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节

    话落,不待徐辉祖多言,推开房门就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长随来不及闪避,被撞了个正着,神色间有些闪躲。
    徐增寿掀起一抹讽笑,回头看看书房,皇帝真的信任大哥?未必!
    猛然一脚踹在长随的腹上,对方神情一变,刚要转身逃走,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剑已从他的胸口贯入,刀锋切开皮肉和骨头的声音,在耳边不断放大,格外的清晰。
    长随瞪大双眼,鲜血从口中不断涌出,用力抓住徐增寿身上的团领常服,绣在胸前和肩头的团花仿佛成了噬人的巨口,扭曲着张开獠牙向他扑来。
    徐辉祖听到声响从室内走出,看到一个面生的长随倒在地上,徐增寿正拿出一方丝帕,擦干短剑上的血迹,随意的丢在了地上。
    “徐增寿!”
    不再口称四弟,显见徐辉祖是真的生气了。
    “兄长何必如此?”徐增寿从长随身上搜出一块腰牌,扔到徐辉祖脚下,“不要告诉小弟,兄长真不知此人是什么身份。”
    徐辉祖瞪眼,就是知道才麻烦!
    徐增寿摊手,杀都杀了,找个地一埋,要么绑上块石头沉河里,派他来的人又能说出什么?
    “兄长莫非忘记了,太祖高皇帝亲自焚烧锦衣卫刑具,北镇抚司现在可没有监察百官的权利。”徐增寿将短剑收好,“事情传出去,要担心的可不是咱们。”
    徐辉祖没有多言,对徐增寿的话只能默认。
    杀都杀了,还能如何?
    忠君不错,徐增寿可是他的亲弟弟,他又不是真的六亲不认!
    魏国公府发生的事,未几摆上了建文帝的案头。正如徐增寿所言,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闹开了,建文帝的麻烦更大,单是都察院那群御史就能烦死他。
    不过,建文帝又在心中重重记上徐增寿一笔,准备发给徐辉祖命令也暂时压了下来。
    魏国公是否真的可信,还要再看。
    九月中旬,李景隆自南京出发,中途乘船抵达德州。
    大军在德州停留数日,不断收拢耿炳文麾下逃散的败军,全军的数量实打实的超过了五十万。
    在诸多将领的吹捧下,李景隆信心大增,很快下令从德州开拔,进驻河间,他要好好会一会朱棣。
    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李景隆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受他倚重的部将,自然而然都带着同类的气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好谀喜佞,小人之流。
    军中也不乏看不上这个主帅的将领,都指挥使瞿能就是其中之一。
    瞿能曾追随蓝玉出击西番,又亲自率军讨伐建昌叛酋月鲁帖木儿,大破双狼寨,战功赫赫。对李景隆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酒囊饭袋自然看不上眼。私下里告诫随他出征的儿子,离曹国公身边那群人远着点,否则军棍伺候。
    与瞿能有相同观感的,还有原耿炳文麾下参将盛庸。
    耿炳文被召回南京,主帅换成了李景隆,盛庸等将领奉命改隶李景隆麾下。
    不过短短几日,盛庸就看透了这个相貌堂堂却满肚子草包的主帅。别说长兴侯耿炳文,连被燕军认为无谋的潘忠和死得十分窝囊的杨松,都比他强!
    可主帅是皇帝任命的,再不满也没办法。
    瞿能盛庸等有识之士只能睁大眼睛,期望从李景隆这个草包身上找出一两个闪光点,怎么说也是洪武大将李文忠的儿子不是?
    发现的事实让他们更加失望。
    草包不算,再加上白痴和胆小,逃跑将军不再只是传说中的神话,五十万大军注定成为燕王面前的一盘菜,只等他看好从哪里下筷子。
    如果用一句话来形容瞿能和盛庸发现真相后的心情,只能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李景隆率领大军进驻河间的消息很快传到北平。
    虽然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燕王还是乐得合不拢嘴,一边拍大腿,一边说道:“李九江膏粱竖子耳!岂是孤的对手!”
