡淡笑道,“每天都有太医过来给她看诊,伤势已经控制住了,只不过她现在身体还很虚弱,想要完全恢复还要等很久。”
    “盛王殿下,请你……请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念奴用手揉了揉眼睛,声音微微有些哽咽,“紫芝以前身子就弱,如今受了这么重的伤,一定难受得很……她这人很腼腆的,心思又太细,不像我有什么委屈就直接说出来,她总是藏在心里,自己一个人扛着……盛王殿下,你一定要对紫芝好一点,让她赶快好起来……”
    “你放心。”李琦轻轻颔首,语气温柔而郑重,“我会一直好好照顾她,不论是现在,还是以后。”
    ☆、第86章 三秋
    黄昏时的风窸窣作响,窗外,酝酿了许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一道闪电骤然从天际劈来,照亮了病榻上那女孩儿苍白而清秀的容颜。紫芝躺在床上闭目养神,渐渐朦胧睡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被屋檐下铁马叮叮当当的响声吵醒,还未睁开眼睛,就嗅到一股诱人的香味儿扑面而来,不禁深深吸了口气,一只灵巧的小鼻子如猫儿般动了动。
    “醒了?”帷幔被掀开一角,一个低沉而温和的男声从帐帘外传来,伴着窗外的潺潺雨声,竟给人一种犹在梦境之中的错觉。
    “嗯。”不看也知道这人是谁,紫芝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这才睁开眼睛翻身朝向他那边,对他睡眼惺忪地笑了笑,虚弱的声音中依稀透出几分撒娇的味道,“盛王殿下,你可算回来了……这一整天我除了睡觉还是睡觉,都没个人来陪我说说话,好没意思的。”
    “呦,这么快就想我了?”李琦故作惊讶地看着她,眉目含笑,“对了,我忽然想起一首诗,不知你读过没有,来,我吟诵给你听听——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
    “什、什么嘛?我哪有说想你……”紫芝顿时羞红了脸,灵机一动顺势转移了话题,“殿下,我是想问问你,那个……你答应我的烧鸡呢,买了没有?”
    “烧鸡?什么烧鸡?”李琦面露迷惑之色,故意逗她,“哎呀,我怎么忘了?抱歉,真是抱歉啊。”
    “哼,你骗人!”紫芝撇了撇粉嘟嘟的小嘴儿,很配合地露出失望的神色,然后又忽然一指他背在身后的那只左手,得意洋洋地笑道,“嘿嘿,我都闻到了,在这儿呢!快,拿出来给我吃吧。”
    “唉,本来还想一个人独享美味来着,不巧被你发现了。”李琦笑着叹了口气,这才把藏在身后的马家烧鸡拿了出来,打开外面包着的油纸,撕下一块香喷喷的鸡肉递到她唇边,“喏,快吃吧,还温着呢。”
    马家烧鸡传承百余年,哪一只不是飘香四溢、酥脆可口,只远远一闻便能引得人食指大动?然而,紫芝重伤后身体虚弱至极,就连清淡的素菜都难以消化,哪里还能吃得下这样的油腻之食,才咬了一口,就忽觉胃中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她竭力克制着胃中不适,却仍有几滴泪珠从眼角漫溢而出,把她浓密的长睫毛沾得湿漉漉的,在幽暗的灯火下闪烁着晶莹的光。
    滴答,一颗泪珠悄然坠落在枕畔,转瞬消失无踪。李琦这才发现她吃得勉强,忙把剩下的烧鸡搁在一边,和言道:“好了,少吃几口尝一尝也就行了。你现在身子还弱,吃太多油腻的东西总归是不好。前几日太医也叮嘱过的,我怎么竟给忘了?”
    见他如此善解人意,紫芝更觉心中歉疚,匆匆用手抹了抹眼泪,勉强一笑:“对不起,是我不好……劳烦殿下这么远的给我买回来,可我却吃不下,真是对不起……”
    自从相识以来,她一直都是个胃口极好的小丫头,一见到好吃的就开心不已,可如今,她为了救他而身受重伤,日渐消瘦,全无食欲……想到这里,李琦不禁一阵心疼,遂俯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好言安慰道:“这有什么的?你能尝一口,就是这烧鸡的福气了。给你讲个有趣的事,刚才在裴郎将府上,那位高珺卿姑娘为了向我证明她其实并不晕血,拉着我就去了裴家的厨房,亲手杀了一只鸡给我看。当时我那个震惊啊,你都想象不到……哪天等你身体好些了,咱们可以请高姑娘到家里来玩,到时候再让她杀一只鸡,我亲手炖了给你吃,怎么样?”
    一位美丽尊贵的大家闺秀……亲手杀鸡?紫芝惊讶不已,一双大眼睛睁得圆圆的,就连胃部的不适都暂时忘记了。然而,当听到他说要亲手炖鸡给自己吃时,她连忙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掩口一笑道:“还是算了吧。殿下炖的鸡肉……能吃吗?”
    李琦很认真地说:“放心,我保证不给你下毒就是了。”
    紫芝抿嘴笑了起来,又问:“那高姑娘的伤严重么,现在好些了没有?”
    “不严重。你没见她那副顽皮的样子,一转眼就又活蹦乱跳的,直把她表哥裴郎将气得头疼。”李琦微笑着摇了摇头,忽然感慨,“想想看,她倒是跟念奴挺像的,虽说整天疯疯癫癫的没个正经,却又有点小可爱,让人恼也不是、不恼也不是,总之,就是任谁都拿她没办法。”
    “念奴……”紫芝幽幽地叹了口气,一根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发丝,“听殿下这么一说,我还真挺想她的。记得那时候在宫里,我们两个总是大半夜的不睡觉,挤在一张床上谈天说地,可有意思了呢……唉,可是现在,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这里,都不能回白鹤观找她。”
    李琦微微一笑:“那正好,现在就给你个惊喜。”
    “啊?”紫芝一愣,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李琦故作神秘地轻咳了一声,向门外扬声道:“那个谁,你可以进来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念奴噌的一下钻进屋里,一进来就没好气儿地娇嗔道:“盛王殿下,你好欺负人啊!你们两个在这里卿卿我我,却害得本姑娘在外面吹了半天的冷风,哼,我不理你们了!”
    “念奴!”紫芝又惊又喜,一张小嘴儿都张成了大大的圆形,用手撑着床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念奴跑过来拉住她的手,笑盈盈地说:“盛王殿下知道你想我,所以,就把我带过来陪你解解闷儿呀。你看看,人家对你多好。”
    李琦笑着插口:“就是,你看我对你多好。”
    紫芝低下头甜甜地笑了,诚挚道:“盛王殿下,谢谢你。”
    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又哭又笑,竟似是生离死别后再度重逢一般。李琦忙上前轻轻拉开念奴,提醒道:“哎,你小心点,紫芝身上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不能随便乱碰的。”
    “哦。”念奴闻言吓了一跳,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紫芝,轻轻扶她躺下,然后退到一边,忽而双眸一亮提议道,“盛王殿下,我唱歌给你们听好不好?”
    “好啊。”李琦微笑颔首,又补充道,“不过,唱得不好可是要罚的。”
    念奴清了清嗓子,看向他们时眸中忽然闪过一抹促狭的笑意,轻启朱唇,曼声唱起一曲《好时光》:“宝髻偏宜宫样,莲脸嫩,体红香。眉黛不须张敞画,天教入鬓长。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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