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他在我房门打开的瞬间抬眼看过来,嘴角勾起讽刺笑容,“这就忍不住了?想出去?”
    第二十六章
    “是,我要去见他。”我答道。
    常为安笑一笑,“谁允许的?”
    他把我从车站抓回来,洋洋洒洒一番言语已断去我的希望,现在却是要连我的自由都限制,我怒从中来,“你是打算从此囚禁我,连我见谁都要干涉?”
    常为安坐在沙发上维持原姿势,只眉头微扬,“别装傻,明朗,你知道我的意思:你见谁都可以,他不行。”
    我泄气,他的口吻坚定,这种境况下不能与他硬碰硬,我放低姿态,试图软化他,“就让我见见他,好吗,只是见一面而已。”
    天花板上的华丽水晶灯散发着白色光芒,投照在他淡漠面容上,愈发增添几分让人心凉的冷意,“真的?”
    我哀哀点头,“是,我保证很快就上来。”
    彼时我位于客厅正中央,亦是站在他面前,明明高度比坐着的他占优势,然而却依然有被他俯视的压迫感,他上上下下打量我,深邃黑眸冷静的落在我脸上,“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明朗,我怎么知道你这次与他相见,又会生出什么新计划,再次私奔还是干脆直接殉情?”
    他太高估我,昨日的冲动已消磨我大半勇气,现在在他眼皮子底下,我又能做出什么来,我忍气吞声恳求他,“我只是见见他,与他说几句话,说完就马上回来,你可以放心,我即使要走,也不会丢下明媚,而明媚现在不是在家里?”
    明媚从卧室门口探出半张脸,紧张的看着我们。
    常为安点点头,“有几分道理。但是,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允许你与一个理论上可以称之为我情敌的人见面,尤其是在你们曾企图私奔的情况下?明朗,我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大度。”
    情敌?真是可笑。
    我懒得浪费时间与辩驳,直问道:“你是铁定不让我去见他了?”
    常为安没说话,微微耸肩,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让我气血横冲。
    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温驯姑娘,犟起来的时候谁都拦不住,“如果我一定要去呢?”
    常为安眯起眼睛,不以为然,“你去不了。”
    我气的笑了,“我还真不信了。”
    常为安站起来,掸了掸十分平整的衣袖,“不信你可以试试。”
    我抬步就走,径直冲向门口,然而仅仅走了两步就不得不停在沙发旁,常为安动作迅疾,修长身形如墙一样堵在我面前,我进退不得,狠狠瞪他,“让开。”
    常为安不为所动,他脊背笔直如竹,气势如山,口吻却一如既往的平静,“现在你回房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人喜欢被胁迫,他这般语气更让我恼怒,为何要如他所愿,我头脑发热,直接伸手大力推了他一把。他大抵没想到我会动手,毫无防备之下被我推的往后踉跄一步,我瞅准时机,从他身侧飞快窜过去。
    我以为我动作已够迅速,可哪里敌得过常为安,他即时做出反应,长臂一伸,牢牢扣住我手臂,而后往后一拉,就将我重新拖了回来。
    我大叫,毫无淑女形象的拼命挣扎,他手掌如铁箍,死死扼在我手腕上,五根手指随着我的挣扎越来越紧,简直要嵌进我的肉里,我又气又疼,不管不顾的大叫放开我,情急之下,手脚并用又踢又打,也不管到底踢在哪里,有几脚踢在实木茶几上,发出咚咚声响,可怕之极,竟也觉不出脚疼。
    常为安拖着我离开茶几旁,我已快力竭,只凭不服输的意志支撑,依旧胡乱扭动,妄图脱离腕上魔爪。
    明媚骇的直哭,她跑过来试图帮我,常为安却低喝一声,“不准过来。”
