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3节
蒙扬点头道：“那就叨扰了。”
老者径自前头带路，蒙扬跟在他身后，步振声只踏出三步，蒙扬就仿佛着魔了一般，只顾盯着步振声的双脚，一时间竟遁入到天人合一的神奇境界。
修行者何止千万？但或许还真没几个能像蒙扬这般走着路，都可以走出天人合一这个玄奥意境的人！幸好此时没人看到这番情形，似乎步振声所选择的路径十分僻静，一路始终没遇到任何人。之所以蒙扬忽然遁入妙境，正是受到步振声步伐玄奥的影响。
步振声走出三步，不紧不慢，不徐不疾，但是蒙扬却如中魔咒一般，全副心神瞬间都被吸引了进去，这种情形几乎跟初入修仙之门，在青莲门定势殿前见到那块青莲门先祖匾额时一模一样。步振声的步子看不出间隙，明明是一步接着一步，但是蒙扬却怎么也看不到步点之间的那个间隙！恍若一气呵成行云流水一般，看不到半点阻滞的痕迹，正是这个发现让蒙扬顿时晋入了入定观想的玄奥境界中。
这一刻的蒙扬，神魂全速运转起来，几乎所有的神识都被调用，全部集中在步振声的步伐玄奥之中，神魂不住观想琢磨，一刻也不停息。随着观想的深入，他自己的脚步开始缓缓按照把握到的那一丝玄奥，模拟起来，渐渐有了三分步振声步伐那种神韵，说起来这个过程似乎十分漫长，其实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一条平坦的青石小径才不过走出百米的距离而已，这也让走在前头的步振声心惊不已。
他所施展的这种神奇步伐，叫做“赶月步”，是步家的不传之秘，据说是得自远古一部古籍，近万年以来，步家数百代人中，只有步振声和步云龙将“赶月步”练成。步振声之所以无比震撼，完全是因为蒙扬的表现。他走出三步，蒙扬就已经晋入天人合一的玄奥状态之中，他这一生不知道见过多少天资不凡的修行者，却从见过蒙扬这样一个可以如此快速，几近于随时随地都能顿悟的天才。他记得先祖的修行散记中曾提及过，修行者这样的情况好像叫做“天悟”！是修行者中领悟能力最为强大的，无论学什么都很快，很好。他已经练习了五百年的赶月步，才到达今日这种大成的境界，步云龙十八年不辍的练习，因为练至大成，相比而言，步云龙的资质在步家万年历史中无疑算最为杰出的，不过，他们俩似乎都无法跟身后这个少年相比。没法比。
百米距离，只是观看，就能把握到赶月步的玄奥，并踩出了三分赶月步的神韵，这等悟性堪称逆天。若是赶月步不难，他何至于如此惊骇？若是赶月步容易练成，他又何需坚持练习数百年？若是容易，步家不缺修行奇才，为何只有他和步云龙练成？步振声这一刻竟生起了爱才之心，原本他带着蒙扬去的地方已到，他却没有停下来，继续沿着小径行走在前，他倒想看看，这个少年到底能悟出几分来！
小径蜿蜒曲折，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在偌大的酒庄这条秘径上行走了近一个时辰，迂迂回回间，一个小池出现在小径的尽头。十亩小池，池水碧波不兴，池上零星点缀着几片残荷，靠近小径尽头处有一个小亭子。亭中石桌一张，数个石凳，步振声迟疑了半响，终于还是一步踏入了小亭。
他没有回身，却将蒙扬的所有动作乃至表情观察得一清二楚，全无遗漏。他一步入小亭，若是此刻有外人在附近，定会惊骇地发现，他似乎就在迈入的那一刹跟整个亭子融为了一个整体。
池子、小亭、石桌、石凳、老人，仿佛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于此的一般，虽无言，却似乎都在向这方天地讲述着他们各自的动人故事。
