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

    持盈嘴角抽搐:“内情……什么内情,他竟然愿意跟你说。”
    百里赞一脸深沉:“我告诉他在我们贡县那边寡嫂都是要嫁给弟弟的,不嫁也得嫁。”
    持盈手一哆嗦,绣花针差点掉到地上去:“真的?”
    百里赞继续深沉脸:“假的,要不蚌壳哪有那么容易撬开。”
    持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将针扎在针垫上:“真是服了你们了,我哪天要是变得也喜欢东家长西家短了,那可都是你们的错。”
    百里赞狡黠地笑笑,说:“哪里哪里,这本来就该是女人的专长,有时候男人不好打听的事,就得靠女人去打听,夫人过去是深闺女子,想必不精于此道,但若想好好辅佐王爷,这长舌的本事还是得练起来。”
    持盈沉默了下,反问:“先生希望我多去和谁聊聊?太子妃?还是其他几位王妃?”
    百里赞故意卖个关子:“这个我不敢拿主意,夫人觉得谁合适就谁。”
    持盈默默点了点头,暂且放下这个问题,而是问:“先生从杨公子那儿套到了什么话?”
    “杨公子的大哥,好像死得有点蹊跷。”
    037、打狗看主
    百里赞说:“杨公子的大哥,好像死得有点蹊跷。”
    这一惊非同小可,持盈几乎是瞬间就坐直了:“死得有点蹊跷?意思是李氏……李氏她……谋杀亲夫?”
    “不,倒不是这个意思,”百里赞忙摇头,“杨公子的大哥叫杨玠,杨家到他们这一辈只剩下他们兄弟俩,娘死得早,爹又是府兵教头,从小杨玠走到哪儿都把弟弟带到哪儿,兄弟俩感情很深,可是自从李氏来到杨家以后,兄弟之间的关系就变味了。”
    持盈的好奇心被他给勾了起来,情不自禁地问:“怎么个变味法儿?”
    百里赞啧啧两声,说:“要说这李氏胆子也真够大的,她竟然给爹娘说不要嫁杨玠而要嫁杨琼,而这话不知道怎么的又传到了杨老爷子的耳朵里,于是李氏过门后便被百般刁难,杨公子看不下去,和爹争执了几句,那晚上杨老爷子喝了点酒,听他维护嫂子,就认定他们俩私通苟且,于是拎起笤帚就将杨公子打了一顿,骂他是畜生。”
    持盈紧张地问:“当时杨玠在场吗?”
    百里赞唏嘘地道:“不在,幸好不在,否则连多的几年都没得活。”
    “那到底他是怎么死的,为何说有蹊跷呢?”
    “杨玠是战死的,但当时杨老爷子还在军中教习枪法,按理不需要他服兵役,可杨玠却自请参军,出去不到一年就死了,杨公子觉得大哥一定是发现了妻子喜欢弟弟的事,所以自愿去战场上送死,好成全他们,杨老爷子痛失爱子,一怒之下将李氏赶出家门,又大病了一场,身体这才一日不日不如一日,熬到去年,终于是去了。”
    持盈听完故事,呆呆坐了半晌,才喃喃道:“原来先生之前说他们兄弟感情很深,是这个意思。”
    兄弟间感情很深,深到愿意用死来成全弟弟和自己的妻子。
    百里赞又说:“不过我倒是问了杨公子一句,问他李氏过门后有没有什么逾矩的行为,杨公子说没有,李氏很守本分,对丈夫杨玠和公公都很尽心,当然也很照顾他这个小叔,并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只不过杨老爷子先入为主,横竖看她不顺眼,才酿成了这悲剧。”
    持盈深表认同地点头,感慨地说:“李氏也是可怜之人,大哥死后,杨公子心中必然十分愧疚,对李氏避而不见也正常,倒不知李氏为何明知他不愿见自己,还几次三番要来找。”
    百里赞笑了起来:“这还不好理解,如今拦在他们之间的人都死了,自然是想再续前缘,换做个一般的人,说不定就和她在一起了,也只有杨公子这样中正刚直之人才会义正词严地拒绝她。”
    打那以后李氏就再也没来过武王府求见杨琼,不过还是隔三差五送来东西,被退了几次,最后终于死心消停了。
    “如果王爷被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喜欢了很久,会不会也喜欢上对方呢?”