    他从未发过脾气,也未见过他生气的样子,这样的低喝已算得上声色俱厉,明媚被唬的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只眼巴巴哭着喊我,“姐姐,你停手,别伤了自己。”
    我蓦然脱力,无谓挣动两下,终是慢慢停下来,大力喘气。
    常为安依然扼制着我手腕,力道不减,安静下来后,碗上的痛感陡然明晰,我忍不住痛呼,“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常为安松开我,我低眼看去,纤细手腕已呈通红,白皙皮肤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出五根清晰手指印,如带钩鹰爪般刺目悚然。
    常为安显然看到,他黑色眸子里无任何多余情绪,甚至话语风凉,“明朗,谁教会你与男人斗力,这点伤是你不自量力的后果,正好作为你愚昧无知的教训。”
    讲也讲不过他,打也打不过他,道理也仿佛时时站在他那边,我还有何计可施,不禁悲愤交加却无处发泄,眼见旁边有物,顺手扫落在地,哗啦一声,玻璃花瓶碎落成数片,又将茶几上的果盘茶杯拂开,鲜艳水果四散开来,无辜承担我的可悲怒意。
    常为安冷眼看着,并不劝阻,任由我肆意撒泼,如同看幼稚孩童无能得到她想要之物,只能胡闹撒赖。
    我从没有打砸东西的习惯,这是第一次,很快自己败下阵来,在常为安这样心地冷酷的人面前,我即便砸毁一切也无济于事,只白费力气而已。我颓然瘫坐到沙发上,浑身脱力头脑混沌。
    经历一场吵闹后的客厅陡然安静下来,静的能听见我们各自起伏紊乱的呼吸。紧接着手机铃声打破这寂静氛围,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我没有办法接,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志宇两个字紧紧咬唇,平常觉得温馨甜蜜的铃声此时如魔音灌耳,生生震动耳膜发疼。
    我希望它快点结束,又希望它不要结束,想不到却是明媚站出来做了决定。
    她将手机拿到手中,摁下挂断健,但很快铃声又继续响起,明媚抬起头看向常为安,“你看,若是今天不下去,志宇哥会一直打过来。”
    在持续不断的铃声里,明媚轻声说道,“志宇哥很执拗,就算将手机关机,他也一定会千方百计想别的办法求姐姐见面,所以,最好是去见他一面,不然,他会让你……我们不得安宁。”
    明媚穿着卡通睡衣,像不谙世事的小女孩,神情怯弱,却努力抬头挺背,“如果你不放心姐姐与他见面,那么,就由我代替姐姐去见志宇哥。”
    我没想到明媚会这样说,在我印象中,她一直偏向文静温柔,是爸妈眼中的乖巧小女儿,是我眼中柔弱的胆小鬼,更是我跟志宇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小尾巴,没有攻击性,亦没有多少主见,遇事只会哭只会慌张。而现在,她的勇气让我惊讶跟佩服。
    常为安目光定在明媚面庞上,第一次审视般看她。
    明媚空着的一只手紧紧拽着睡衣衣角,“他们好了一场,如今面临分开,总有话要讲。你这般强行从中阻止,只怕适得其反更让他们觉得难舍难分,倒不如让他们把话说清楚,以后不管是伤心难过还是不甘不愿,但彼此也总算是有了一个交待,就像戏剧落幕,有个结尾方才能真正散场。”
    我从不知明媚竟是这般伶牙俐齿心思聪慧,她这番话剑走偏锋而不无道理,我亦觉被她说进心里。
    明媚继续道,“姐姐不能去,便由我去,我跟志宇哥相熟,他一向疼我,由我去与他见面,便如同姐姐与他相见,相信他不会再来烦扰你。你若不允,志宇哥怕是要在楼下站一夜,不论姐姐与他感情到底有多深,但如此只会让姐姐感动他的深情,恼怒你的无情,于你并无益处……”
    常为安挺身站立,似并不为所动,但他却眯起眼睛,“你懂得不少。不过,你的目的是什么?”