按理说，这一刻开始，观察他的蒙扬就应该从近似入定的那种状态中解脱出来，没想到，蒙扬的步子几乎没有丝毫的犹豫，竟想着跟步振声一样，迈入亭中。可惜，无形之中，这个亭子似乎存在着一种天地的桎梏，阻止着他。这不是禁制么，却比禁制还要强大，等若浑然天成的禁制，似乎需要进入者身具某种灵性才能如步振声一般轻松迈进。蒙扬被阻，在步振声的意料之中，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蒙扬的神魂在这段行路过程中，已经凝出了一道崭新的梵音，这道梵音就是他适才通过观摩步振声的赶月步领悟到的玄奥，但是恐怕步振声本人抑或是那个创出赶月步的前人也没有想到，蒙扬居然可以从中领悟到一种全新的东西。
这是一个仙界修行者都极少能触碰到的四大法则之一——————空间法则。
尽管蒙扬此刻感悟到的，与空间法则之道比起来，连皮毛中的皮毛都算不上，但总算是让他触碰到了世间最强大的四大法则，他只觉得这一刻的自己神魂无比轻松，好似已经不在这方天地之中。而步振声的“消失”并没有打断他神魂中的演练观想，神魂全新梵音在奏响，这一刻蒙扬感到前方似乎有一道玄奥的大门，里面有着无数令人心旌摇荡目眩神迷的东西在深深地吸引着他，他试着朝门内走去，可惜这道门似乎在移动，有些飘忽，他总是与之擦肩而过。
他没有气馁，神魂的梵音鸣响得更加清晰，神庭、膻中、气海再次连接成一线，滋生出混沌的灵力，随着梵音的指引在他体内高速地运转。这一刻的他，也变得跟步振声一样，跟周遭的环境交融了一般，无比的和谐无比的自然。
步振声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眼前的少年在他的眼中完全变成了一块无价的璞玉，他甚至压抑不住自己心神的激荡，险些没办法维持出那种和谐的玄奥境界！
与步振声几乎仅在咫尺的蒙扬却开始了长达几个时辰的艰辛尝试，他在跟那道门做着不懈的周旋。每每他觉得自己把握到了那道门运动的玄奥轨迹而迈步做出尝试时，却发下自己总是差之毫厘。转瞬间，蒙扬已经在小亭外变幻身形步伐角度力度方向节奏，尝试了不下千次，依然没能成功，但是他身上的混沌气息越发明显，越发强烈，始终维持在那种天人合一的玄奥境界之中，不曾脱离！
这一来，步振声更加心惊，这个少年的心性到底有多坚韧，底蕴到底有多深厚？
这个地方其实是一位远古强者留下的妙境，万年前传给步家先祖，这里就成为了步家子弟考核悟性资质的绝佳之地。无论是池子，还是亭子、石桌、石凳，处处都有玄奥存在。没有领悟到赶月步精髓的人，努力一生也休想迈入这个亭子半寸！步振声得进这个小亭，还是一百年前。步家这些年来，只有他和步云龙进入过这个亭子！步家先祖有训，不进升仙亭，何处觅仙门！
其实经过这些年的潜心修行，步振声才隐然明白了这句祖训的寓意：无论你修为怎么进步，没有开化出通过升仙亭的悟性资质，在修行这条路上，终究只是镜花水月空忙活一场。只有把握到了那种玄奥，通过了升仙亭考核的人，才有资格在修仙长路上探寻到仙门的所在。尽管，他现在也不知道仙门的门径在何方，但他毕竟有了这个资格。
他惊叹于眼前这个少年的悟性，惊叹于这个少年明明只有筑基期修为，却底蕴无比雄厚，坚持了这么长时间，未露出丝毫倦怠，也未把这种万中难寻的悟境打破，始终保持着领悟尝试的形态，着实难得。不过，他觉得这个少年或许只是意志比别人强韧了许多，他绝不认为这个少年最终可以跨进亭子，来到他的身边。
