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谢谢你啊。我不用。不过我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我犹豫了一下,说,“你以前给叶寻寻许诺过的最重的一句话是什么?”
    鄢玉拿着薄煎饼的手停了停,抬起凉凉的眼皮来:“杜绾,你胆子变大了啊。”
    “人之将死,其言也变冲,其胆也变大。”我谦虚道,“那么,你许诺过的话,你都做到了吗?”
    鄢玉眉心开始发青,隐隐有发作的征兆:“你管我!”
    我哦了一声:“那你这意思就是做到了。你做到了什么?洁身自好守身如玉吗?还是除了叶寻寻之外终身不娶?”
    鄢玉餐巾一摔,终于暴怒:“你管我做了什么!老子做了什么都不关你们的事!老子怎样都跟叶寻寻没半毛钱关系!杜绾你给我吃完赶紧走!赶紧走!”
    “既然你做到了这些,”我恍若不闻,低声说下去,“那么,顾衍之以前也跟我承诺过,假如我死掉,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他都会先安排完我的葬礼,然后跟着我一起去。这样的话,他当时很郑重地说过。那么你觉得,他会不会真的这样做到呢?”
    我盯着鄢玉,很希望他就此能说一个不会。
    叶寻寻曾经很不情愿地承认我和顾衍之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这主要表现在我们的性格相合上面。按照她的说法,我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这些年除去追求顾衍之这件事做得比较笃定之外,其余事情全无主张。然后又指出顾衍之与我正好相反。依照不愿直面缺点的原则,我本来对此表示否认,然而综观这么多年下来,我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正确。我想了这么多天,心里仍然在隐瞒和坦白病情之间徘徊。昨天上午我还在诊所外面信誓旦旦,经过一夜思索,我的底线又开始改变。
    我设想了一遍顾衍之讨厌我的样子。觉得还是撑不下去。终于意识到我一点也不像我所设想的那样伟大。我把底线往下按了又按。我喜欢一个人喜欢很久,终于等到他开口说爱我,我宁愿这个人为我的故去哀悼多年,也难以忍受他从此恨我。我终归自私到这个地步。
    只要顾衍之不会随我一起故去,我就告诉他我的事实。我紧紧盯着鄢玉,看他的嘴唇。终于过了良久他开口,缓缓道:“难怪你坚持要对他心理控制。这种偏执,也只有动用心理控制。”
    我还抱着一丝希望:“有没有可能,他当时说的只是哄我的呢?”
    “虽然顾衍之这个人一贯居心叵测笑里藏刀,”鄢玉推了推眼镜,淡淡说道,“不过,杜绾,你得承认,他从来没在任何场合说过什么假话。”
    我终于死心。
    鄢玉看看我,说:“怎么,觉得心痛了?”
    我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低到自己都听不见的地步。然后不再开口。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觉得手腕一紧,白粥倾洒出来,而来人毫无所察,只慌张地问我:“杜绾,你当真得了骨癌晚期?”
    我抬起头,看见了将近四年未见的李相南。
    他脸上的轮廓较之高考毕业时深邃了一圈。按照现在普遍的女性审美,应该算得上很英俊。可是同时却衣衫不整,领子歪着,扣子系错了位置。可见刚才经历了怎样的狂奔。眼里则有毫不掩饰的紧张,还有伤心,我看了看他,慢慢说:“啊。”
    说完立刻扭头瞪向鄢玉,后者眼皮不抬,不紧不慢咽一口咖啡,才开口:“我觉得要是对顾衍之弄什么你意外出轨的洗脑,应该会用得着他。今天你们先见见面,热热身。顺便讨论讨论怎么样的剧情第三者插足才合理,才能顺顺当当离婚。”
    我说:“……”
    李相南对鄢玉的话充耳不闻,一个劲儿地盯着我:“怎么就得了骨癌了?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不是一直很健康的吗?现在要怎么治疗?还能活多久?你不要怕啊,我陪着你呢。”
    “你这话真像是十几年前韩剧里面的经典台词啊李相南。”我说,“你能把我手腕先松开吗?说实话挺疼的,我没骨癌也要给你攥出骨癌了。”
    他立刻松手。在我旁边坐下来,默默地看着我,不再吭声。我本来就没什么胃口,他这种仿佛看着一具冰凉尸体一样的眼神一摆出来,让我连舀起来的一点白粥都吃不下去,正要放下,面前的医生冷冷开口:“我最不喜欢不听我话的病人。给我吃下去。”
    我说:“……”
    李相南立刻说:“哎你现在还能拿得动碗吗?我喂你吧。”说完就不由分说端起我面前的小碗,挑着勺子搁在我嘴边。
    我木然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过了一会儿,李相南终于慢慢把碗放下。我在四只眼睛的注视底下把一碗白粥慢慢喝完,那种感觉痛苦得简直难以言喻。然后听见李相南低声说:“杜绾。”
    我说:“哼?”
