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很快霍副总长便赶了过来,对玉蔻喊话道:“玉蔻小姐且不要激动,这件事情我们正在调查,目前已经发现了一些疑点!请你相信我,我霍裔风一定会秉公处理,还你一个公道!你先放开人质!”
玉蔻听他这样一说,突然就犹豫起来,架在素弦脖子上的匕首微微一坠。素弦低声道:“小心他诓你。”
玉蔻顿生警觉,将那匕首用力一握,大声喊道:“我不信,我要见霍大少爷!除了霍大少爷我谁都不相信!”
霍裔风怕她激动,只得道:“霍大少爷这就来!”
玉蔻听信素弦,认为裔凡尚在家中养病,这位长官这样说显然是敷衍自己,怕耽搁下去夜长梦多,越发焦急烦躁,绝望地喊道:“你们是骗子,你们都在骗我!我只想平淡地活着,为什么不给我一条活路,为什么!”
说话间她已激动得无法自控,抓着匕首的手抖个不停,却听素弦“啊”的叫了一声,她觉得刀口似乎割破了她的脖子,慌乱中还未来得及问她,背后却传来闷闷一声枪响!
匕首乒啷一声清脆地掉在地上,素弦眼看着众警察快步冲了上来,这才怔忡着回头去看,却见玉蔻两眼发直地盯着前方,目光下移,她棉袍的胸口已被殷红的鲜血染透!
她就这样眼睁睁的,愣到不知所以,看着这个女人,眼神里带着无限的苍凉跪下去,然后她的面前倾斜、倒下!
霎时间她觉得天旋地转,一种从未经历过的痛苦翻涌袭来,随着那个死去的女人一起跪倒下去,有一双手臂在背后挽住了她的身体,她如是找到了温暖的避风港湾,于是紧闭双目,再也不愿醒来……
他也没有呼唤她,只是紧紧地将她抱着,想尽量把自己的温度多传给她一点。
这一时霍裔凡才赶到巷口,看到玉蔻倒在血泊里,疯了一样便冲上前来,推开警察,托起她的身子抱在怀里,她面上、唇上都失了血色,他颤颤巍巍拨开黏在她额前的发,唤着:“玉蔻,玉蔻……”
她疲累地微微睁开眼来,唇角泛起一丝淡淡笑意,他这一刻才看到她肋下的血迹,慌张不已,喃喃地说:“坚持住,我带你去看医生!”
他抱起她就想走,她只淡淡地摇一摇头,仿佛自己面临的不是死亡,而是重生一样,迷离的眼光里他的面孔无比熟悉,却渐渐不再清晰,她拼尽全力对他笑着,颤动的手指缓缓抬起,他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却看见倒在裔风怀里的素弦,他不明白她的意思,但见她的嘴唇微微翕张,似是要讲出什么话来,就低下头凑到她的唇边去,她只是断断续续地低语着:“素……素……”
她终究没有讲出一句完整的话来,那只搭在他臂弯的手臂如是凋零的枯枝,慢慢地,慢慢地垂在冰凉的地上,一只苍白的手摊开,如是她一生的写照,什么也没有抓住,就这么悄然归去。
第四十四章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三)
他抱着那具渐渐冰凉的身体,带着无限悲愤的情绪嘶声呼喊着她的名字,然而玉蔻真的死去了,他晚来了一步,于是她就这样无辜地死在了枪口之下!
他猛地回过头,利箭般的目光扫向立在一旁立着的警察们,怒吼道:“谁让你们开的枪!你们为什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这样开枪,是谁给予你们这样的权力!”
霍裔风用绢帕擦去素弦颈上的血,抬头对裔凡道:“大哥,对不起,我也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霍裔凡怒不可遏,冲将过去,指着他喝道:“你这个混蛋!你就是这么当总长的么,她也是一条人命,人命!”
霍裔风站起身来,揽着素弦靠在自己怀里,沉声道:“她是一条人命,你的妻子就不是一条人命么?”
尉迟铉眼见局面就要失去控制,便对霍裔凡道:“霍老板,是这样的,嫌犯当时精神近乎失控,匕首已然划出了血痕,我们怕您夫人受伤害,这才叫狙击手开的枪。”
霍裔凡的目光这一瞬才落在素弦身上,她虚弱地倚在裔风怀里,似是受了不少惊吓,他定定地望了她片刻,忽而转过身去,警局的验尸官正把玉蔻的尸体抬上担架,他急忙追了过去,厉声道:“不要动她!便让她安生去吧,我请求你们!”