所以，他维持着和这方升仙亭的和谐统一，没有去破坏，生怕影响到蒙扬最后这点时间的领悟，这只是基于他心底那点怜才之心而已。可是，步振声万万没想到，就在他心神有一丝松懈的瞬间，他明显感到一股全新的力量瞬间打破了他刻意保持的境界，令他瞬间失掉了那种玄奥，正惊骇间，却发现一直在苦苦尝试的少年人正笑吟吟地站在他的身旁。
这怎么可能？
有清风徐徐吹过小亭，将十亩池水带出圈圈涟漪，数片残荷，一息之间尽数变油绿！
第七十三章 收残魂
一座荒坟，蒿草丛生，远方几只老鸦凄声啼叫，倍添悲凉。明者跪倒在坟前，久久不肯起身。坟头之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三个头颅，勾三垂手站在明者身后数米处，没有吱声。
良久，明者抹去脸上的泪痕，望着坟头，低声道：“师傅，若我能追随我王成就无上霸业，哪怕是踏遍九幽十地，也要寻回您的三魂七魄，为您重塑肉身。其实，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您早就知道徒儿身体的秘密，您待我如父，恩比天高情比海深，徒儿今日将这三个叛徒的头颅亲自割下，放于您的面前，还请您不要责怪徒儿往昔的无能与懦弱。您放心，徒儿在此立誓，今生若修炼有成，定为您重塑肉身！如违此誓，人神共愤，永世不得超生！”
勾三的眼皮不自觉地颤动了好几下，显然以他的心性，都还是被明者这个誓言给吓住了。
明者缓缓站起身来，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就连勾三一向自负灵敏的耳目都没能听清，他卷起衣袖，开始徒手清理这座荒坟丛生的蒿草。勾三见状，也上前默默跟着清理起来。尽管现在的明者修为跟他比起来，相差无异于天渊，但是明者第一次觉醒魔血，就呈淡蓝，这可是勾三拍马也赶不上的。魔族的血统，比人类修行者灵根的等级界定还要严格，他经过蒙扬的改造勉强可以算得上是小魔王之资，可是距离明者这身魔将血脉，还是有着好几个等级上的差异。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直到将这座坟上所有的荒草除尽，勾三又略施手段，将这附近三百米的夷为平地，明者抬起头来看着他，轻声说了一句：“谢谢。”
勾三忙称不敢，却低声问道：“明少，您看咱们怎么拾掇这里？是布置个三天九幽还是四方罗刹？小的这儿可是有不少王赐下的材料，正好派上用场。”
明者眼神恍若没有一丝生气，沉声道：“我想保住师傅的最后一丝未散的魂气，只怕还得依仗你来收集，此处虽说偏僻，但是毕竟处在万里云烟边缘，只怕还是会有修行者经过，我不想有人打扰恩师的休眠，那就待收魂完毕，南设三天九幽，北设四方罗刹吧。”
勾三拍拍胸口道：“明少放心，只要令师残魂尚在，这三千里之内，我必能将其召唤归来！”说罢，示意明者回避。
明者心知这收魂之术对现在的他委实太过高深，但凡有半丝影响，就会前功尽弃，而他的修为只怕还不足以抵御住收魂过程中产生的强烈阴冥气旋，勾三示意他暂避，也是为他的安全着想。
明者瞬间飞退出千米之外，勾三还在示意他拉开一些距离，他不得不再退一千米。这一刻的明者心中欺负难平，看着瞬间被一道黑气吞没的勾三，脑中却想的是其他事情。
魔血的觉醒，他得到了全新的记忆，虽说还保存着此生之前的那些记忆，不过他却明白自己再不是从前那个明者了，他是魔神帐下四大魔将之一的明少。无论是觉醒时把握到的缩地成寸术，还是分神化影，都只是他作为魔将曾经拥有的最简单的手段而已，而他知道要想恢复自身魔将的全部修为，实在太过艰难，除非能再次得到魔神的传承。他更没想到，以他觉醒后的神识，竟发现魔神已经先他一步复生，更没想到今世的魔神竟然就是一直待他如兄弟的蒙扬。无论是魔将的记忆，还是明者的记忆，都让他对蒙扬感恩戴德。如今他和王都处于最为脆弱的时期，任何一点差错都会招来灭顶之灾，尽管还不明白王的计划安排，但是他却很激动。