    崔绎正在穿朝服,闻声扭过头来奇怪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说:“你问这做什么?”
    持盈一笑:“没有,随便问问。”
    崔绎怀疑地看着她:“你一晚上都在想这个?”
    持盈莫名其妙:“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翻来滚去一晚上,是怎么回事?”
    持盈一下子笑起来:“大概昨晚吃了什么不消化的东西,肚子不太舒服,王爷不提我都不记得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崔绎却紧张起来:“肚子不舒服?怎么个不舒服法?怎么也不起来宣御医?”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用宣御医了吧?”持盈从前也没生过,自己也有点拿不准,被他的紧张情绪一带,也跟着紧张起来。
    崔绎斩钉截铁地道:“要么就去请程夫人,总之非找人来看看不可。”
    王爷一声令下,府中谁敢不从,马上就有小厮赶着进宫去请御医了。崔绎还想赖到诊断结果出来了才走,被持盈好说歹说送出家门,才刚回屋坐下,外头就来报说御医到了。
    “请进来吧。”持盈也没多想,随口就应了。
    小秋嘀咕了一句:“这么快,飞过来的吧?”
    结果御医一进门,主仆俩就都明白了——因为后面还跟来了一个人。
    弄月撤掉了一身掌势嬷嬷的行头,只简简单单梳了一个发髻,珠花也十分朴素,挽着一个碎布包,进门来见了持盈,就恭恭敬敬地跪下行礼:“奴婢弄月,给王妃请安。”
    持盈差点就忘了,除夕那晚上还留了这么个后遗症,不过现在人已经打包送过来了,要留要放,至少得等崔绎下朝回来以后才能决定,于是只和气地做了个平身的手势:“姑姑起来罢,娘娘把姑姑送到我这儿来,可真是割了肉了。”
    至于这个“娘娘”指的是端妃娘娘还是皇后娘娘,持盈也不说破,反正都已经是过去了。
    弄月跟在端妃身边有十几年了,俨然和持盈的母亲范氏年纪不相上下,倒是保养得好,不怎么显老,她谢了恩起身,说:“承蒙王爷、王妃不弃,奴婢今后一定竭心尽力伺候二位。”
    持盈便叫丫鬟将人领到下人住的院子去安顿,御医坐下来给她把脉,又问了问她最近的饮食,最后表示不是什么吃坏了东西,而是胎动。
    “才五个月就会动了?”持盈十分惊喜地问。
    御医恭敬地道:“是,王妃养得好,小世子很健康。”
    持盈先是一阵高兴,接着想到御医是和弄月一起来的,也就是说,是皇后派他来给自己诊脉,如果自己这儿表现得太顺利,反而不太妙。于是说:“不过最近倒是没什么食欲,还经常头晕,张大人您给开个方子调调?”
    御医一听,又示意她伸出手来,再把了一会儿脉,问:“王妃最近可是思虑过重,夜不安寝?”
    持盈模棱两可地点了半个头,御医提笔开始写:“臣给您开一副安神静心的方子,夜间休息得好了,白天自然就会有胃口了。”
    御医走后,持盈拿起那方子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随手递给小秋:“派个人送去程姐姐那儿,问问这方子正不正常。”
    小秋答应着正要去,弄月从外边进来,闻言便道:“可否先让奴婢看一看?”持盈不置可否,小秋就递了过去。
    弄月将方子上的每一个字都仔细瞧了一遍,然后交还给小秋,进屋对持盈说:“那方子不像是给怀孕的人调身子的,王妃还是不吃为妙。”
    持盈笑了笑,看着她:“皇后娘娘知道我和程姐姐走得近,必会看出方子里有问题,所以故意交代你这么说的?”
    弄月低着头不敢看她,语气却十分诚恳:“王妃怀疑奴婢有二心,奴婢不敢反驳,奴婢自踏出宫门以后,就不再是端妃娘娘或者皇后娘娘的人了,王妃若是信不过奴婢,奴婢这就收拾东西离开,回头皇上问起,就说奴婢跟人私奔了罢。”
    一个跟在端妃身边十几年,后为求自保又投靠皇后,现在又到了王府来的人,持盈不敢轻信,但也不敢放她走,只说:“你是王爷向端妃娘娘要来的,是去是留得看王爷怎么安排,我做不了主。”
    崔绎最近回来的都很早,持盈本想着就一个白天的功夫,不会出什么乱子,哪不知自己太天真了,吃过午饭后刚想打个盹,就有丫鬟慌慌张张跑进门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报:“夫人不好了!弄月不小心把茶给洒了,谢姑娘正掌她嘴呢,谁敢拦就一起打,怎么办啊夫人?”