    “鄢玉跟我说了你想做的事了。我会配合你的。你需要我做什么就说好了。”他垂着眼睛看着我,嘴唇微抿起来,慢慢说,“你也不用觉得什么利用不利用的,这是我心甘情愿。”
    我说:“谢谢你啊。我不能这么做。”
    他急急说:“你不要想些别的啊。你拒绝我我多难过啊。我现在毕业设计基本做完了,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你就当我是你随便一个朋友,有点事想让我帮忙。你也不用觉得欠我人情什么的,你要是实在觉得这样不好,那就给我钱好了。拿钱交换总可以吧?价钱你来开。”
    鄢玉在一旁捂着腮帮,凉凉道:“可真是情深意切得紧啊。”
    我沉默半晌,低声说:“那就要谢谢你了。”
    我和李相南在周六上午一起回去t城。
    我在飞机上时,确认我的眼睛已经消肿。脸上的表情也很正常。即将步入接机大厅的时候却还是有些紧张,猛地停住一转身,差点撞到李相南的身上。
    我指指自己的脸,问:“这样可以吗?”
    他看了一会儿:“还是有些想念急切。应该再冷淡倦怠一点。把唇角压下去。”
    我依言而行:“这样?”
    他点点头:“可以了。”
    我的心脏跳得咚咚紧张。终于拐过通道,抬起眼,便看到远远接机大厅的厅口一道修长身影。
    他一向都很打眼。即使是在衣香鬓影光华璀璨的宴会之中,也依然是一眼就可以看到的那一个。更何况是在机场。我不知道他已经等了多久。我不由自主走得越来越快,身后李相南说的话渐渐听不进耳,刚才心心念念想着的冷淡表情也完全挂不住,只看清楚不远处那张好看的面孔上,眼角熟悉的一点笑容。
    他朝着我远远张开双臂。我几乎小跑。终于走到近前。行李箱被松开。我上前一步。手臂环住他的腰身,紧紧抱住。
    我嗅到他衣襟上一点好闻的气息。像他的人一样的温凉深静。我的眼眶有点潮湿。感觉自己被更紧地拥住,密密毫无缝隙。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绾绾。”
    ☆、第 三十二 章、 顾杜氏。(六)
    我的鼻梁一酸,将舌尖死死咬住。只差一点,便要将病症的事脱口而出。
    我的心里一直有个诱惑的声音。像是绵延的丝线,细微而不绝。一直在切切告诉我,把所有的事情告诉顾衍之,由他来解决。他值得你全身心的信赖。所有的难题在他眼中都不会是难题。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没有外例。他会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他给过你任何你想要的东西。珠宝,华服,自信,关怀,美丽,还有爱情。他这样强大,也许他真的就是自天而降的神明。
    这样的一段话,在回来t城的路上吵闹得愈发强烈。耳边仿佛真的有嗡嗡声。所有的心理建设都快要被压垮,满心满眼只剩下一句话,告诉顾衍之,告诉他。
    我一口咬住他的肩膀。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泪水,眼前迅速湿润模糊。过了片刻,又泄露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抽噎。
    顾衍之停了停,手指的指腹抚过来,准确摸到一点潮湿。他在我头发上亲吻,有轻笑声传来:“想我到这个地步?”
