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此言一出,燕军和南军同时脸色一变。
    燕军:好主意!必须大拇指!
    南军:卑鄙,阴险,小人!该遭雷劈!
    阴险也好,小人也罢,战场从来不是讲究仁义道德的地方。
    沈瑄下令集中全部火箭,朝南军队最密集的地方射击。随着接连的爆炸声,刺鼻的烟雾腾起,很快被风吹散,零星的火苗却势成燎原,熊熊燃起。
    得知火是沈瑄放的,燕王拊掌大笑,“好!”
    大火令中军溃散,燕军趁机发起了总攻,南军彻底丧失了战意,纷纷溃退。
    士卒无意再战,将领独木难支。
    安陆侯吴杰受伤被俘,平安随大军向南败走,武定侯郭英独自向西,不知是没找准方向还是另有打算。
    李景隆跑得最快,一路向南,直奔山东。
    燕军一路追击,捡获溃军丢弃掉落的器械辎重无数。朵颜三卫和新投的蒙古骑兵冲在最前面,壮汉们表示对这些辎重不感兴趣,只有能换牛羊的人头和俘虏才是他们最高的追求。
    溃军一路跑,燕军一路追,追到月漾桥附近,南军已尸横百里,投降者无数。
    追击的燕军被一支突然出现的队伍挡住了去路,领兵者正是一直没有露面的徐辉祖。蒙古壮汉试着冲锋,却被打了回来,等再摆开架势,大部分溃军已经跑远。
    燕王赶到时,徐辉祖已经打退了蒙古骑兵的三次冲锋。
    燕王知道徐辉祖的厉害,考虑到己方士兵已疲,追一追溃军没关系,和徐辉祖手下几万人打一场胜算并不大。不如暂时退兵,再做打算。反正六十万大军都败在他手里,几万人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先退一步,等到大军休整完毕,直接打出河北,打进山东!
    见燕王收拢军队不再追击,徐辉祖也撤回了山东。他的任务只是殿后,六十万大军都打不过朱棣,他手下这几万人也没戏。
    至此,白沟河战役结束,占据优势的六十万南军被打得大败,瞿能俞通渊战死,郭英平安败退,吴杰被俘虏,盛庸卷在溃军中离开河北,魏国公率兵殿后,总算为溃军取得了一条生路。
    主帅李景隆发挥了他最擅长的本领,撇下大军,建文帝赏赐的斧钺、旌旄也扔了,单人匹马奔赴德州。
    不可思议的是,一路行来,他毫发未损,堪称奇迹。
    六十万大军战败的消息传到南京,建文帝失手打碎了茶盏,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
    竟然又输了?!
    喉头一甜,他不相信!
    第七十七章 庆功
    失败来得太快,实在承受不来。
    建文帝毫无意外的吐血了。
    吐完了,擦擦嘴角开始反思,他实在想不明白,燕王果真如此厉害?自己快把家底掏空了都打不过他。
    三十万不行就五十万,五十万没了就六十万,军队的人数越来越多,为何却败得越来越快?
    耿炳文不擅长进攻,好歹守住了真定城。李景隆是个草包,他就派出平安,召回俞通渊,洪武朝留下的大将,但凡能数得上的一个不落,全部派出去,怎么还是打了败仗?
    如果没有单独召见徐辉祖,命他带领几万人为大军殿后,恐怕此时燕王已经打进了山东。
    六十万大军,砸进水里也能听个响吧?结果不只响没听到,水花都没溅起来。
    建文帝越想越是气闷,越想越是不甘。不甘中渐渐升起了一股惶然,他突然意识到,继续这样下去,局势必定会被扭转,一旦让燕王占据了战场上优势,还有谁能挡住他?
    自己是天下正统又如何?自己是太祖高皇帝选定的继承人又能怎样?
    晋恭王虽然薨了,他儿子还活得好好的。燕王敢明目张胆的说他亲娘是孝慈高皇后,又到处散布流言,说什么太祖高皇帝万分喜欢他,曾想把皇位传给他,顺便往自己身上一瓢一瓢的泼脏水,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朱棣不敢干的?
    靖难清君侧?xx的就是造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建文帝气怒已极,挥手扫落案上的奏疏,毛笔和砚台砸落在地,墨汁飞溅,金黄色的常服衣摆染上一片乌黑。
    暖阁内伺候的宦官全都跪伏在地,门外的的宫人纷纷垂头,脸色发白,不敢发出丁点声音。
    虽然挂着仁厚慈爱的牌子,可对宫中的宦官,建文帝难得给一个笑脸,一旦发脾气,承受怒火的往往却是他们
    内侍监太监王景弘候在暖阁外,小心听着室内的动静,一身庶人服的黄子澄和齐泰跟在他的身后,正在犹豫,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不该这个时候进去。
    虽说能见皇帝一面不容易,但遇上皇帝气不顺,却不是讨官位的好时机。
    两人互相看看,叹息一声,官复原职的希望似乎离他们越来越远。
    失意的不只是齐泰和黄子澄,还有不久前通过殿试的新科进士们。
    作为职场新鲜人,众人正满怀激情,期待着大展身手,结果倒霉催的,殿试后竟遇上了日食!
    钦天监监正一句“凶兆,不吉”,他们就被彻底被打入了冷宫。
    年纪轻的还能申请到国子监中继续深造,年纪大的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苦读多年,为的就是鱼跃龙门,封官拜相,不想龙门跃过了,却没鼓乐齐鸣金光灿烂,好处更是没得到,反而噗通一声又掉进了水里,摔得不轻。
    想上岸?继续艰苦奋斗吧。
    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千军万马中挤过独木桥,把多少对手落在身后,踹到桥底,他们容易吗?