    在燕王看来,李景隆胸无谋略个性骄狂,任用小人听不进劝谏,死认兵书却未亲自上过战场,这样的人做三军统帅,绝对是来为他的造反事业添砖加瓦。
    历史证明燕王是对的。
    如果说孟十二郎喜欢坑对手,李景隆就是专门坑队友,坑人的段数恐怕还要高上那么一截。建文帝用李景隆做主帅,绝对是自己挖了个坑跳进去,然后等着燕王挥锹往坑里填土。
    道衍和尚坐在一边,单手捻着佛珠,等燕王乐够了,才出言提醒道:“李景隆不堪,然五十万大军并非儿戏。王爷手中兵力有限,当早做打算。”
    此言一出,燕王顿时不乐了。
    没错,李景隆是个草包,可他手下的五十万军队却不能轻视。
    哪怕是五十万头羊,杀起来也不是件容易事,何况草包手底下未必没有可用的人才。
    朱棣掰着指头扒拉一下手底下的军队,满打满算二十万不到,还要分出军队防守边塞戍卫北平,能够出战的只有十万之数,一比五,即便能赢,怕也是惨胜。
    坐回到椅子上,燕王陷入了沉思。即使起兵造反,他也没忘记防备草原上邻居。和侄子争夺皇位属于内部矛盾,万一让鞑子趁虚而入,就算坐上皇位,百年之后也没脸去见老爹,厚着脸皮凑上去,怕是还会被老爹狠抽一顿鞭子。
    “边军不能轻动,真定拿下之后,孤令高旭亲自驻防。”燕王一下一下敲着桌子,“说不得,孤要亲往大宁,同孤的十七弟叙一叙兄弟之情。”
    自从建文帝下令削减宁王护卫,燕王就开始打朵颜三卫的主意。之前是因为耿炳文驻守真定城腾不出手来,如今耿炳文回了南京,真定城唾手可得,朝廷大军的主帅换成李景隆那个草包,他手下的军队又捉襟见肘,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不过,宁王也不是好相与的。燕王和建文帝叫板无压力,想动宁王的家底,挖兄弟的墙角却要好好思量。
    “王爷一旦离开北平,朝廷大军必定来攻。”道衍说道,“王爷可有准备?”
    燕王随意一笑,“大和尚何必担忧,以北平之力,出战不行,防守却是有余。若李九江真的率军前来,倒也省了孤的麻烦,大军拖在北平城下,孤正可借机拿下永平震慑辽东。”
    “王爷所言甚是。”道衍颔首,“守城主帅,王爷心中可有属意?”
    “大和尚认为谁可当重任?”
    “世子如何?”
    燕王的眉头皱了起来,“世子身子不好,且未曾随孤出征,恐不能服众。”
    “王爷,”道衍和尚说道,“除世子之外,无人能担此重任。”
    道衍说得斩钉截铁,燕王不得不认真考虑。
    撇开世子任命手下将领担任主帅,的确有些说不过去,摆明着不信任自己的儿子。让从没上过战场的朱高炽守城,朱棣又实在拿不准。比起朱高炽,他更看好朱高煦的武力值,但这更不合适。
    北平是他的根基,一旦有失,一切都将无可挽回。没了北平,他去做流寇不成?
    “王爷,世子年轻,还有王妃。”
    朱棣顿时眼前一亮,对啊,他怎么把王妃给忘了?想当年魏国公徐达练兵北平,王妃的一身武艺丝毫不亚于几个兄弟,于兵法谋略一途也是多有见地。虽说这些年不再舞刀弄剑,身手却一直没落下。燕王摸摸后颈,对这一点他有相当的自信。
    道衍和尚又说道:“此行遇不解,可向沈指挥麾下孟十二郎问策。”
    “他?”
    “诚然。”道衍点头,“贫僧观此子不凡,颇有谋略,应有大用。”
    商议妥当,燕王亲自去见了王妃,又派人去请世子。
    听到老爹将守卫北平的重任交给自己,朱高炽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脸颊通红。一旁的朱高燧还有些懵懂,朱高煦却是十分眼红。这样的好事怎么落不到他的头上?