那验尸官只得把眼光投向霍副总长,他微微点了下头,表示应允,霍裔凡便把玉蔻的尸体抱起来,径自走了。
素弦这一时刻才把双眼睁开,望着那个苍凉的背影渐行渐远,步履似是灌了铅般沉重艰难,她不禁扪心自问,什么是慈悲?世间即使最卑微的生物都怀有的慈悲,自己就这么轻易摒弃了,泯灭了!
“啊——”她突然感到一阵剧痛自小腹袭来,然后眼前便罩下一片黑暗。
醒来的时候已是漫夜沉沉,她一睁眼便看见那张温润的脸庞,恍惚中觉得又回到了过去,眸子闪烁出期盼的光芒,不过一瞬却又沉下,僵直地望着他,他面上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踌躇了片刻,轻声地对她道:“素弦,你怀孕了。”
她早就想到这个结果,并没有过多的惊讶,愣愣地望着天花板,想了一想,对他道:“这么一番折腾,他还在我肚子里活着,真好啊。”
她的笑容是惨淡的,他的心如是被突然刺痛,不知道该安慰她什么好,想试着去握住她的手,却都是犹豫不决了。
她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就伸出手去,努力地慢慢接近他,攥住他的一根手指,笑了一下,说:“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她那样的笑容只能让他更加折磨,深重吸了口气,对她道:“你回去要好好静养,文森特说,孩子很脆弱,再经不起折腾了。”
她点了下头,说:“我想回去了,我不喜欢这里。”
他看了一眼吊瓶,说:“这一瓶输完了,我送你回去。”
她想起什么,问他道:“裔凡呢,他没有来么?”看着他凝重的面色,叹了口气,道:“他也是个可怜的人。”
他开了车送她回宝石巷子去,临下车把她的围巾裹好,便扶着她出来。看门的管事开了大门,她突然对他道:“我自己能进去,放心吧。”
他想了一下,叮嘱道:“记着要卧床静养。”
他看着她走进门去,怅然叹了口气,忽一转头,只见大哥半垂着头,从胡同那边颓然走来,方一抬头兄弟二人正好对视,霍裔凡一个箭步便冲了过来,二话不说便是一记重拳,直打得裔风一个趔趄翻到在地。
裔凡怒火难抑,喝道:“你这个草菅人命的混账!这是我替玉蔻还给你的!”
裔风躬身在地,默默地抹去嘴角温热的血迹,然后缓缓起身,走到大哥面前,盯着他道:“霍裔凡,这一拳我不会还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她怀孕了,你好好待她。算我求你。”
裔凡一怔,“你说……什么?”
“你们就要有孩子了。”裔风一字一顿的、沉声道,“你好好待她。”说罢便走掉了。
霍裔凡回过头去,只见大门昏黄的灯光下素弦正阴沉地看着他,他赶忙追过去,她没有说什么,径直走到花廊里。
他一时心里五味杂陈,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现在觉得如何?”
她没有回答,问他:“玉蔻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他说:“她家人不在这,她弟弟也刚刚去世,便叫人把他们埋在一起了。”
她突然有些站不稳,他扶住她的手肘,说:“小心一点。我背你回去,好不好?”
她站在那里虚晃了一下,说:“毕竟是我的原因,她才遭此横祸,明天你带我去她坟上,给她上柱香吧。”
他“嗯”了一声,又一想,说:“还是先告诉爹娘一声,再叫大夫来诊治一下。”
她觉得很不耐烦,说:“你蹲下。”
他愣了一下,还是照做了,于是她伏到他的背上,见他不动,说:“你怎么还不走?”
于是他站起身来,说:“素弦,你抓紧一点。”他走得很慢很慢,似乎感到背上的她无比脆弱,一点风寒都承受不得似的,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负着一个千钧重担,不知怎的,心里却充满了穿破黑暗的勇气。
翌日素弦怀孕的消息便传到了老爷太太那里,府里上下皆是一片喜气,请了与霍家相交甚好的中医世家汪老大夫来瞧,说是二姨奶奶已经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孕,只是胎像不稳,需要长期卧床静养。
老爷一脸笑呵呵的,直关照裔凡要多多照顾素弦,看向夫人,却觉得似乎脸色不对,便道:“秀缇呀,这可是我们霍家自家庸出生以后第一次添丁,我可等了足足六年啊,你怎么还是板着个脸呢?”