    我牢牢地抱着他。知道一定会有周围的人群看过来,却紧紧揪住他的衣料,仍然不想松手。也不肯让他松手。一面在他的怀里重重点头。他的手在我的后背上摩挲安抚,笑着说:“实习这样苦?”
    我再次重重点头。声音因为哽咽而含混不清楚:“很痛的啊。很痛很痛。”
    他的手指摸到我的脸颊,低低诱哄:“那让我看一看,这几天瘦了没有。”
    我更紧地抱住他:“不要。现在这么丑。”
    旁边终于有人重重咳嗽了一声。李相南慢慢开口:“杜绾。”
    我浑身一僵,终于有些清醒。李相南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只手机,不动声色地递过来:“你的电话落在我这里了。”
    我察觉到头顶上顾衍之的目光。不敢抬头,默默把手机接过来。听到李相南又说:“你定个时间,明天我好方便找你。”
    肩膀突然被人不轻不重地一揽,我身边的人微笑开口:“找绾绾做什么?”
    李相南说:“有事。”
    顾衍之尾音上扬地嗯了一声,仍然有点笑容:“什么事?”
    李相南回答得轻描淡写:“私事。”
    我听得头皮发麻。感觉顾衍之停顿了一下,慢条斯理唤了一声“绾绾”。
    我应声抬头。他的双眼皮深邃,眼尾仿佛微微上挑,有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这是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没有力气抬起来。小声说:“就是私事。”
    “我不可以过问的私事?”
    我说:“是的。”
    他的手指抚上袖口,又停顿了片刻。
    我只想闭上眼,将这一幕迅速掠过。
    我以前从未这样回答过顾衍之。
    尽管我一直都觉得,我的事情相比于顾衍之的来说,只能称得上是琐事。因此往往能不打扰便不打扰,却往往又发现每次琐事出了故障,我还未求助,顾衍之已然从天而降。从放学时间的下雨天气,到我偏爱的大学专业,他一一处理及时,妥帖建议。他了解我胜过我自己了解自己。
    我从不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值得隐瞒的事。就像是每晚睡前我在他怀里同他絮絮唠叨的当日事,和他轻描淡写间告诉我他的所有账号密码。就像是他调笑我锁骨上的一点胎记,我熟记他穿衣时固定偏爱的棉质羊绒和亚麻。就像是但凡我问,必有应答。我只遗憾我不能像顾衍之了解我一样透彻地了解他。他从未对我有过任何动怒的时候,我却仍然唯恐哪里不能顺摸到他的心意,让他暗自生气。
    那一刻时间过得十足缓慢。顾衍之将我的行李箱捞起,转过来牵住我的手往外走。李相南被远远甩在身后。我仰起脸,小心看他的样子。觉得他应该很生气,可他明明神情淡然,仿佛根本没有在意。我踌躇了半晌,还是没有忍住:“……你生气了对不对?”
    顾衍之偏过头来,还是有点笑容的模样:“没有。”
    我略微有些放下心。却更多的还是不放心。又说:“真的?”
    他淡淡说:“假的。”
    “……”
    我在一路的忐忑不安之中跟随顾衍之进了车子。
    我终于见识到了顾衍之生气的一面。却仿佛跟往日没什么不同。甚至连开车的速度与姿态也没有改变,而神情自始至终的从容。只是一言不发。车子里沉闷得能听见我的呼吸声。过了不多久,我已经受不了,试着跟他讲话,每次都是欢快的语气加上长长的句子,然后得到的就只有“嗯”、“是”、“不”三种回答。
    我终于没了主意。目光诚恳地望着他良久,也不见他偏过头来一次。终于撑不下去,手足无措。忽然想起顾衍之的秘书曾经幽幽感慨过的话,宁拆十座庙,宁毁一桩婚,万不能倒捋顾董的一根头发。
    现在想来,着实可怕。
    明明顾衍之什么都没有做,我却抱着一种胆战心惊的情绪回到顾宅。很快有管家迎上来,打开车门后,笑着对我说:“这些天在外面辛苦吗?我今天早上叫厨房熬了汤,一会儿喝的话刚刚好。你今天赶路应该也累了,上楼去洗个澡,我到时候给你端到卧室里面怎么样?”
