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看来王禀还真是有点识人之能。”萧玲珑似认真似玩笑的对楚天涯说道,“他老早就劝你去做个乱世草头王,看来你的确是具备这样的资质。”
“萧郡主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呢?”楚天涯笑,下意识的就看向了马厩,那里正拴着自己的名唤“飞狐”的枣红马与萧玲珑的逐月宝驹。
萧玲珑顿时把脸一板,“你看什么看?”
“我看看我的马,怎么了?”楚天涯装傻的道。
“迟早,我就炖了它!”萧玲珑恨恨的扔下这一句不再搭理楚天涯,自顾练枪去了。
楚天涯忍不住嘿嘿的直笑。
何伯等人就纳闷了,都问楚天涯怎么就招惹萧玲珑了?
楚天涯笑而不语,这是两人之间的小“秘密”,怎么能拿出来分享?若真是说出来,萧玲珑恐怕也会真的翻脸。
入夜后,何伯叫小艾烫了几壶酒。至从女真围城之后,他们都开始节衣缩食滴酒未沾,但楚天涯难得回来一次,今日少不得要喝两杯,并改善一下伙食。于是小艾还煮了一锅鹿脯与羊肉干。这在平常或许没什么,但现在吃起来味道显得异常鲜美,众人无不大快朵颐。
宴中,何伯不经意的问起一个问题,“少爷,你猜朝廷会有什么动向?”
楚天涯担着酒杯正放到了嘴边,这时动作一滞,笑着摇了摇头将酒杯放下。
“看来少爷对朝廷不抱太好的希望?”
“我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楚天涯说道。
何伯点了点头,“没错,不能对其寄予厚望。按照朝廷的一惯作风,现在大概还在争论不休委决不下。否则,这么多天过去了,为何还没见到任何动静,也不见一兵一卒前来救援太原?”
楚天涯沉默不语,心说,如果官家贤明、朝廷给力,又哪里轮得到我楚天涯来收拾人心赢取名望?乱世之所以出英雄,就是因为皇纲失统才导致人心离散。这一次的太原骚乱,也总算是让我认识到了正统与名份的重要与仕人阶层的力量。不管我们的官家如何不肖、官僚如何腐败,在百姓们的心中,他们仍是主心骨与精神的支柱。以往各朝各代,但逢江山更迭便是诸候并起,无不是借助正统的名义、团结仕人的力量、收拾离散的人心,然后顺势而上!
“生逢乱世,要么做了离乱鬼,要么成为人中雄。”何伯不急不徐闲话家常的道,“少爷,如今你算是走出了第一步。今后,你有何打算?”
“先赢了这场太原保卫战再说。”楚天涯答道。
何伯笑了一笑,“就算是赢了,最后,朝廷也很有可能不会放过你。”
“这我明白。”楚天涯无所谓的淡然一笑,“所以,我从来没指望能够做大官、发大财。我今后的出路或许真如王禀所说……会去落草为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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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兵不厌诈
狂风骤起,雪花如鸿毛漫天飞舞。
太原城北的金军大营里,却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女真的骑兵们在军屯里大肆练兵,呼喝震天旌旗如林。这极冷的天气与漫天的雪花,对习惯了白山黑水之间的极寒天气的女真人来说,非但不是一种严酷,反而像是上天的馈赠。
因为以往但逢这样的季节,就是他们冬猎与练兵、劫掠的大好时光。冬天,对女真人来说意味着财富与收获,象征着胜利与荣耀。
中军狼主的营帐附近一派激情四射的叫好声,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宽敞的一片雪坪里站了数百人围成一个圈,圈出一片擂台模样的空地。中间有七个人在赤手空拳的搏斗。
六个精壮的女真大汉手持棍棒,在围殴一个人!
如此寒冷的风雪天气,那个被围攻的汉子居然光着上身,浑身上下宛如铜铸,更像是一副贴身盔甲直接长在了身上,小腹间八块腹肌高高隆起如同拼接而成。
这大汉赤手空拳以一搏六,居然丝毫不落下风。六人持棒合击下来,他任由其中的四根棍棒打在身上砰砰的作响,如同敲打顽石。另两根棒子却被他左右手手各持一根的直接抓住,腋窝夹住后奋力向上一挑,那头的持棒人居然被挑得飞了起来落到一丈开外,重重摔在了雪堆里。
围观众人大肆叫好!