太太眉心拧着,踱到素弦床畔,审问似的道:“素弦,前几日你还说你癸水未尽,肯定没有怀孕,这倒好,这身孕怎么突然就来了?”
素弦觉得尴尬,眼光不自然地闪了一下,裔凡忙道:“娘,或许她是弄错了,汪伯伯都诊看过了,不会错的。”
太太白了他一眼,说:“你个男人家懂什么!我指的是……”当下府里家眷皆在场,她也不便把话说开了去,于是没有多言。
咏荷亲昵地揽着她娘的肩膀,软着嗓子道:“娘,大喜的日子您就不要计较这些了嘛。你知道的,素弦爹娘去世得早,都是跟着哥哥一起生活,肯定经验不多。”转脸努嘴看向裔凡,说道:“大哥,你以后可要好好关心素弦哦。”
裔凡笑道:“是,小妹说的话,大哥哪敢不听?”
她爹也笑道:“我们咏荷,可真是个开心果呢,将来嫁到谁家,都是谁家的福气!”
太太心里也笑了,却仍旧佯装着板脸,说:“这个疯丫头,我还在愁哪个婆家肯要呢。”
凤盏在一旁立着,一股无明业火蹭蹭外冒,虽是一声没吭,那怒气却分明写在脸上,桃丹只得在一边拼命对她使眼色。众人一阵开怀的笑声刚刚落下,太太一个凌厉的眼神便丢过去,凤盏登时泄了底气,只半低着头看向地板。
凤盏从来是憋不下这口气的,自己长年被裔凡冷落,老爷太太盼着孙子,只骂她肚子不争气,她攒了好多年的委屈无处诉说,这下倒好,倒让一个名正言不顺的妾室歪打正着抢了先去,自己岂不是马上便要地位不保?
下午凤盏站在楼阁上往下望,不时有丫鬟托着各式各样的补品送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眼看着就要把门槛踩塌了,觉着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憋下这股火去,不紧不慢地踱到素弦屋里去,冷着声道:“闲杂人等都出去,我有话要跟二姨娘讲。”
见青苹面露犹豫,斥道:“怎么,大少奶奶我说不动你么?”
素弦挥了下手,道:“你先忙去吧。”
众丫鬟便都退了出去,凤盏习惯性地抱起手臂,仔细地上下端详着她,素弦觉得古怪,笑道:“大姐,我今天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么?”
凤盏嘴角一扬,说:“哪里,妹妹天生一副花容月貌,怎会有不对劲的地方?非说有不对劲了,那就是妹妹这身子,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在床沿一坐,慢条斯理地道:“素弦啊,你也别怪大姐过于谨慎,你怀的可是裔凡的孩子,换做你是我,能不搞清楚些么?”
素弦笑着道:“大姐想搞清些什么,倒把妹妹弄糊涂了。”
凤盏眼神里略带嘲讽,说:“妹妹那日晚上呕得那样厉害,明显便是害喜的症状,为何一再对太太说你不是怀孕?难不成,这其中有什么拿不出台面的猫腻在里面?”
素弦不急不躁,笑道:“大姐还真是慧眼如炬。只不过,这一次怕是真的看走眼了。”
凤盏肃了脸色,咬牙道:“你本就和裔凡裔风他们两兄弟搅得不清不楚,我看你自己也是糊涂着吧?哼,你是不是怕这孩子是老二的,到时候事情说不清楚,你就遭殃了,所以才一直掩着怀孕的事不说?你能瞒住两个老的,瞒住裔凡,可你逃不过我这双火眼金睛!”
“你胡说!”素弦也变了脸色,愤然道,“我敬你一声大姐,你竟如此出言不逊,这种话难道是可以乱讲的么?”
凤盏冷笑道:“你若心里没鬼,何必这般横眉怒目的呢?既然妹妹心里敞亮,不妨跟我到爹娘那里说个明白,也耽误不了多大功夫。”便强拉着素弦起身,青苹听见动静便跑进来,惊道:“大少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可使不得啊!”
第四十五章 断梗无凭,岁华摇落又惊心(四)
凤盏一时气盛,抓住素弦的胳膊便不肯撒手,情急之下青苹只得使出功夫中的巧劲,虎口钳住她手腕略一用力,凤盏登时便感到手臂酸麻,“哎哟”叫了一声,骂道:“好你个死丫头,竟敢对主子动手!”便唤桃丹:“你是死人么,还愣着干什么?”