    持盈简直要哀叹了,这个家里就没有一天能让自己省心吗?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谢玉婵可到真是好,在武王府里连根毛都不算呢,居然还随便扯着谁都能唱一出好戏,真是服了她了。
    心里抱怨归抱怨,持盈还是得赶紧过去解决,别看弄月现在只是王府的一个丫鬟,背后可有皇后和端妃两座大山,随便一个都可以让持盈吃不了兜着走。
    希望谢玉婵只是任性耍脾气,而不是又和端妃约好了要整什么花样。
    赶到偏院时,百里赞和还在养伤的杨琼都已经看了好一会儿热闹,百里赞好歹是王府客卿,崔绎信任的人,还能劝几句——只是当然没有任何效果,杨琼那可真是爱莫能助,一只手还包着绷带,连靠近几步都不敢,服侍他的丫鬟们早就告诉过他,这个谢小姐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千万千万别和她杠上,否则非死即残。
    “怎么回事?”持盈快步走向事发地点,院中的一座八角亭,谢玉婵倚着美人靠,弄月跪在她跟前,一下一下抽自己脸颊。
    谢玉婵对持盈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别说行礼问好了,屁股都不挪一下,趾高气昂地哼了一声。
    持盈严肃地喝止了弄月:“住手,不要再打了。”然后又将视线转向谢玉婵:“谢姑娘,弄月是我的丫鬟,你要打要罚是不是也该先问过我一声?”
    谢玉婵轻蔑地瞥她一眼,白眼一翻,仍旧不搭理。
    持盈转头对弄月道:“起来吧。”
    弄月正要道谢起身,谢玉婵怒喝道:“谁准你起来了!跪下!”
    持盈这时火气也上来了,以不亚于她分毫的气势大声道:“放肆!武王府之中何时轮到你来当家做主了?”
    “我放肆?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到底谁放肆!”谢玉婵一下从美人靠上跳起来,形象全无地指着她的鼻子大骂起来,“我和应融哥哥是天作之合,生来注定的缘分,要不是你这个狐媚子趁虚而入,应融哥哥怎么会把我弃之不顾?当家做主怎么了,这里的一切本来都是属于我的,都是你!抢了我的东西,还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今天我还就打你的丫鬟了怎么着吧!”
    038、夺命一踢
    自除夕那夜以来,谢玉婵一直被禁足在偏院中,崔绎怕持盈心软求情,就吩咐了下头的人不要告诉她,于是在持盈不知道的情况下,谢玉婵心中的嫉恨越积越深,终于在今天彻底爆发了出来。
    弄月知道持盈不信自己,便自觉地远离主院,去厨房打杂了,吃过午饭后她和另一个丫鬟送汤药来给杨琼,被眼尖的谢大小姐老远地看到,不由分说就硬把人叫到跟前伺候,弄月尚不知自己早已是谢玉婵的眼中钉,到亭子里问她有何吩咐,谢玉婵叫她把冷茶换了,弄月刚把茶壶端起,一旁的丫鬟就伸出脚来绊她,一壶冷茶理所当然就泼了谢玉婵一脚。
    和弄月一同来送药的丫鬟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持盈冷笑着起来:“看样子过去我对谢姑娘是太客气了,谢姑娘看不起我不要紧,弄月可是王爷向端妃娘娘要的人,等于是王爷的人,你打她,就等于是打王爷,更是打端妃娘娘,这打狗也要看主人的道理,谢姑娘是真不懂呢,还是装疯卖傻装不懂?”
    谢玉婵从小被全家娇纵,看不顺眼的人就打,对弄月自然也是这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恶惩所有勾引崔绎的狐狸精,持盈说的打狗看主人,她确实是一点儿也没想到,这会儿被提醒了,方才后怕起来。
    她虽然任性蛮横,却也没笨到无药可救,知道在崔绎和建元帝一致地对自己表示了反感之后,端妃已经是唯一的依靠,如果再把姨母也开罪了,那除了卷铺盖灰溜溜地滚回家,真就没有别的路了。
    “你、你少拿姨母威胁我!姨母当然是站在我这边的,就算我打了她的下人又怎样,下人做错了事还不兴打吗?”谢玉婵嘴硬心虚地反驳道。
    持盈怜悯地看着她:“要打也轮不到你来打,弄月过去是个嬷嬷,而且是四妃之一端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嬷嬷,在内宫的官衔也差不多是正六品,谢姑娘试着去朝廷上抽一个正六品的官员的脸试试?”
