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

    因此何当归都没有尝试驱赶过孟瑛,就顺从地将他留下了。经过一场长达“一年”之久的幻梦,见到了来自三年后的孟瑄,还收了他的玉佩和信,她已经暗下决心,要遵守在第七境中对孟瑄的承诺,对现在的孟瑄好,嫁给他,做他的守护星。孟瑄既然有此安排,她就顺从他的意愿吧,何必让他多费神操心她呢?
    可是现在,孟瑛突然又提起段晓楼来,还说什么“我一定将你的所作所为告诉段少,好让他看清楚你的真面目,对你彻底死心”,难道段晓楼还没有死心?难道段晓楼人在扬州?难道孟瑛见过他?难道……派孟瑛潜进罗府,在她身边刺探情况的那个人,不是孟瑄,而是段晓楼?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昨天夜里在经阁,那三人都误以为她“怀了娃娃”,朱权看到她的红斑面容之后,非常厌恶地第一时间遁走了,朱权的好友常诺吃不准朱权的心思,怕朱权事后又反悔,因此还留下来安慰了她两句,又说会负责任云云,才道别离去。
    而孟瑛的态度最奇怪,他问都没多问一句,既不关心她是不是真的有了孩子,也不关心孩子是谁的,将孟瑄拉出来当借口,就要在经阁借宿。试想一下,假如真的是他弟弟孟瑄要娶她,孟瑛都不为孟家鉴别一下是否有“血统污染”吗?还是说,孟瑛根本就没打算让他弟弟娶她,而是受了别人的委托,要潜伏在她身边做什么事?
    在何当归强烈质疑的目光中,孟瑛捋着自己的一把花白胡须说:“不错,昨天下午瑄弟临走之前,的确曾拜托我留在罗府替他照看你,如果宁王提亲,就让我设法破坏。可是,我之所以留在罗府,还易容跟在你身边,是因为我之前受了段少的委托——他知道我住进罗府,住在你隔壁,于是让我帮他瞧瞧,你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喜欢上什么男人。”
    “……”何当归虽然心中怀疑,可一旦真的听到了答案,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
    她过得好不好?
    ……还好。
    有没有喜欢上什么男人?
    ……没有。不过,她正在努力让自己喜欢上孟瑄,还打算嫁给他。
    还记得上一次跟柏炀柏分别的时候,柏炀柏就曾透露过,他在锦衣卫的扬州据点偷看过通差公文,公文上说,段晓楼元月十日即将赴扬。现在是元月四日,难道段晓楼已经来了吗?听过段晓楼的那些不幸遭遇,她就在心中打算着要补偿段晓楼,帮他躲开上司耿炳秀的暗箭,再帮他做一点她力所能及的事……只是,他愿意接受她这种形式的补偿吗?现在他的心里,有没有非常痛恨她?
    望着全然不似往常那样镇静,却在佯装着镇静的何当归,孟瑛诧异地张大了嘴巴:“还真让我猜中了,原来你真的喜欢段少!”
    何当归想要反驳他的话,又觉得没有必要,她对段晓楼的愧疚感,以及三年前对他的悸动心怀,这些叠加在一起,能称之为“喜欢”吗?那是一种比喜欢更强烈,更复杂的情绪——她要怎么说出口,对一个陌生人孟瑛说——正确的来讲,我曾经爱过段晓楼。
    何当归苦涩地问:“段大人现在过得怎么样?他身体可还康健?”
    孟瑛“呼啦”一下打开他的香木小扇,又“啪嗒”合上,如此反复两三次,他才干巴巴地蹦出一句:“要是你也喜欢他……不如你就嫁给他吧。”
    何当归哑然了,嫁给……段晓楼?孟瑄的兄长跑来,要求她嫁给段晓楼?