另四人不甘失败更没半点退缩的意思,挥棒又打了上来。赤身大汉一声怒吼宛如龙吟,踏着雪地凌空跃起,披散的头发与浓密的长须逆着寒风狂野的飞扬,单掌化刀朝其中一人面门砍去。那人大惊,本能的举棒来扛。谁知这一掌砍下,手臂粗的廷棒居然卡嚓被砍为两断!
眼看着这一掌就要切到那人的面门,脚尖刚刚着地的赤身大汉猛然收势,以单脚为轴旋身一个侧踢,身边袭来的另外三人一同中招,齐齐的被一记扫腿踢飞开去。
瞬间,六个大汉五人被击飞,剩下另一人手中廷棒斩断人也愣在那里。
“好——”女真军士们激动万分,个个扬起拳来大肆叫好,还有人叫喊“狼主无敌”、“狼主千岁”!
赤身大汉张开双臂迎着寒风仰天大笑,任由雪花落到他强壮得令人惊叹的身体上。
这时有一名身黑色披厚裘、戴一顶雪白色狐沿绒帽的中年男子,踩着积雪缓步走近。与身边这些狂野的女真人相比,这名男子显得分外的温文尔雅。星眸薄唇脸色白净,颌下有三绺细髯,步履轻盈不失稳重,气度闲定且内敛。
“谋主!”众女真军士见到这个温文尔雅的中年男子,全都十分恭敬的抚胸弯腰施礼,并识趣的四下散去。
“狼主威风八面,身手不减当年。”中年男子走近那个赤身男子,面带微笑道。
赤身男子,便是现今太原城外女真大军的最高统帅,金国的国论勃极烈成员之一,完颜宗翰!
此时完颜宗翰放声的哈哈大笑,招了一下手,两名小卒便上前来给他披上一件熊皮大袄,腰间系上一条鹿皮革带,挂上弯刀系起披风再戴一顶貂沿大帽,粗犷奔放的金国狼主依旧是敞胸露怀的站在寒风之中。
“谋主来找我,可有要事?”方才还像虎狮一样凶悍的完颜宗翰,现在却是笑容可掬没有一点架子,他甚至主动的给那名中年文士抚胸弯腰的先施了一礼,言语也颇为谦恭。
中年文士急忙拱手回了一礼,说道:“臣下方才收到银术可将军派人送来的战报,西山青云堡那边的战事进展比较顺利,敌国万余兵马已被银术可在野战中歼灭,如今银术可将军正在全力攻打青云堡。但令人有点意思的是,青云堡区区的一个山寨,居然城郭坚厚易守难攻,银术可将军打了三天仍未攻下。因此向狼主请求兵马与攻城器械的援助。”
“银术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无能了,他和他手下那些铁骑们的力气,全都花在女人的肚皮上了吗?”完颜宗翰并没有生气,语气淡淡,但隐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他道,“给他足够的攻城器械,兵马就没有。三天之内他若是还打不下青云堡,就不用回来了。”
“是,臣下知道了。”中年文士不敢二话,拱手应诺。
“谷神那边情况如何?”完颜宗翰问道。
中年文士成竹在胸的拱手道:“完颜希尹率领四万余兵马前去堵截太行山的那些贼军,卓有成效。”
完颜希尹,即是完颜谷神的汉名。女真人占领辽国后接触到汉族的文化,对汉学十分的仰慕。学了没几年,女真的皇族与将军们开始嫌弃自己的名字译作汉名后太过俗气,于是纷纷主动给自己取了汉名。比喻女真的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就给自己取名叫完颜旻;他的继任者完颜吴乞买,取名叫完颜晟;完颜宗翰是汉名,他的原名叫斡离不。
没多久,女真人大多有了自己的汉名。而且,彼此之间称呼汉名还是一种尊敬的象征了。不过,上级对下级或是长辈对晚辈,一般仍是称呼他们的本名,就好比完颜宗翰直接称呼“谷神”;而中年文士不能直呼其名,只能尊称他的汉名“完颜希尹”。
简而言之,女真人给自己取的汉名,就有点类似于汉人给自己取的“表字”了。
“说说那边的战况,我只听不利的。”完颜宗翰问。
“是。”中年文士道:“太行山的贼寇比较分散,冬雪的覆盖让那里原本就十分险峻的地形变得更加易守难攻,因此短时间内想要剿灭他们并不容易。而且,太行诸山当中,有一股兵马的实战能力还挺强,至少强于南国的官军。昨天完颜希尹将军与之力战了一场,双方各有人马损失,居然打了个平分秋色。而且,完颜希尹麾下还折损了三个千夫长与六个百夫长。”
“哦?”完颜宗翰略有惊咦的道,“区区山贼,有如此能耐?”