能跟着复生的王一起慢慢成长，慢慢恢复修为，还在人类的位面中四处活动，这是他前世不敢想象的事情。尤其是蒙扬注入他三个分神中的强大气息，令他受益无穷。他明白，他现在就像被王改造过的勾三一样，与一般的人类没有两样，除非修为高深到可以勘破王独门手法的强者。不过，今日在教他通灵之术的恩师坟前立下这个誓言，绝不是他一时冲动，他记得王万年前的计划中，就有进攻九幽十地这一篇，他想着，只要王的实力发展到那一步，要率军去九幽十地，他会第一个请命前往。
白昼似乎顷刻间变成了漆黑深夜，天空黑云笼罩，千米之内飞沙走石，狂风肆虐。勾三的收魂之术赫然已经启动。明者缓缓启动追风靴，撤出天狗神爪，神识凝神关注着四周的情况，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前来打扰，无论是谁，他会不顾一起地将其撕成碎片。
时间在黑暗中缓缓流逝，狂风乌云消散之后，那边传来勾三疲惫却喜悦的声音：“明少，成了！”
明者飞身往坟前掠去，半空中从他眉心飞出一滴淡蓝的血珠，他双手如大鹏展翅一般一张再迅疾地合拢在胸前，瞬间幻动出无数阴森玄奥的印诀，点落在那滴血珠之上，等他降落在勾三的身前，那滴淡蓝色布满印结的血珠缓缓飞到勾三的面前，轻轻旋转着。
“天地为引，魔神为尊。以我心血，冥然封魂！”明者浑身淡蓝光晕闪烁不定，口中蓦地大声喝道。
就在这句法诀诵念完毕之际，勾三面色凝重，胸前合拢的双手氤氲起一缕浅灰，袅袅绕绕没入那滴血珠之中，隐约间似乎听到有个哭泣的声音传来。血珠瞬间飞到明者手中，他口中无声念动着晦涩难懂的字句，血珠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最后被他徐徐送到坟头，没入坟中。
就在这时，勾三双手翻飞不停，不断有各种各样的矿石被他分割成一尺见方大小均匀的块状，围绕着这座坟头堆砌起来，转瞬间一座别致古朴庄严大方的坟冢就建成。这时的明者面色有些苍白，以他的修为，现在勉强施展最耗费心神的血珠封魂原本就有些勉强，但是他可不想这件事换成别人来做，即便是勾三也不行。
接下来的时间，明者与勾三以自身血液勾画出轮廓，在坟冢周围布下了两座阴阵：三天九幽和四方罗刹。
这是魔族安葬王侯才会用到的阴阵，可见明者心中对他这位师傅的尊重程度。勾三也不说什么，毕竟明者的高贵血统摆在这里，何况他还是王最看重的人。可就算有勾三这个强者的帮助，两人布置完毕，也耗去了足足一天的时间。
在坟冢前摆上一壶酒，一个酒杯，明者再次拜倒，三个响头之后，起身跟着勾三头也不回地离开。原本以为这次祭奠只需要一日半日的光景，没想到竟足足耗去了一天的时光。
其时，已是第二日中午，两人回到离人镇，来到酒庄，叩响门环。
步惊天不明白父亲为何会突然下一个奇怪之极的命令，就在今天早上，让他数日后跟随前来借宿的那个蒙扬公子一道前往芦洲香蜀城，却没说让他去做什么，只是给了他一个锦囊，让他在大比之日才能开启。
更奇怪的是，一向不喜欢与人交际的父亲竟跟那个蒙扬公子言谈甚欢，甚至还在密室之中畅饮了一夜。这可是极不寻常的事情。至少，自从他犯下那个大错之后，已经快有三十年没能跟父亲对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