    孟瑛拿小扇拨弄着他滑稽的山羊胡须,瓮声瓮气地说:“其实论起来,我跟段少更投机,比跟宁王更亲近,只是这两年在北方的时间居多,跟段少的联系就少了。再见到他的时候,他简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让人看得心中不忍,很难想象,他为了一个女人变成那样。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不知情爱为何物,对他母亲给他物色夫人一事,一直都抱着好玩的心态,还恶作剧一样使坏……”
    何当归沉默地听他说着,其实那样孩子气的段晓楼,她也曾经见过。
    孟瑛用小扇着风,继续说道:“所以说,假如你还喜欢他,或者只有一点残情,不如你也考虑一下嫁给段晓楼吧。我可以帮你传话,告诉他你现在的境况,身怀六甲,成日满怀仇怨的活着,如今连宁王也不要你了。我猜,他一定会立刻顶上宁王的位置,带着彩礼来罗府下聘。”
    望着有点儿发怔的何当归,他苦心规劝道:“何小姐,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你现在收手,试着学做一个好女人,我就帮你和段少牵一回红线。”
    ☆、第303章 叫人绝望的情
    更新时间:20131107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当归闻言默然了一刻,等屠完了孙湄娘,自己是否应该收手呢?罗川谷和罗白琼是外祖父的子孙,她是否应该抛却前世仇怨,放过他们一马呢?向仇人索取应得的东西,真的会让她走入魔障里吗?
    呵,孟瑛,不愧是亚圣孟子的五十六代孙,天生喜欢拿仁义说教,连她都差点被动摇了一点。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看到那样一个结局,却没看过开头,他有什么资格评判。
    孟瑛问:“何小姐,你觉得如何?是否考虑下我的意见?段少他会照顾你们母子的。”
    何当归叹一口气,右手搭上左手的皓腕,自己试着自己的脉息,认真地说:“心包、肺经、胆经都走往复线,三脉畅滑无抠涩感,一丁点胎息都没有。儿子我自然是没有,不过爱胡说八道的侄子有一个就够我头疼的了,没想到他一个七岁小童的话,将你们几个自负智计过人的大男人都骗到了,我说了真话,却没有一个人听在耳里。”说罢,她连续拍打几下小腹,“瞧,这样你总该相信了吧?”
    孟瑛略带慌张地上前,一手一只地捉住她“行凶”的双臂,安抚似的说:“好了好了,我相信你了,你跟我置气又什么意思,大不了以后我不再提起此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行了吧?”
    何当归甩开他的手,先是很不明白,为什么孟瑛和常诺都认定了她有一个孩子,还是朱权的孩子,后转念一想,大概是中情蛊的前世朱权死灰复燃的时候,她跟朱权的对话和神情让孟常二人误会了吧。可能曾经做过“夫妻”的人,眼底眉梢的神情真的有什么不同,这是连她都控制不了的。
    何当归放弃了继续解释,孟瑛对她早就有了既定印象,顽固的难以更改,不论他去跟段晓楼或者孟瑄说什么,她都不能阻止。随他去吧,该明白的早晚有分晓,不该明白的都是路人甲。
    她回身往祠堂而去,孟瑛连忙一栏,问:“段少的事你怎么说?他还等着我的传信呢。”
    她反问:“莫非他已经到了扬州?”
    “没错。”
    “那他怎么不亲自来瞧瞧我过得好不好,却要拜托给三公子你?”
    “……我怎知道,”孟瑛一皱眉,脸上的香灰簌簌下落,“总之,我甚是同情段少的遭遇,为个女子而伤神三年,最后那女子只将他唤作‘段大人’,真叫人绝望。“””
    何当归垂头,慢慢道:“那你就告诉他,我没什么不好的,听说他父亲和儿子的事后,我很为他难过,请他节哀。”
    “就这样?”孟瑛开门见山地问,“你要不要嫁他?”
    “……不知道。”
    “不知道?”孟瑛嗤了一声,“我就这样子告诉他吗?”还是她的选择太多,已挑花了眼了?