    明媚抓着衣角的手蓦然一紧,她眼中瞬间现出些许慌乱,而她握着电话的手也握的更紧,几乎指尖发白,那用力的样子似要从依然持续的响铃中汲取勇气。
    她咬唇默了片刻,轻声回道,“我只想为我爱的人做一点事,不要那么难过。”
    我叫了一声明媚,平日安静不擅多言的她,竟有这般玲珑懂事心思,怎能不让我感动。
    常为安看到我神色,他极轻的嗤了一声,短暂而不着痕迹,“你倒有个好妹妹。”他终于松口,“我若不让你去,倒显得不通人情,那么,你去吧,这是唯一机会,该说的今日请都说清楚。”
    明媚转向我,我明白她的意思,可我要对志宇说什么?
    在这段短暂而纯真的感情里,我们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被迫的跌宕起伏,多想告诉他我身不由己,可说这些又有何意义,我闭了闭酸涩双眼,艰难托话于明媚,“你让他好好的。忘了我。”
    明媚很快下楼去,我呆滞坐在沙发上,垂头茫然不知所思。
    常为安拖过一张椅子,在一侧坐下,并未再多言,我没有看他,不知他现在是何种神情,但想必一定又是那幅永远看起来绅士沉静兼万事惧掌控在手的可恶模样。
    第二十七章
    分秒都被拉长,半小时后明媚终于上楼来。
    她的眼睛红肿,明显哭过,我拉过她,“他走了?“
    明媚点头,“恩,已经走了。”
    我行至窗前往下看去,楼下院里空荡寂寥,一阵风刮过,枯黄树叶纷纷飘落,覆盖到志宇曾站立的地方,似要掩去他的踪影。
    明媚叫了我一声,我回过神,常为安一直看着我,黑眸情绪莫测。如今已近乎尘埃落定,他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想必一会儿就会离开,我没心思顾及他,我想知道志宇的情况,但并不想在常为安面前问出,于是转身走进卧室,明媚明白我的意思,也跟在我身后进入卧室。
    我关上房门,方才问明媚,“志宇,他还好吗?”
    明媚轻轻摇头,“他不太好,姐姐,志宇哥要出国了,这两天就会离开,他说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回来。”
    出国?为何这般突然,转念一想,却又很快明白,经昨日车站之事后,我与志宇一起出走的事恐怕并不能瞒住,想必外面已传的沸沸扬扬,志宇一向成绩优秀,家中对他寄予厚重期望,自然不会允许他因此事而误了学业前途,出国是很好的选择。
    我喃喃道,“这样也好。”
    明媚摊开手掌,她掌心中躺着一枚小小水晶发卡,正中镶嵌的几粒碎钻在灯光下发出濯濯光芒,让人心头发酸。这是上回他骑车载着我们穿街走巷时弄丢的那枚,当时我还懊恼了一阵,之后即抛之脑后,但没想到他竟一直记得,不知何时将它寻了回来,
    我小心自明媚掌心中拿起发卡,捏在手里,“志宇可有说什么?”
    却没听得明媚的回答,她看着我,似犹豫似挣扎,眼中的情绪那一瞬复杂的我几乎看不懂。
    我一惊,“怎么,难道志宇要做什么傻事。?”
    明媚摇头,似不忍心,“姐姐,你的话我如实转告,可志宇哥听后,他说,他说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他看错你,这枚发卡还给你,就当此前情意错付,以后便如陌路,最好再不相见。”
    她声音并不大,但字字句句皆如锣鼓敲耳,振动耳膜发麻,志宇竟这样说……
    是了,这并不能怪他,车站被抓,明眼人都能看出常为安与我关系匪浅,即便志宇并不相信之前传闻,但经此一来只怕也心里不舒服,而他苦求见我,得到的却是分手之言,他不能不生怨生恨……他亦骄傲,怎可能再死皮赖脸纠缠不放,这样也好,我虽任性,但也不至于自私到在这般前途未知的境况下徒留希望给爱人,从此两辆相忘记再无牵挂才是最好结束。
    我这样想着,心里却不由自主难过,其实我与志宇在一起时间并不长,只不过刚刚开始,感情还未及积累深厚,更谈不上想到久远未来,但越是在初期,越觉甜蜜美好,而出事后他的相守与决然一同出走的举动又怎能不让我铭记,
    在我人生悲惨落魄彷徨时,他甚至让我生出些许依赖与期望,而现在,他也要离开了,并亲口说再不相见,最后一点温暖之光也从此消弭,从今往后,我要独自面对有未知将来,独自应付常为安,独自保护明媚,
    而志宇,阳光俊朗的少年,曾带我自风中疾驰的他,曾在月光下试图亲吻我的他,终是远去……
    难过,无助,害怕,通通汇聚成冰冷泪液,一股股从眼眶中奔涌而出,明媚也跟着哭起来,她傻傻问我,“姐姐,以后见不到志宇哥,该怎么办?”