“完颜希尹将军回报,这伙人马全是出自同一山寨,太行七星山。”中年文士答道,“七星山,是太行九山、也可以说是南国在河东实力最强大、也最有影响力的一伙绿林匪盗。他们当中有七个大首领,据说个个本领非凡。完颜希尹将军在回报的军报中特意说了,三个千夫长与六个百夫长,全是在战阵之中与敌方的头领对决时,被力毙于阵前!敌方领兵出阵的有三个头领,其中有一个是独臂红袍,另一个弓箭十分厉害的黑袍人,还有一个是银甲白衣的俊美年轻男子,使一口泼风大刀!”
“是七星山的大首领关山、二首领焦文通和三首领薛玉。”完颜宗翰听到后并不惊奇,而是微然一笑,说道,“这几个人的确是不简单,比许多南国的脓包将军们都要强得多。传令给谷神,让他把守要道暂时坚守,不必急于攻上山去摧城拔寨。此刻天时地利皆在彼处,我方不宜强攻。”
“臣下领命而行。”中年文士拱手应诺。
“谋主。”完颜宗翰唤了他一声,笑容可掬的道,“多亏有你执掌军枢机要,帮我料理这许多的事情,才让我有条不紊的统率大军从容作战,所向无不利。而且这一次的南下用兵计划被打乱后,也是你出谋划策让我们东路军随机应变,将急袭改为了正兵作战。你能够提出这样大胆且正确的意见,我十分欣赏。事实证明,我大金国的皇帝陛下让你来执掌东朝廷的枢密院,是一个十分英明的决定。”
“狼主过奖了。”中年文士微微一笑,拱手道,“时立爱其实并无过人之能,只是在其位、谋其事。金国能有今日之威势、东路军能够所向披靡,关键还在于皇帝陛下与诸位狼主英明果决,众将士们作战英勇。”
“哈哈,时枢密太过谦了!”完颜宗翰哈哈的大笑,“我大金国从来都不缺少英勇的将士,就是太缺你这样的谋臣与仕人。说实话,我都从你身上学到了许多的东西。就拿这一次的太原之战来说,按照我一惯的做法,现在肯定在全力攻打太原城池了,若不拿下决不罢体。是你建议我围城打援先削除其羽翼,然后挟胜而交给南国的朝廷施加压力,来换取我们想要的利益。这一条‘以和议佐攻占’的战略,我会在国论勃极烈的会议上提出。相信用不了多久,它就将成为我们金国针对南国的国策!”
“南国的朝廷虽然已经腐朽,但他们毕竟树大根深,短时间内不可以尽灭。”中年文士,时立爱说道,“尤其是现在我们第一次南下,想要将其一战而定,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因此,我们要最大程度的爱惜我们的军队,减少伤亡与损失,挟胜而交给南国腐朽的朝廷施加压力,通过外交的方式赢得利益,这更加划算。话说回来,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太原居然发生了这许多变故,而且我们的军事计划也提前泄露了。否则,用急袭的方法拿下太原或许问题不大。那样的话,东西两路大军一同杀到南国的腹地甚至围攻东京,也不是没有可能。”
“至今我也仍然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军事计划会泄露?”完颜宗翰眉头一拧,双手叉腰满头乱发随风奔放的飞舞,他沉声道,“就连耶律余赌也不知道的事情,南人怎么会知道的?到最后,耶律余赌莫名其妙的居然杀了童贯,然后他自己却被七星山的人捉了起来交给了王禀,然后王禀还公然将他处决了!”
“是啊,这一棕棕一件件,全都透着诡异。”时立爱也是面露迷茫之色,“据探子回报,在耶律余赌出使太原的时候曾与一个叫楚天涯的南国小校走得极近。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但探子回报说,这许多诡异之事的发生,多半都与这小校有关。”
“一个小校?”完颜宗翰的嘴都咧了起来,满副不可思议也不大相信的神色。
“这个小校,兴许不是他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时立爱说道,“首先,他的身份就很复杂,表面上他是个土生土长的太原小吏,但却与西山匪首孟德是结义兄弟,又拜入王禀门下做了学生,更与七星山的众匪首交从甚密。而且,倒反西山的胜捷军大将马扩,也与他颇有交情;还有一个人,更是和他走得极近。二人之间的关系,极是暧昧。”
“谁?”
时立爱微然一笑,“就是当初狼主亲自带兵,追了她三天三夜也没有追到的那个,号称辽国第一美女的末代郡主!”
