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节

    此话一出,三人再不敢有所逗留,策马,尘土飞扬,朝着出口奔去。
    到底是秋季了,不管日头如何毒辣,风儿吹在身上都是凉飕飕的,一直冷到心底。
    慕容拓循着马蹄声,很快便追上了姚秩,此时的姚秩,已经翻身下马,拔出了腰间的宝剑在和黑瞎子殊死搏斗。
    他一脚踩踏树干,借力一跃,黑瞎子仰面站起,甩着拳头砸向半空的姚秩,姚秩却横空侧翻,以掩耳不及迅雷之速将剑刺入了黑瞎子头顶的骨缝之中。
    这样精准的剑法,实在叫人难以相信是出自一个习武不到半年的人之手。如此根骨,令人震惊。若非姚秩太过讨厌,慕容拓不介意亲自教他。
    只见那黑瞎子直愣愣地倒在了地上,姚秩拔出宝剑,不显丝毫畏惧地斩落了它的熊掌,再放入随身携带的布袋中。
    慕容拓淡淡地道:“就为了一对熊掌?”
    “嗯”姚秩轻应了一声,算作回答,面无表情地翻身上马,在和慕容拓擦肩而过时,殊不知他浑身的汗毛都尽数竖了起来。
    自出生以来,他就怕过两个人,一个桑玥,一个慕容拓。
    就在姚秩悄然松了口气,以为慕容拓不会对他怎么样时,一群凄厉的兽吼自身后砰然炸响,宛若平地惊雷,又似惊涛骇浪,在这和原本静谧的天地间拂来了一丝叫做“恐惧”的东西。姚秩坐在马背上,能清晰地感知整片大地的震动。慕容拓的确没拿他怎么样,但他和慕容拓同时陷入了危机。
    那是数十头黑瞎子,还有好几只猛虎、猎豹、野牛……总之,茫茫一片兽潮,向着他们全速冲来。原本稀稀拉拉的树枝,顷刻间落叶纷飞,百鸟惊走。
    这等壮阔凶残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凭空滋生,着实诡异!
    然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被野兽的奔走和怒吼给掩住了声音的杀机。
    慕容拓双耳一动,一鞭子拍上了姚秩的坐骑,厉声道:“别回头,快点离开小巫峰!”
    语毕,慕容拓腾空而起,如蛟龙出海,挥动宝剑在半空晃出了十道剑影,那剑影织成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将前方射来的暗器尽数挡开了去。
    尖锐的兵器碰撞声撞入姚秩的耳朵,凭着一股直觉,他迅速俯低身子,一支飞镖从左侧射来,紧贴着他的后背,一划而过。那冰冷的气息,哪怕隔了两层衣衫,仍然沁到了骨子里,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手一抖,捏着的布袋掉落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逃命要紧,姚秩这个惹祸精却反其道而行之,他勒住缰绳,停止了狂奔,跳下马,回跑了几步,将那个袋子捡起来。
    然而,就是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两道黑影已不知何时悄然贴近了他的身子。
    慕容拓俊逸的眉眼闪过一丝薄怒,快步踏空,挥剑斩向了那两名黑衣人,削掉了黑衣人刚刚探出去打算去抓姚秩的手。二人痛呼,凄惨无比。
    慕容拓拧起姚秩扔到了马背上:“还不快走?你再敢停一下,我就先杀了你这个拖油瓶!”
    慕容拓疾言厉色地说完,姚秩本能地抓紧了缰绳,将速度提到极致,不过须臾,就消失在了危机重重的林子深处。
    慕容拓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向,策马狂奔,猛兽和杀手一路猛追。直到被逼至碧波长河,他避无可避,却也不愿跟上百头猛兽和数名杀手硬拼,于是他轻轻一纵,落入了冰凉幽深的湖底。
    水花四射的那一刻,一枚金色飞镖击中了他,金色日晖下,微风袅袅吹过,水面荡起了一圈腥红的色彩,很快,又浮出了一条镶金墨色腰带。
    黑衣人头领见状,对着手下打了个手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追!”
    “是!”
    当战况以飞鸽传书的形式传到卢王那儿时,他笑得快要合不拢嘴了:“中了我们那儿的剧毒,就算活着也只能是废人一个,哈哈!桑玥是我的了!”