    何当归深深埋着头:“让我再想一想,我要好好想一想……”说着埋头走开。
    孟瑛问她的背影:“你去哪儿?”得到“祠堂,你别再跟来”的回答,孟瑛顿感无言,一个心胸狭窄、手段凶残、屡教不改的女子,她哪里好了?为什么段晓楼要设那样的巧局来捕捉她?她……她简直是自己见过的最顽固的石头,没有一丝女子的水样柔情。明明给了她回头是岸的机会,她却一点都不珍惜,既然如此,那么他也不必再看瑄弟的情面……
    回到祠堂,老太太已经从后堂歇气儿回来了,正转着佛珠看行刑,于是她也端坐回原位,听着那“九百一十二、九百一十三”的报数,心中重新酝酿起了刚刚被孟瑛冲散的愉悦感。呵,她怎么能怀疑自己的正义的复仇呢?孙湄娘她要是心中没鬼,又怎么会被一点黑暗和声音吓到,没有人拿刀杀她,是她自己引颈就戮,是她自己一直在朝死亡的路上狂奔。
    罗川谷转手之间就害死一个润香,害死一个甘草,她们死无葬身之地就不可怜,罗川谷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房喝酒,伺机下次再借酒行凶,凭什么?
    罗白琼看上去弱质纤纤,比前世弱小了不少,可那不过是因为重生归来的自己变强了,才会随便抛出个彭时当饵,就将罗白琼单独引到祠堂,任她点穴扎针喂药。前世那一双丢出小蛇咬死自己女儿的白嫩的手,这一世未必没有这个潜质,就算不让她偿命,也要在她血液中孙湄娘遗传的残暴因子跳出来兴风作浪之前,折断她的羽翼。
    至于罗白芍,连坐倒不必了,再走着瞧罢……
    何当归在面纱下露出了快意的笑容,感染了一双冷冽的秋水眸,这一幕落在窗外远眺的孟瑛眼中,心道,瑄弟年纪尚轻,又常年在军中,见的女人少,才会被她迷惑。还好瑄弟他头脑灵活,聪明机智,就算这个何当归嫁给别的男人了,他也不会像段少那样大失常性。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瑄弟可能也没多喜欢她,只是好奇心使然,谁让她总是给人深不可测的印象……好吧,就依着段少的办法,将这一朵有毒的花摘走,免得在这里贻害无穷……除了段少,没有人非她不可……瑄弟也不会生气太久,这样做也是为他好。
    祠堂里的何当归不知,她欣赏风景的时候,也有人将她当成了风景看;她给罗川谷、罗白琼下判词的时候,也有人抱着“拯救世人”的想法,要除恶扬善,设好了正义的圈套等她钻,甚至,人家已然将她当成网中的鱼儿看待了。是别人太小瞧她了,还是她安逸日子过得久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三年前跟段晓楼分手的真正原因了呢?