“萧飞狐?!”
“是她,没错。”时立爱脸上的笑容颇是吊诡。
完颜宗翰只是点了点头,但他那一对琥珀色的鹰眼,已经眯成了一道缝。
“对了狼主,今日巡哨的将士捉到了一个细作。拷问之后他招认说,是西山派来给太原送信的。”时立爱很识趣的岔开话题,说道,“狼主要不要亲自审问?”
“既然谋主已经审问过了,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完颜宗翰微笑道,“谋主觉得应该如何处置,那就去办好了。”
时立爱面露感激之色的拱手道:“臣下认为,不如就放他进去太原城,也是无妨。”
“怎么说?”
时立爱答道:“现在太原仰仗的,无非就是坚固的城池与城外的义军援助。我们让这个细作将西山即将沦陷的消息送进太原,这会对太原城中的军民士气构成极大的打击。前几天我们围城擂鼓,不就是为了让城中的那群惊弓之鸟惶恐不安、陷入混乱么?现在却有这样的细作送上门来,不正是我们请都请不到的好帮手?这便是兵不厌诈!”
“哈哈,谋主果然才学渊博、睿智过人哪!”完颜宗翰大笑,“要不说,要对付狡诈的南人,光有盛锐的兵锋根本是远远不够,还得多多的仰仗谋主的智慧啊!”
“狼主这是在取笑臣下么?”
“哪里,你知道我们女真人一向不善言辞——我对谋主,绝对是衷心的欣赏与感激!”
当天傍晚,几名女真骑兵押着一个被绑缚的瘦弱汉人小子,走到了太原城前。他们放了一箭进城,箭上绑有一封书信,信上说特意送来了他们抓捕的名叫“小飞”的西山细作。
守城将士唯恐有诈不敢轻易决断,便请来了王禀。王禀在城头细下辩认了一回,他倒是曾经见过这个小飞,便叫人从城楼上放下竹篓将他吊了上来,并马上派人去军巡营屯里叫楚天涯,到都统府走一趟。
到了夜晚时分,外出巡视回来的楚天涯才到了都统府。小飞一见到他,就差哭出声来了,好一阵呜呼哀哉。
“小飞,你怎么进城的,西山怎么样了?”楚天涯急忙问道。
“女真人抓住了他,送他进来的;西山十分危急。”王禀一句话就简要的说了,眉头皱得紧紧的。
“大官人,你可得想办法救青云堡啊!”小飞受了许多的鞭笞之刑,模样甚是可怜,“马二哥带着一万兄弟们出去截断女真归路,结果是全军覆没,只剩马二哥独自一人单骑重伤逃回。现在青云堡被女真大军围困,危在旦夕啊!”
“你小声点!”王禀低喝一声,“此乃军事机密,你要嚷得所有人都听到吗?”
“小人知道错了,小人不嚷了……但是……”小飞的话被楚天涯扬手打断了。
“我知道了。”楚天涯微笑的点点头,拍了拍小飞的肩膀,说道,“我叫两个兄弟送你去我家里休息治伤,何伯他们都在,你们能有个照应。现在就走吧!”
“好吧……”小飞不敢再多说,只得悻悻的走了。
稍时过后,王禀重重的长叹一声。
“恩师何故长叹?”楚天涯问道。
“人算不如天算,我们事先布下的战略战术,全被完颜宗翰给破了。”王禀眉头紧锁的摇了摇头,“他们将小飞送进城里,目的明确用心险恶,就是要告诉我们西山要完了,我们太原城要少一条臂膀了。借此,来动摇我们的军心与士气。”
“那简单,将计就计。我们就布告城中的军民百姓,说小飞送来消息西山大捷,女真骑兵在青云堡一役中损失惨重。”楚天涯淡淡道。
“呃?”王禀不由得愣了一愣。
楚天涯微笑,“兵不厌诈!”
王禀顿时摇头苦笑,“我真是服了你!……但西山的确是快完了,如之奈何?”
“固守。”楚天涯毫不犹豫的说了两个字。
“那如果接下来,太行诸山也相继都失败了呢?”王禀又道。
“固守。”楚天涯说道,“坚持下去,我们就有赢的机会。现在是两军对峙,谁先犯错谁就会输。女真人孤军深入师老兵疲,战线太长后勤补给困难,攻城的难度更是比守城大了十倍不止。该着急该困扰的是他们,我们只须坚持一条,那就是——固守,绝不动摇的固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