    卢王一边吩咐人打捞慕容拓的尸体,一边往着大周人扎营的地方而去,好巧不巧的是,碰到了桑玥陪着姚馨予在草原上散步。
    桑玥穿着一件挑金丝刺绣妆花裙,底色纯白,外衬透明梅纹纱衣,纱衣上用红线绣了几朵娇艳欲滴的寒梅,衬得她肌肤塞雪,美眸晶亮。对襟处用银线打了个蝴蝶结,中间是一粒色泽鲜艳的红宝石。
    这身素净中透着华贵,华贵里稍了简约的装扮愣是把桑玥眉梢眼角的妩媚风情给凸显的淋漓尽致。
    这与之前的英姿飒爽又有所不同!
    这个女人,究竟有多少面?
    卢王搓了搓手,满脸横肉堆成一团,丑陋不堪却又浑然不察,还自以为风流倜傥、俊美潇洒。
    “桑小姐。”卢王恬不知耻地绕到了桑玥的身前,之前远远地看着桑玥,就已经觉得桑玥很美了,现在隔近了一端详,才发现这个女人的肌肤真是比水蜜桃还水嫩光泽,他想将之据为己有的念头实在越来越强烈,恨不得今晚就把拖回自己的房里,好好地疼爱一番。
    桑玥和姚馨予同时止住脚步,姚馨予厌恶地倪了这个色迷迷的丑八怪一眼:“你是谁?”
    哎呀,其实这个美人儿也长得不错,要是能一起带回去就太好了。可惜,他答应了云傲,从此只疼桑玥一人,那么,在得到桑玥之前,他决计不能反悔。
    卢王单手挑起额角的发丝,甩甩头,“风度翩翩”地说道:“在下是熄族新册封的卢王,两位想必是桑小姐和姚小姐吧!”
    桑玥如冷月般漾着清辉的眸子微眯了一下,冷意徐徐散开,先是丽雅公主,再是卢王,他们两个都能准确无误地认出自己,这说明什么?
    卢王被桑玥这种越笑越冷的阴翳眼神给看得头皮一阵发麻,只觉得从脊背到四肢,血液仿佛都无法流通了似的,这无关对方的敌意有多深,就是一种自惭形秽的卑微之感。
    很快,他摇头,摒弃了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想法,他的身份之尊贵,岂是寻常人能够比拟的?这么一想,他的胆子又壮大了几分:“本王有话对桑小姐说。”
    姚馨予不放心,拉着桑玥的手,小声道:“玥儿,我们别理他,我总觉得他不安好心。”
    桑玥按住姚馨予的手,报以一笑令人心爱的微笑:“你和子归在那边等我,现在临近日暮时分,熄族的商队都回来了,周围的行人不少,他不敢对我怎么样。”
    姚馨予想了想,也是这么理,四下一看,的确有不少商人赶着马车往前走,有的,已经在不远处支起了帐篷。她和子归走到十丈开外,但二人的视线时刻紧盯着卢王,生怕他作出什么不轨之举。
    “卢王有何贵干?”桑玥语气疏离地道。
    卢王恬着一副恶心死人不偿命的笑,极尽讨好之色:“哎呀,桑小姐,本王对你仰慕有嘉,所以想跟你联络联络感情。”
    联络感情?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需要联络感情?桑玥幽冷深邃的眸中流转起几许晦暗难辨的辉光,任心底的疑惑化为唇角一个温婉得体、比晚霞更舒柔明艳的笑:“听卢王的口气,好像一早就认识我了似的,可我真不记得我们曾经见过面。”
    卢王弱弱地吸了口凉气,怎么一时得意忘形说漏了嘴?他的眼底掠过飘忽和遮掩,讪讪一笑:“桑小姐是大周的名人,我听族里的王子们提过,原本昨晚我也应该随着大王一道迎接大周君臣的,可惜本王临时有事,所以错过了在第一时间让桑小姐认识本王,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
    来日方才?桑玥的疑惑越发深了,这时,卢王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只质地通透的翡翠镯子递到桑玥的面前:“送给你,就当是见面礼吧。”
    卢王纵然再风花雪月,也不会随身携带一个女子的饰物,难道说,卢王是有备而来?
    桑玥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淡淡地笑道:“卢王怎么着我没权利过问,但对象是我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我可不敢随意接受男子的礼物。”
    她说的是“不敢|”,而非“不能”,卢王成功地被诱导,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有什么不敢的?你怕曦王殿下会介意?你烦心吧,他呀……他……”
    卢王突然意识到自己几乎要说漏嘴,赶紧噤声,不再言语。
    口无遮拦,色胆包天,这卢王分明是个庸庸碌碌之辈,何以被封了王?既然卢王明知道她和慕容拓的关系,又怎么敢公然地追求她?他莫不是以为,南越和熄族之间隔了一个大周,慕容拓就不敢把熄族的王爷怎么样吧?