    “咚!”“咚!”“咚!”……
    “九百三十一、九百三十二……九百五十五……”
    不管旁观者有多少的眼底官司,孙湄娘的头依旧一下一下撞在门槛上,那道结实的红木门槛,已然撞歪了一边,而孙湄娘的那一张曾经姣好的面容,现早已是惨不忍睹了,连行刑的仆妇都停止了喝骂,下手也不自觉地轻了些。不管多么十恶不赦的人,一旦真的到了穷途末路,照样会生出点悲凉感,连戏台上的白面曹操在赤壁丢盔弃甲的时候,下面都会有几个人为他抹眼泪呢。
    何当归顺一顺耳际的碎发,母亲和自己的悲剧,或许全是从孙湄娘派表妹曾氏去何府使坏开始的,而孙湄娘虽然爬到了罗府当家主母的位置,却一直心怀旧情人,不满于锦衣玉食的安稳日子,成天以伤害和毁灭为乐。最不可理喻的是,孙湄娘不去找她的旧情人讨情债,却转而将矛头指向同为受害者的自己,步步杀机,最后引火烧身。
    “咚!”“咚!”“咚!”……
    这段宿世恩怨,到了现在总算是两清了,孙湄娘再有什么不满,就去找那个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何敬先,去讨一个说法吧。为什么他要同意他父亲的联姻提议,为什么他到扬州相亲,要一次勾引两个不爱的女人,然后娶一个丢一个,生一个再丢两个。呵,孙湄娘,不如你去井底卜卦问问他吧。
    “湄娘!”罗川谷凶神恶煞地从外面冲进来,显然已经听说了孙湄娘激怒老太太,被老太太狠狠教训的事。他很满意他的贤惠媳妇,早将她当成了第二个娘,如今她又怀了孕,眼见得子有望,他成日比伺候亲娘更周到地伺候着她,指望能有个嫡子从她肚里跑出来。
    刚刚去大厨房监工完毕,弄了一大堆补品补药回宝芹阁,进去就听说孙湄娘不睡午觉了,跑到祠堂整治罗川芎母女去了。他当下也没十分在意,觉得媳妇爱闹就叫她闹去吧,省得老在宝芹阁中疑神疑鬼,觉得润香来找她了。
    岂料,一桌子精美吃食刚摆好,他就惊闻了变故,他媳妇没能拿罗川芎母女出了气,却不知为何让老太太爆发了雷霆之怒,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押住她去祖祠前磕头,听说要磕够一千个响头呢!
    于是乎,罗川谷一丢碗筷,跨着虚浮的脚步,一路小跑到祠堂,卯足了劲儿要大干一场的意思。
    不等罗川谷干扰行刑,早有准备的绩姑娘就现在大门口那里拦了他一下,将事情的始末道出。话说,绩姑娘一回罗府就听闻了甘草之死,对罗川谷是又恨又怕,此刻跟他讲话,心头也是毛毛的。讲着讲着,渐渐讲得顺溜放开了,绩姑娘又生出点儿整治他的意思,把刚刚发生的事又添油加醋了一番。反正,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老太太想起来就气得哆嗦,更不可能再重提此事,她怎么告诉罗川谷,罗川谷就得怎么听着。
    没了主仆的忌讳,孙湄娘荼毒二房子嗣,以及跟不同男人私通,怀了四个男人的孩子,又一一堕胎的事,全部被绩姑娘悄悄地讲给罗川谷听。而后,最最劲爆的一个新闻就是,听孙湄娘说,她第一胎是十八年前怀上的,那时候,孙湄娘还没嫁进罗家还是孙家小姐呢。说完这些,绩姑娘连连摇头叹气,丢下罗川谷慢慢品味,就踽踽走开了。
    罗川谷第一时间想到了孙湄娘洞房未落红的事,登时血冲头顶,大声叫嚣着向奄奄一息的孙湄娘扑过去,一通拳打脚踢,孙湄娘固然是雪上加霜,惨得令人不忍直视,连祠堂的门槛都被罗川谷一脚踢飞了。
    “啪嚓!”
    门槛断裂后,下面的东西立刻显露出来,引得周围的下人们纷纷侧目,那个是什么东西?黑漆漆的……四个小木盒?
    ☆、第304章 柏炀柏有几个
    更新时间:20131107
    “你们在看什么?”老太太抬了抬耷拉着的眼皮。
    绩姑娘紧步上前察看,疑惑地瞧了两眼之后,吩咐两名家丁将那并排的四个黑漆小木盒取出来,一长溜摆在地上。那些盒子外观陈旧,有大有小,大的有三四寸长,小的只两寸不到,围观的人都能问到上面散发出来的腐败味道。
    不等老太太发话,外面奔进了蒲公英,跟老太太附耳一通嘀咕,老太太的眼轮左右一晃荡,点头道:“让他们进来说罢。”
    于是蒲公英一招手,外面引进来两个游方道士打扮的人,在祠堂外袖手立定,显然是一早被教过规矩的,双双垂着头等待贵人问话。绩姑娘瞄一眼衣衫凌乱,斜躺在地上的孙湄娘,附耳问:“还剩十二下叩头,要不就免了罢,让人抬去经阁再做计较。”教外人看见这些,总归是伤罗府的脸面。
    可老太太犹自未解恨,免了?免了!