    我哽咽回答,“那就忘记他啊。”
    明媚可怜兮兮,“能忘掉吗?”
    不能忘掉又怎样,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我们面对,我回答明媚,也告诉自己,“能忘掉的,一定能忘掉,不要去想他,所有的时间都不要去想他,总有一天就会干干净净忘掉他。”
    这一夜,我为我的初恋结束哭了近乎半宿,家中就我们两个,无须顾忌,想到特别难过处,更是丝毫不想压抑,吭哧吭哧哭出声,而明媚也跟着我哭,她似乎比我还难过,直到凌晨她才抽噎着慢慢睡去。
    我亦是疲累之极,却并无睡意,我爬起来,想去洗手间洗把脸。一出卧室却吓了一大跳,整个客厅里烟雾缭绕,似被故意放了□□般,
    我即刻被呛的咳嗽两声,挥手猛扇几下,定神看去,才发现烟雾起源出自常为安指尖香烟上。
    他竟还没走?他竟抽烟?!这一屋子浓重烟味,也不知他到底抽了多少。
    我走过去,“你为什么还没走?”
    常为安坐在沙发上,外套早已脱下随意丢在一侧,浅色衬衣上褶皱纵横,衣袖被随便挽至手肘处,头发微乱,额前少许黑发自然垂落,这使得他看上去与平日冷然的样子有几分不同,不复优雅修养,多了几分略显颓废的烟火气息。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抽烟,也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失了仪表的模样,我不会承认这样的他别有一番迷人风情,我更倾向于惊讶和警惕。
    常为安对我的发问置若罔闻,他只是盯着我,白色迷雾般的烟云中,他的黑色眼睛显得锐利异常,定定的落在我肿胀如核桃般的眼睛上。
    我知道我的样子一定不好看,但在他面前又何必在乎形象,他要嘲笑讽刺都随他去好了,更何况,他自己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相比他平日形象,可称得上有些狼狈。
    见他不理会我,我也懒得再与他多言,准备去洗手间洗脸,刚一动,常为安却站了起来,他起身的同时顺手摁灭了燃烧一半的香烟,烟灰缸里早已堆积成山,有一些烟蒂胡乱散落在桌面上。
    常为安捻了捻指尖,向我走过来。
    他明明只是抽了许多烟,我却觉得他像是喝了许多酒一般,散发出莫名的危险性。
    我往后退了一步,他已在我面前站定,隔的近了,才发现他下巴上冒出青色胡茬,眼中隐约可见长久未眠的红血丝,而他身上烟草味奇浓,更衬的他眼神阴暗。
    是的,阴暗,从未见过的阴暗,以后我不曾在他眼中再见到这种阴暗,但这一夜我确定我没看错。
    常为安用那种让人毛发竖立的阴暗眼神盯着我,口吻却偏偏依然平静温和,“明朗,这一次我不追究,但如果有下次,”他稍稍停顿,伸手触摸我其中一只红肿不堪的眼睛,“如果下次再让我看到你为其他男人掉眼泪,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的声音因吸烟过多而显得沙哑,而他的手指缓慢摩挲着我的眼皮,指尖的烟草气息侵入我鼻端,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他两指突然施力,眼皮上顿时传来一阵刺痛,
    我本能尖叫一声,大力挥出一掌,格开他大手,之后退后一步惊悚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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