    等着选官?这要等到猴年马月去!
    想走一下关系,申请做个庶吉士?座师摇摇手指,那是洪武年间的老规矩,复兴周礼的建文帝早已表示,打破传统,不予采用。
    建文帝重视读书人不假,无奈燕王蹦跶得太欢,着实没有太多精力去关注这些新进人才。
    比起其他人,一甲三位倒是待遇好点,终归是建文帝钦点的状元榜眼探花,总要照顾一下。马上官授六部是不可能的,洪武年间的太学生才有这个待遇。但也不能待遇太差,建文帝干脆大笔一挥,从状元到探花并授翰林修撰,分到方孝孺手下,共同研究周礼,一起修书去吧。
    建文帝在位期间,只举办了这一次殿试,钦点状元胡靖,榜眼王艮,探花李贯,都是饱学之人,文章一流,仁义道德三纲五常张口就来。
    燕王造反期间,这几位都没少骂其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状元胡靖还曾在殿试文章中痛斥燕王,获得了建文帝的额外嘉奖,将原本该给王艮的第一名给了他,成为了名留史书的一次“暗箱操作”。
    后来的史实却证明,这次暗箱操作很不成功,就算以貌取人,建文帝也比不上他的祖父。
    燕王进南京,江山易主时,建文帝看好的人才,百分之九十以上跳槽再就业,没有一点心理压力,倒是被他嫌弃相貌的王艮以身殉国,为国尽忠,其志可嘉。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就算有,对建文帝也是毫无用处。
    胡广,李贯,解缙,杨荣,哪个不是建文帝提拔的?没等这些人在朱允炆手下发光发热,就被朱棣摘了桃子。
    对侄子,朱棣一向不怎么客气,人才抢了,皇位更不能放过。
    建文帝还能怎么办?到地下找朱元璋告状,说他被叔叔一脚从皇位上踹下来?
    可行性为零。
    值得一提的是,建文二年的状元榜眼探花全部来自江西,并出自同一里中。永乐二年,同样是来自江西的举子包揽了科举考试的前七名。
    江西学子们用铁一般的事实向世人证明,什么叫学霸?这就是!
    可再是学霸,不得朝廷重用也没法出头。
    所以,胡靖三人必须在翰林修撰的位置上专心修书,其余进士们也得继续熬着。等到燕王打进南京,他们就可以殉国的殉国,升官的升官,回家的回家,开始书写他们在历史中的另一段人生。
    建文二年的进士,在永乐帝登基后,前缀被改为洪武三十三年。直到明朝官方承认建文帝在位的合法性,又得再改一次。
    这样奇特的经历,在大明历史上也算是独一份。
    朝中大臣得知六十万朝廷大军被燕军打败的消息,私下里议论纷纷,各自起了打算。但在早朝之上,奉天殿中,却有志一同的装起了鹌鹑。
    建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眼前这群鹌鹑,吸气,呼气,再吸气,好悬没把牙给咬碎了。
    这就是朝廷大臣,这就是国之栋梁,朕之股肱!
    去他xx!
    “诸位爱卿,可有良策?”
    良策?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满朝文武一问三不知,头摇得像拨浪鼓。誓要把鹌鹑精神发挥到底。
    建文帝无言,心头顿时涌上一股悲哀。
    常言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他自认不是失道昏君,不久前还减少了江、浙的田赋。当时,这些大臣各个对他歌功颂德,甚至以尧舜相比。
    如今呢?
    建文帝猛地攥紧了拳头,狠狠砸在龙椅之上。一声闷响,满朝文武头垂得更低,反应快的立刻伏地高呼,“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一边高呼,一边痛哭,泪如雨下。
    “臣无能,不能为陛下分忧,臣有罪!”
    此举给了其他人灵感,纷纷跪地请罪,武臣还顾虑着面子,文臣却不管那一套,扯开嗓子一阵嚎啕。
    问策?哭。
    问罪?继续哭。
    哭成这样,无论皇帝想做什么,全都没门。
    建文帝气得脸色铁青,大臣们哭得更加起劲。
    殿外执勤的金吾卫和大汉将军面面相觑,之前还好好的,这怎么又哭上了?
    哭到最后,几名年老的文官竟当殿乞骸骨,口称无能,只求罢官归乡。
    “臣无能,臣……”
    哭着哭着,吏部左侍郎昏了,户部右侍郎倒了,礼部尚书口吐白沫,到后来,竟然连武官行列都有人摇摇欲坠,彪形大汉照样梨花带雨,弱柳扶风。
    建文帝牙咬碎了,肝开始疼。
    当真很想抄起一块板砖把这群混账统统拍死,壮得像头熊,还晕?!他才想晕!
    早朝变成了一场闹剧,奉天殿险些成了菜市场。
    退朝时,文武大臣都顶着一双核桃眼,脚下却走得飞快,生怕慢一步再被皇帝召见。
    回到暖阁,建文帝气得摔杯子掀桌,立即召见齐泰黄子澄。比起满朝的鹌鹑,这两人至少还能说几句实在话,出几个主意。哪怕主意不靠谱,至少也是个安慰。
    证明,他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登基不到两年,朱允炆已是身心俱疲。他从没想过做皇帝竟然会这么累。还有比这更折磨人的职业吗?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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