    她待孙氏那个贱人那样好,完全没有大多数婆婆的严苛挑剔,几乎跟亲女儿没差别,整个罗府最体面的就是孙氏。老二川谷惧内,老娘和媳妇的话,总是优先听媳妇的,她这个老娘也从未吃过味儿。孙湄娘区区一个孙府庶女,当年孙府门第还不及罗府高,如此一个卑微的孙湄娘到了他们罗家,几乎是一步登天,新媳妇第二个月就攥上了一大把库房钥匙,让老大媳妇赵氏眼馋到四处挑拨大房跟其他两房的关系……罗府哪里对不起她了,让她做出这等千刀万剐的恶行!
    想到这里,老太太的胸肺间一炸,沉声喝道:“继续押着那个贱妇叩头,还剩十二个!叩完关进西院石室!”
    如今,孙湄娘连住经阁的资格都没有了,她只是一名卑微的阶下囚,不用何当归再煽风点火,老太太已然恨极恨毒了孙湄娘。而那一间西院石室,是前一任厨房管事王启家的开设地下赌场的秘密销赃点,这两年里是专用于屠宰活猪活鸡的地方,刚刚的那一出“夜审郭槐”的下半场,也是在那里完成的。何当归暗道,不知孙氏住进去会不会想起润香,啧啧。
    十二个响头磕完了,昏迷中的孙湄娘立刻被拖走,在地上留下长长一道斑斓的痕迹。而老家丁打扮的孟瑛看到此处,也无心再留在这里,何当归说她要好好想一想段少的事,那么,他就给她时间让她好好地想一回,如果她的答案是否定的,那就只好道声对不起了。
    老太太点头示意堂下的两名道士进来回话,两人整齐地一齐迈进一步,还是双双半垂着头。
    何当归坐在床帷里,凝目细瞧去,几乎立刻认出右边那个道士是柏炀柏扮成的,心道,这家伙怎么突然间又活跃起来了,不光跑到城郊祖坟去闹腾,还扮成道士潜进罗府。前两天,他的求亲公子白杨不是还不幸摔断了腿,要跟她划清界限?
    然后,何当归再去瞧左边的那个道士,不由一怔,再细细去看,还是怔愣,为什么她感觉左边这个……也是柏炀柏假扮的?
    虽然柏炀柏的易容术精妙无双,天下间无人能望其项背,不过她就是能从那张没记号的陌生脸庞上找到熟悉的感觉,而且,柏炀柏的眼睛会说话,每次他戴上面具,他唯一暴露的一双眼睛总会说,丫头,瞧吧,这次耍你个团团转,叫你也吃一回憋……总之,她就是能认得出柏炀柏,而现在,她认出下面站的两个道士都是柏炀柏!
    恰在此时,两名道士双双略抬高了眉头,翻白眼一样去看何当归,引起她的注目后,还同时俏皮地冲她一眨眼,而且两人都是眨右眼,时机和动作分毫不差。何当归不由满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柏炀柏有个双胞子兄弟,就像竹胖那样?
    老太太沉声问:“那些符咒给你二人拿去验过了,上面究竟有什么名堂?是用来咒什么的?”自孙湄娘的罪行被揭发后,老太太已经深信宝芹阁中挖出的巫蛊之物全都是孙湄娘的手笔,大年节下摆弄那些邪物,除了陷害川芎当归母女之外,那个毒妇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何当归目不转睛的注视下,“柏炀柏一号”开口回话了,居然用的就是他的本声,那种被青儿称之为“唐老鸭”的声音:“回老太君的话,这个符咒,真是,唉,真是毒啊毒啊毒,除了持有符咒的本人不咒之外,几乎咒遍了你们全家,上至你们家的祖宗牌位,中至你们家的人,下至你们家的一只狗,无不在被诅咒的行列!”