    想归想,朱高煦也明白,即便不是世子,主帅也不会是他。
    实际上,说是世子守城,真正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应该是道衍和尚,起到定海神针作用的却是王妃,他们三兄弟的母妃。
    朱高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守好城池,等待父亲归来。激动之下,还说出了“城在人在,城亡人亡”这样不吉利的话。
    燕王瞪眼,朱高炽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看着老爹有点发憷。
    王妃在这时道:“王爷,世子不善言辞,心意却是好的。妾会尽一切所能,助世子守住北平,等待王爷凯旋。”
    燕王妃的表情未见多激动,语气也很平缓,好似朱棣离开,他们母子即将独自面对几十万大军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就是这样的燕王妃,未来的徐皇后,让朱棣可以信赖,可以依靠,可以倚重。
    她是他的妻子,是他孩子的母亲,更是他的亲人。
    冲龄结发,二十余载风雨相随,徐王妃于朱棣,就如马皇后于朱元璋,深植于心,无可取代。
    翌日,燕王亲自点兵,张玉朱能等被派往北平外围冲要之地,何寿房宽等人随朱棣进发永平。燕王府仪宾李让和大将梁明等助世子守卫北平,朱高煦和朱高燧兄弟随徐忠一同进驻真定。
    沈瑄奉命率领燕山后卫随朱棣同行,身体刚有好转的孟清和被燕王钦点,以燕山后卫指挥佥事出入王帐。
    虽没有实职授下,孟清和的地位在燕军中也是水涨船高。
    据闻是道衍和尚亲口向燕王举荐了他。孟清和仍是想不明白,这位做事不按常理的大和尚到底看中了他什么?
    不久,孟清和被道衍和尚请去,大和尚看着面带疑惑的孟十二郎,笑得分外慈祥,“孟佥事可愿做贫僧的徒弟?”
    孟清和:“……”
    他记得未来的航海家郑和就是道衍的徒弟,师傅是和尚,师兄弟是宦官,这样的门派还是不要加入的好。
    就算他注定断子绝孙,也没兴趣。
    “谢佛爷的好意,孟某当不得佛爷青眼。”
    “孟佥事不必急着拒绝,可待来日回到北平,再给贫僧答复。”
    道衍宣了一声佛号,愈发“高人”。
    孟清和从厢房里退出来,听到门里传出的诵经声,在门前站了半晌,摇摇头,这样的和尚真是平生仅见。
    九月下旬,北平的防卫事宜终于准备妥当,城头建造起了更多的敌台,城墙内部也进行了简单改造,孟清和交给朱高炽的图纸起了不小的作用。
    虎蹲炮被大量铸造,据情报,李景隆军中装备了大量的火器,攻城时将是不小的威胁。这些虎蹲炮会是城内守军的另一层保障。对轰做不到,在敌人进攻时防守也能发挥作用。
    或许是反间计玩上了瘾,从沈瑄口中得知燕王计划拿下永平,孟清和再次献策,给永平两位守将分别写信,对擅长谋略行事谨慎的吴高大加赞扬,怎么亲密怎么写,对志大才庸的杨文使劲诋毁,在信中问候他全家效果会更好。
    “卑职闻听杨文不满吴高已久,将信件对调应颇有成效。”
    就算两人不中计也没关系,对燕军没有任何损失。
    “善!”燕王拍着沈瑄的肩膀,“此计大善!”
    孟清和站在一边,好吧,表扬顶头上司也是肯定他的工作,这个顶头上司又是沈瑄,感觉也不错。
    结果比孟清和想象得更好,杨文非但中计,还派人星夜兼程,把吴高和燕王勾结的证据送交朝廷。
    先有长兴侯耿炳文,再来一个江阴侯吴高,建文帝大怒,当即削了吴高的爵位,流放他到广西劳改去了。
    吴高被流放,辽王被召至南京,辽东的门户永平只留杨文驻守,燕王不急着动手了,只派谭渊带兵逼近,等他从大宁借兵回来一举可下。
    到时,辽东归入他的掌中,再“说服”宁王,北疆重镇三入其手,兵源粮饷一起解决,当真该感谢他的好侄子啊。
    若不是辽王离开了封地,反间计未必可行。他北边这些兄弟,可是个个都比侄子精明。
    解决了永平的问题,燕王心情大好,转道向大宁进发。
    行到傍晚,天降大雨,军队就地扎营。
    巡营回来,孟清和再次被领到了沈瑄帐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