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襄愉夫人和宣妃对视一眼,知趣地不再开口。太后明显是拿病相挟,皇帝这会儿正在气头上,还是别去触霉头为好。
    连这三位都怕了,旁的宫嫔更不敢主动上去搭话,规规矩矩地跪在那里。皇帝玄黑刺金的袍摆经过她们面前,眼看就要径直出殿,谁承想到了一半却又折了回来。
    他停在叶薇面前,看着微露讶异的女子,淡淡道:“陪朕出去走走。”
    .
    又出风头了。
    叶薇随皇帝走在太液池边时这么想着。如今真是风头极盛啊,平时也就罢了,这种明显烦躁抑郁的时候他竟选了她作陪,还是当着阖宫妃嫔的面,实在给她大大长了回脸!
    想到离开长信殿时众人各不相同的表情,叶薇得承认,这感觉确实不错。
    碾压对手的快感!
    晚风凛冽,刮到脸上如冰刀似的,皇帝却浑然不觉,只是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叶薇眼珠子一转,提起裙子几步跟上他,小手自动攀上他的手臂,“陛下……”
    他驻足,平静地看向她。
    叶薇把他的一只手拢在掌中,呵了口热气,“陛下,这里太冷了,您会冻到的。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
    仿佛为了配合她的话,一朵雪花飘飘摇摇落下,然后细细碎碎、洋洋洒洒,让彼此的脸颊都冰凉一片。
    又开始下雪了。
    叶薇裹了身雪白的狐皮斗篷,娉娉婷婷地立在他面前,连睫毛上都落了几片雪花。这样的她,仿佛雪地里的一座冰雕,剔透而美丽,是造物的恩赐。
    皇帝手一翻便握住她的,果然是沁骨的凉。她身子本就单薄,这样跟着自己走了一路,难怪会扛不住。
    “冷就回去吧。”他道,“高安世,安排人伺候娘子回宫。”
    她一把抓紧他的手,“陛下,臣妾不是自己冷才想让您回去的,而是这个关头您不能生病。您若病了,就更没办法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皇帝目光如鹰,锐利地射向她。叶薇瑟缩了一下,可怜兮兮地睁着眼睛,极力想表现得很无辜。
    皇帝于是冷哼一声,“你倒是敢讲。”
    “这些事情宫中都传开了,臣妾想装不知道,您也不信啊……”叶薇为难道,“而且您让臣妾陪着您,难道不是因为喜欢臣妾的直言不讳?”
    又在那里揣测上意了。皇帝却不想跟她计较。她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喜欢她的坦率。这种时候无论看到谁都让他觉得累,只有她,无根无基、出身寒微,与煜都那些复杂的关系都牵扯不上,也不会在他面前矫揉造作、惹他厌烦。
    “这么说,你是赞同朕的想法了?”他问,心里倒真有几分好奇。
    隆献后入京看似是桩母子团圆的小事,暗地里却牵动了各方各派的利益纠葛。这个叶薇胆子虽大,但真的敢在这种事上和左相还有皇后作对吗?
    “臣妾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只是‘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父母永远是我们的父母。”她看着皇帝,“而且臣妾觉得,多年分别之后,儿子固然想见母亲,可母亲……更想见儿子……”
    皇帝心神狠颤,攥着她的手慢慢用力。叶薇忍住那里传来的痛意,一瞬不瞬地与他对视。于是皇帝冷硬的表情慢慢化开,变成个有点感慨、有点欣慰的笑。
    伸臂将她揽入怀中,他的唇贴在她额头上方,喃喃道:“如今恐怕只有你,会对朕说这样的话了……”
    .
    妙蕊得知她对皇帝的进言后有点害怕,“这么敏感的事情,旁人躲还来不及,小姐你怎能随便开口?”
    叶薇以手托腮,“就是旁人不敢开口,我说了才显得我忠心,才显得我切实为陛下考虑。”
    “可您怎么知道陛下心里怎么想的,万一他因为太后娘娘生病一事而退缩了呢?隆献娘娘毕竟和他分开多年,谁知道还剩多少母子情分……”
    叶薇笑笑,没有作答。
    皇帝有多么牵挂这个生母,恐怕这世上没几个人比她更清楚。
    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重伤后身体发热,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她用冰帕子给他降温,却在凑近时听到他破碎的呢喃。
    “母亲,儿子不要去煜都……您不要赶我走……”
    “母亲,我不喜欢这里……我想回盛阳……您接我回去,好不好?”
    “您等着,有朝一日儿子一定、一定会把您接到身边……您等着我……”
    当时她捏着帕子啧啧感叹,真是个悲情的少年,看样子是被亲娘丢弃了。偏他死心眼儿,睡梦中还不停地唤着阿母,简直都有点惹人怜惜了。
    没想多年以后,这段记忆会帮她做出这么重要的决策。
    皇帝真心实意想接这位母亲来煜都,偏偏满朝上下、宫里宫外没几个支持的。这种时候站在他身边的人自然会在他心里留下极好的印象,她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至于她说的话是否会流传出去、引得皇后甚至太后不快,就得看运气了。她进言的时候观察过,跟着皇帝的都是他的亲信,御前的人嘴一向很严,皇帝本人肯定也不会到处讲,所以不出意外的话,宋楚怡应该不会知道她背后捅了她这么一刀。
    第18章 隆献
    正如叶薇的猜测,皇帝此番决心坚定,哪怕多方阻挠依然决定接隆献后入京。礼部的人很快上路,快马加鞭前往盛阳。
    而等待的过程里皇帝也没闲着,每日除了处理必要的政务,别的时间就守在长乐宫侍疾,几乎达到了衣不解带的程度。这良好的表现终令太后态度松动,所谓的旧疾过了几天也就慢慢“好转”。
    叶薇旁观他忙里忙外,几乎都有点同情了。真没想到当个皇帝也这般不易,想见见亲娘还这般波折。
    “还不是左相大人的功劳。”沈蕴初对此十分嘲讽,“历朝历代都有先例,哪怕是过继子登基之后也可册封亲生父母为皇帝皇后。偏咱们陛下那么可怜,处处掣肘,十几年来见生母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们说话的地方在御花园的僻静处,宫娥在外面把风,而两位皇帝的新宠躲在里面,说着些不足为外人道也的闲话。
    “宗室子为帝,生父生母的名分本就是头一号问题,史书上关于这个的烂账还少了么?更何况我听说,这位隆献娘娘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叶薇若有所思,“陛下登基那会儿,她可是和左相闹过矛盾呐……”
    这是桩旧案了。皇帝即位要册封生母杜氏,左相却推三阻四,最后才不情不愿地拟了个隆献后。可杜氏对此并不满意,非要改成“隆献皇后”,左相抵死不从,双方僵持许久,最后还是杜氏妥协。
    据说为了这个,杜氏差点没有进京参加儿子的登极大典。
    想到这里,叶薇轻轻一笑,“蕴初,我简直迫不及待想看到隆献娘娘入宫了。那一定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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