    桑玥的眸光渐渐冷凝,脑海里飘过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并未表露分毫,只微微行了个礼:“时辰不早了,告辞。”
    “哎——你还没收下我的镯子呢!”这可是定情信物呢!真是!
    桑玥总觉得这个卢王有些来历不明,于是在回帐篷之前,派伪装成荀玉儿丫鬟的玉如娇在熄族山脚追上了卢王。
    如果卢王的昏庸好色不是装的,那么,玉如娇一定能套出可靠的消息,若是套不出蛛丝马迹,只能归咎于这个卢王藏得极深,跟丽雅公主一样!
    回了帐篷,桑玥惊讶地发现姚家三兄弟一脸肃然地坐在里面,额角还淌着汗珠,显然刚进来没多久。他们对面的地上跪着姚秩,姚秩微低着头,一副难过自责的神情,看到桑玥进来,他乌黑的瞳仁动了动,欲言又止。
    桑玥和姚馨予的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就异口同声:“秩儿又闯了什么祸?”
    姚奇愤愤不平地道:“你问他!问他这回到底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
    姚秩闻言,头垂都更低了,眉宇间泛着越发浓郁的愧疚之色,他不敢直视桑玥的眼睛,唯有低着头,把自己如何不听姚奇的劝阻、猎杀黑瞎子、追赶黑瞎子,结果闯进了野兽窝,为了捡掉落的熊掌又被杀手追上,慕容拓为了救他……可能已经遇害了的经过详细述说给了桑玥。
    桑玥听完,身子遽然一晃:“不可能!他不可能会出事的!他的武功那么高,几头猛兽,几名杀手……根本奈何不了他!”
    姚馨予扯了扯桑玥的袖子,轻声道:“是几十、上百头猛兽……”
    姚晟亦是愧疚无比:“当时他说你的处境更危险,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及时赶回来保护你,眼下细细想来,他竟是做了支开我们、独自应敌的打算。”
    姚馨予瞧着桑玥如遭雷击的失神样子,眼眶一下子就红了:“我想曦王殿下不会有事的,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兴许他绕了个远路,天黑了就会回来了。”
    姚秩从怀里掏出慕容拓的腰带,目光凛凛道:“他让我走,我走了,但我刚出了小巫峰又回去了,顺着被群兽踏过的杂乱痕迹,我找到长河边,发现了这条腰带。”
    桑玥颤颤巍巍地拿过已被姚秩的体温捂干的腰带,这是她亲手缝制的,又怎会认不出?她的眼底写满了不可思议,就在两个时辰以前,二人还在谈情说爱,三天,三天后,不出意外,就该行周公之礼了,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慕容拓遭了有心人的陷害。此时的桑玥,哪怕不能说万念俱灰,却真真是心如刀绞了。
    桑玥难过,姚馨予也难过,她走到姚秩的面前,怒火中烧道:“为了一对熊掌,你害了曦王殿下,你说你这个人,怎么……怎么可恨?”
    姚秩垂眸不语,自从有了一次牢狱之灾后,他的话就少了许多。
    桑玥深吸一口气,按耐住想要一掌拍死姚秩的冲动,刚刚警告过他不要祸害姚家人,他转头阴差阳错之下就连累了慕容拓!如果不是为了引开那群猛兽和杀手,慕容拓早就可以施展忍术逃走。这个姚秩,说他居心叵测都不为过!桑玥一点一点地把怒气压回心底,看向姚秩,冷冷地道:“你最好祈祷慕容拓平安回来!”
    其它的,她一句也不想说了。
    姚秩这个混蛋,一次又一次地触碰她的底线!
    不为别的,就冲着他不听旁人劝告,一再地一意孤行,她就觉得这个姚秩简直是无药可救了!
    姚晟作为大哥,向来最是理智,也最疼惜弟弟妹妹,这回也对姚秩的行径深恶痛绝,尽管最初他们三兄弟都误信了慕容拓跟碧洛的传言,所以不太赞成桑玥和慕容拓来往,但经过长时间的相处和观察,他们每个人都接纳了甚至钦佩着慕容拓。
    慕容拓对桑玥而言有多重要,他们从二人的一个眼神、一个笑容就能判断得出。眼下,慕容拓为了救姚秩生死不明,按照桑玥的性子,或许……会杀了姚秩。
    就在姚晟三兄弟都以为桑玥会吩咐子归处死姚秩之际,桑玥累极了似的,叹了口气:“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尔后往椅子上一座,“哥哥们回去吧,我会派人去找慕容拓,现在,谁也不要擅自离开营地。”离开一个,冷煜林或许就会杀掉一个,尤其在茂林深处,杀了还能嫁祸给野兽,喊冤都没处喊!