    谢玉婵面露恐惧之色,身体哆嗦了下,强装镇定地叫嚣:“那又怎样,正六品也好正一品也好,都已经是过去了,她现在不过是武王府的丫鬟而已,我打了她又怎样?你还想治我的罪不成?”
    持盈温柔地一笑:“治你的罪?不敢不敢,不过把你请出王府的大门,我想我还是做得到的。”
    谢玉婵刷地脸色就变了,跳脚大骂:“你敢!你这不要脸的狐狸精,你今天要敢赶我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我爹是州牧,姨母是皇妃,我……我我……”
    持盈微笑依旧:“来人,把谢姑娘的东西收拾收拾,送她出府。”
    院子里的几个丫鬟简直欣喜若狂:“是!”争先恐后地跑去谢玉婵的房里替她收拾东西。
    谢玉婵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持盈“你你你”了半天,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忽然恶念上头,抬脚就朝她肚子踹了过去。
    “夫人小心!”在一旁围观的百里赞和杨琼见此情景都被吓破了胆,赶忙冲上来阻止,而小秋早已眼疾手快,大叫一声:“别想碰我家夫人!”一把将谢玉婵推了回去。
    即使如此,谢玉婵的脚还是踢中了持盈,寻常人都未必经得住这下了十成力道的一脚,更别说持盈现在还怀有身孕,哪怕只是擦了一下,后果也是不堪设想的。
    小秋刚把谢玉婵推开,就听到身后持盈闷哼一声,转头见她捂着肚子弯了下去,险些吓傻了:“夫人!”
    “去……请大夫……”持盈脸色瞬间煞白如纸,额头上满是冷汗。
    小秋大哭着去扶她:“夫人你可别吓奴婢!奴婢这就扶你回去!”冷不防赶过来的百里赞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快去请程夫人!”然后一路抱着持盈冲回了主院。
    待到程奉仪闻讯赶来,紧急给持盈开了药,止住了血,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的事了,短短一个时辰里武王府从里到外全都鸡飞狗跳墙,丫鬟们都是头一回伺候孕妇,连从哪儿下手都不知道,要不是弄月经验丰富,在程奉仪来到之前采取了一系列紧急措施,这孩子能不能保得住还真不好说。
    “你们武王府就不能消停几天?一会儿这个生病,一会儿那个受伤,”程奉仪收拾好诊箱,坐在床边嗔怪地道,“要说那些都是飞来横祸,拦不住倒了霉倒也罢了,你这又是折腾些什么呢?人没撵走,还弄得自己差点小产,我差点没给你吓死。”
    持盈躺在被窝里,小腹中还在隐隐抽痛,被批评了也只是老老实实低头认错:“是我大意了,又害姐姐跑一趟。”
    程奉仪叹道:“我跑一趟倒没什么,你可是得在床上乖乖躺上一段时间了,那个谢玉婵,做事也太没分寸了,竟然照着你肚子上踢,这不是要人命吗?爹娘是怎么教的能教出这歹毒心肠来。”
    持盈笑了笑,没说什么,程奉仪又道:“不过我看她这回也长教训了。”
    “怎么说?”
    “也难怪你不知道,小秋把她推开以后,她脑袋磕在石桌边上,额头上拉了一道大口子,血流的一地都是也没人管,还是那姓杨的小子看不过去,叫人送回客房里,又请了外头的大夫来才给止住了血上了药,要不今天就得横尸在那院子里了。”
    持盈了然点头,当时自己只顾得上疼了,完全没去看谢玉婵怎样,听程奉仪的口气,就是前脚害人后脚栽坑,活该遭报应,倒是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说:“要是死了反倒麻烦。”
    程奉仪冷哼一声:“那可不,宣州谢家的嫡千金死在武王府,谢家人铁定不会放过你,万一到时候闹大了,只怕是王爷也保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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