    我被管家挡住,眼睁睁看着顾衍之头也不回去了二楼,管家的话基本没听见,只顾绕过他往二楼冲:“等一下我还有事什么事回头再说好了。”
    一面说一面已经冲到了二楼主卧的前面。我看着眼前雕花舒卷的门板,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却没有回应。再敲两下,这次小声叫了一句顾衍之,仍然没有回应。终于确认顾衍之这次真的动了怒。小心翼翼地拧开门,只来得及拉开一条细缝,便被一股力道猛地拽进房间。房门被砰地一声利落关上。我被人一把抱住腰身,重重地抵在门板上。
    有膝盖抵在双腿之间,迫得我的脚尖离开地面。眼前的人眼睛乌黑墨沉,神情素淡。我的双手被他压在两边。我看着他离得越来越近的脸,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只有嘴巴能发出声音:“你你你,我,你想做什么唔……”
    嘴唇被叼住一半,力道十足地咬了一口。我没有防备,喉咙里立刻泻出一丝呜咽。想要和他讲话,却有舌尖乘虚抵开齿关,接着长驱直入。自上而下地搜刮。这样的亲吻很少有,但总是会让人快速陷入迷糊。隐约觉得有手指从衣服的下摆探入,在腰际那里撩拨得一塌糊涂。我浑身软下去,只因被他抵在门边,才没有掉在地上。却觉得身上开始有火升腾,闷闷哼了一声。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双手搂在他的脖子上。渐渐他的亲吻变得温柔,退出来在唇角一点一点轻吻,间或咬一口下巴,嬉戏逗弄。我知道他在生气,却慢慢陷入这种迷乱里无法自拔。事实表明和他这样的肌肤相触,我总是无法自拔。扭过头去咬他,被他避开。我有点着急,很快被他勾住下巴细细舔吻。若是用一种不恰当的比喻,这样的亲吻让人想起舒卷婉约的菟丝草。我有些催促地更紧地抱住他,感觉到他咬了咬我的嘴唇,声音低沉:“绾绾,说你爱我。”
    我的大脑早已难能思考,本能驱使之下喃喃开口:“我爱你……”
    他的手在我的后背缓缓摩挲。唇边仍是不紧不慢亲吻的样子。声音愈发低缓:“你是更喜欢李相南,还是更喜欢我?”
    我在混沌之中,觉得这样的问题根本不具可比性,有些难耐地看着他,感觉眼前湿漉漉一片模糊:“我只喜欢你……”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唇落在我的脖颈上,凶猛一样的辗转吮吸。我被撑着仰起头,在他仿佛有些惩罚性质地咬了一口后,终于抑制不住哭腔,带着浓浓鼻音叫出来:“哥哥……”
    我听到他声音克制中的低哑:“要不要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低低甜腻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要……”
    ☆、第 三十三 章、 我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一)
    身体被骤然推高。腰际被掐住,上衣撩起到肋骨的地方。顾衍之的呼吸低低压抑,落在我唇边的亲吻勾弄舔咬,片刻之后唇舌深深交缠进去,带着近乎窒息的力道。
    我浑身不由自主的颤抖。两条小腿被他握住,攀上他的腰身。感觉到他的一只手带着滚烫的温度,撩进我的衣底,寻到胸衣扣子那里,轻轻啪地一声,束缚应声解开。我终于在混乱里清醒了几秒钟,开始手忙脚乱阻止他:“……等,等等!”
    他在我耳垂轻轻咬一口,手下的动作丝毫不停,吐息微沉暧昧:“做什么?”
    我又是一阵簌簌战栗,幸而还能记住要说的话:“不,不能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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