    姚晟三兄弟把姚秩带出了帐篷,姚奇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姚秩的后脑受:“秩儿,我当时不让你射那头黑熊,就是因为那儿树木太少,本不该有黑熊出没。你天赋再异禀、武功再高强,终究是缺乏对敌经验,要知道,细节决定成败,你莽撞冲动易怒,都抵不过一颗碗口粗大的心。”
    姚晟面色微紧地道:“你是不是还想着,晚上孤身潜入小巫峰,把曦王殿下找回来?”
    姚秩并不否认:“我连累了他,就该去找他。”
    “愚不可及!”姚奇劈头盖脸地一顿骂,“你去了就是送死!敌人三两下就能把你骗得团团转,你吃什么熊掌?你应该吃熊脑!”
    姚晟回头,自帘幕的缝隙里瞥见桑玥单手支着头,宁静沉思又愁容满面的样子,做了个决定:“我去找,你们好生保护玥儿。”
    “大哥,你……”姚豫想要出言制止,姚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禀明皇上,请皇上亲自调禁卫军与我随行,我就不信,那幕后黑手敢在禁卫军的眼皮子底下动手。”
    姚家几兄弟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才来两天,姚家就经历了几番凶险,此次的狩猎,完全像是早已挖好一个堆满荆棘的大洞,等着姚家人往里跳,尸骨无存。
    这还是在他们不知道姚馨予被虏获一事的情况下的想法,若他们了解了姚馨予的遭遇,只怕今晚就按耐不住火气,冲进冷昭的帐篷将他砍个七零八落。
    另一个帐篷后面,三王子和丽雅公主比肩而立,听完姚家四兄弟的对话之后,丽雅公主勾起了一侧的唇角,语气里难掩得意:“卢王还真有几分本事,把曦王给伤到了。”
    三王子附和着一笑,碧蓝色眼眸映着夕阳晚霞,璀璨得宛若蔚蓝大海凝东珠:“那是他带来的人有本事。”
    丽雅公主笑得越发明朗了:“我提前恭祝三哥获得储君之位。”
    “还早呢,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桑玥。”三王子的眼底有复杂的波光缓缓流转,“只有桑玥死了,他才会帮我夺得储君之位。”
    丽雅公主不以为然地道:“没了慕容拓,这几个枭卫根本拦不住冷公子,桑玥不死都难!”
    “冷煜安说,这或许是他们的苦肉计,目的就是要让我们都以为慕容拓死了或者失踪了,冷煜安好放心大胆地对桑玥下手,最后再被慕容拓反将一军,捉到现行。”毕竟冷煜安是擅离职守,一旦被发现就是砍头的大罪,他们两个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自然希望冷煜安越谨慎越好,“况且,如果慕容拓真的生死不明,桑玥还能安安稳稳地放姚秩离开?”
    “能有这么复杂吗?”丽雅公主不由地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原本觉得冷煜安有些多心的三王子,被丽雅公主这么一问,反而坚信了冷煜安的话,桑玥一路从大周到熄族,要么是跟云傲在一起,要么是跟慕容拓在一起,冷煜安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猎鹿园中,桑玥虽然和侍女落了单,可里面来往的千金小姐不少,风险过大,况且,桑玥根本是约了六王子,四周安插了好些六王子的眼线,冷煜安还是没能动手。
    试想,桑玥和慕容拓都甚为谨慎,应该没那么容易被打倒才是。
    思量之际,一名五旬老商人状似无意地从旁路过,和三王子臂膀相碰时,塞了一张字条到他手中。
    三王子打开一看,笑了:“丽雅,该是你出场的时候了。”
    桑玥简单用了晚膳之后,想一个人静静,姚馨予不好打扰她,于是去了姚俊明和南宫氏的帐篷。
    夜色微朦,今晚的月,不若昨晚的皎洁明朗,恹恹地隐入暗色云层,洒下微弱的清辉,住着商队的帐篷方向,传来男男女女的歌唱欢呼。那里,似乎在举办篝火晚会,以庆祝大周人来了之后带给他们的无限商机。
    子归掀了帘子进来,手里握着一张玉如娇画的图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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