桃丹站在门槛上犹豫的当口,身后便钻出一个小脑袋来,乌黑的眼珠四下里滴溜一望,见凤盏横眉怒目似要吃人,便嚷道:“大娘又欺负二娘了,我去告诉爸爸去!”说罢便欲跑去,凤盏气得火冒三丈,“桃丹,你还不快点拦住他!”
孩子的话当真戳到凤盏痛处了,怒火冲天地便走上前来,素弦赶忙劝道:“大姐,他还小,不懂事……”
凤盏怒极反笑,说:“你可当真精明,两头的好人都让你做尽了,坏人的名头倒都被我凤盏背了,天下岂还有这样的好事?”一手揪着家庸后衣领子,把他提溜到素弦面前,一手掐着腰,道:“霍家庸,你今天就给我说明白了,你到底是认她做娘,还是认我做娘?”手指着他的小脑袋瓜,如是咒骂似的,一字一顿地说:“你可要想明白了,你若是选了她,从此你的事我凤盏一概不问,你我便断绝了这母子关系罢!”
家庸被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轻,直往素弦怀里靠,小脸憋得通红,似要哭出声来,却仍是咬牙忍了,冲着凤盏道:“大娘不好,二娘才是我的妈妈!”
“呸!”凤盏立时便啐了一口,冷笑道:“傻瓜,你也不想想,你出生的时候你二娘才十三岁,她又如何生得出你来?”
素弦护着家庸,严厉道:“大姐,是我与你积怨,你冲我来便好了,跟孩子说这些做什么?”
凤盏气急,骂道:“少跟我来这一套,若不是你在背后故意撺掇,他能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来?”
家庸眼瞳里蒙了泪影,仰起头问道:“二娘,我的妈妈到底是谁啊?”
不等素弦答话,凤盏便恶狠狠地道:“你娘早死了!多年以前就死了!”便气冲冲地走了。
家庸听她这样一说,眼里登时便滚下泪来,摇着素弦的手:“二娘,大娘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素弦心里痛楚难当,蹲下身来,轻轻地搂住他小小的身子,眼泪已止不住地掉落下来,轻轻吸了口气,在他的耳边柔声道:“家庸乖,从此以后,二娘便是你的亲娘……”蘸着心血,一字一句地吐出这句话来,眼泪便如决堤的洪水,倾涌而下。
她抱着孩子他耳边喃喃哄了好久,家庸方才缓过劲来,懂事地抹去她面颊的泪水,说:“二娘,你别哭了,哭了不好看呢。”
素弦眼里盈着泪,柔柔地笑了,眼瞳里如是绽放了光辉似的,对他道:“家庸答应二娘,好好睡一觉,今天发生的一切便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好不好?”
家庸皱眉想了一想,说:“二娘,我知道了。家庸可不可以问一个小问题,家庸的亲娘到底在哪儿啊?”
她明白孩子渐渐明了事理,一两句话的安抚已然不能使他宽慰,只得语重心长地道:“家庸,二娘跟你保证,将来有一天一定会告诉你的。只是,不是现在。”
家庸“哦”了一声,也没再多问,走路时也若有所思的样子,便这么回去了。她经了方才一闹,情绪又大大起伏了一阵,腹部很是难受,又不愿意对人声张,便仍躺回床上休息。却是不知怎的,如何翻来覆去都睡不安稳,似是有预感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
眯瞪了一会儿将近日暮,厨房做好了一盅乌骨鸡汤送来,素弦方一掀开盖子,便有一股发腻的怪味扑鼻而来,差点登时便丢了汤碗,觉得作呕,又伏在床畔吐了一阵。
晚间裔凡进了屋来,手里提了几包油纸包的点心,笑道:“素弦,我给你买了酸枣糕和芸豆饼,还有麦香酥。上次逛庙会时候,看你喜欢吃这些。”说着便要拆开包裹,素弦摆手道:“先别打开,才把酸水吐干净了,一看到吃的,怕是又想呕了。”
他面露忧心,道:“这可怎么是好,一点东西不吃可不行。”
素弦淡淡一笑,说:“你该好好养伤去,这些事由青苹她们做就行。”
他在她床边坐下,温柔的眉眼看着她,道:“一想到我们要有孩子了,我便坐卧不住,总想来瞧一瞧你好不好。”
她眸光一转,说:“你当真这么喜欢孩子么?”
他笑道:“我自然喜欢,家庸一个人太孤单了,有个小弟弟小妹妹陪他,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