    “啊?!”老太太惊慌失措,“我们被咒了之后会怎么样?”
    “柏炀柏二号”回话道:“说起这个来,唉,那可就更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了,幸亏此物发现得早,要是再晚那么一点点,你们家就没有能喘气儿的活物了!被这个符咒诅咒过之后,会先被官府抄家,再被皇帝砍头,男的当然全部砍头啦,女的要看长相,长得年轻漂亮的,”说着一指帐幔中端坐着的何当归,“就留下来另行处理,其余的老的丑的,还是得接着砍头。”
    老太太笃信道家,听了两名道士异口同声的定论,立刻就相信了八分,惊呼道:“怎么会这样?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柏炀柏一号”拈着胡须叹气:“唉,本来是有个化解的方法,可是……我们道友二人风餐露宿,一路从京城游方到扬州,走了好几个月,消耗了大量元气,要是作法解救你们,无疑要消耗更多的元气,元气没了精血就枯了,到时就要折寿了呀了呀了呀!”
    “柏炀柏二号”迅速接上:“当然了,这也不是太难解决的问题,消耗的元气还是能从食物中补回来的,可叹我二人囊中那个什么,补元气的食物价值又那个什么,所以……化解你们的灾劫,至少得要这个数!”
    语毕,两人双双比出两根手指头。
    绩姑娘等人不由暗自皱眉,外面的野道士果然请不得,明明已经教好了规矩才叫进来,可言辞之间还是如此鄙俗。难道他们还怕罗家赖掉他们的卦资不成,两百两也不是多大的数目。
    老太太可能是被孙氏气糊涂了,将四根手指头加在一起问:“四百两?”
    绩姑娘刚要纠正老太太,谁知那两名道士双双摇头,狮子大开口地要价说:“不,是四千两!”
    “四千两?!”众人闻言长大嘴巴,开什么玩笑!罗府一整年的吃用,也差不多就是这个数了!何当归亦皱眉,柏炀柏穷疯了么,他的好学生好外甥如今就在扬州,难道还供不起他赌钱么,怎么他还跑到别人家里面扮神棍?
    老太太表现还算镇定,慢慢道:“两位道长是出家人,莫要框我们这些在家的不懂易学,我家里捐助道观数所,只要等些时候,家里能唤来的有道行的道姑道士多得很,我们不能只听你一家之言。”何当归闻言心道,天下间的术士有哪个不是靠骗人混饭吃的,最有道行的柏炀柏已经是这样了,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柏炀柏一号一本正经地说:“老太君你尽管等好了,等到你的道士道姑来了,谁也救不了你们了!”两个柏炀柏一起郑重点头。
    老太太不经吓,立刻问:“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
    柏炀柏二号走到门前摆的那四个小黑盒子前伸脚一踢,一踢,又踢,再踢,连续将四个盒子踢翻,掉出里面的四个东西。柏炀柏一号将宝芹阁中挖出的三个巫蛊布偶一一撕扯开来,掉出了当心儿的木牌。柏炀柏二号又摇头晃脑地念叨一阵子密语,最后走到院中一棵古树下,用他的拂尘柄挖土坑,挖出了一个小小红纸条,上面还吊着一串铃铛。
    众人上前一瞧,纷纷变色,其中以老太太和罗川谷的脸色最为阴沉,那四个小盒子,竟然是四口小棺材,里面装的是风干的小尸体,应该是还没出娘胎就死掉的那种,而且不多不少正好四具,是从哪儿来的?为何埋在罗家祖祠的门槛下面?!
    那巫蛊布偶中的木牌是什么东西?那红纸条又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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