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节
那卫校点点头,忽然间贴到墙边,左右看了看,一只手探出,手中握着铁钩子,勾在墙壁上,然后身体如同蝙蝠般腾起,眨眼之间,已经翻上了齐王府高高的墙头,随即飘进了院中。
王甫手握刀柄,神情紧张,嘴中喃喃自语:“阿弥陀佛,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
那卫校翻进了王府之内,四下里瞧了瞧,王府的下人都已经离开,府内一片死寂,卫校从怀中摸出一只丝帛,打开了细细看了看,这才抬头,将丝帛收入怀中,几个起落间,已经隐没在王府的黑暗之中。
齐王坐在椅子上,沮丧无力,双腿放在木桶之中,木桶里的水热气腾腾,凌霜在旁柔声问道:“王爷,水烫不烫?”
齐王摇摇头,道:“正合适,凌霜,这里面放了药材?”
凌霜道:“放了艾草,可以活血。”
“已经很晚了,你先去歇着吧。”齐王见凌霜俏脸有些苍白,勉强笑道:“我多泡一会儿。”
凌霜道:“不急,我在这里等着,泡好之后,我帮您收拾一下。”
齐王轻叹一声,犹豫了一下,终于问道:“凌霜,我还是想问你,你为何不愿意走?是……因为同情我吗?”
凌霜怔了一下,低下头,幽幽道:“王爷,我若走了,你身边还能有谁伺候?而且这种时候,凌霜留在王爷身边,王爷不会太孤单。”
“凌霜,你……你真好。”齐王凝视着等下的凌霜,这些时日,凌霜明显又消瘦了一下,齐王心里很清楚,这姑娘平日里虽然不怎么说话,但是心里比谁都清楚,王府发生的一切,凌霜都是瞧在眼里,她不多言,并不代表她不担心。
凌霜听齐王这样说,脸颊微起红晕。
她当然知道齐王的心意,如果说在入宫之前她还不能完全确定齐王的心思,但是齐王花了大力气将她弄进宫中,凌霜便已经明白了齐王的心意。
她不知道齐王为何会对自己如此垂青,但是她也知道,男女的感情,有时候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堂堂帝国的皇子,看上自己这位出身风尘的姑娘,按理来说,那是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可是自从入宫的第一天开始,凌霜就并无任何兴奋之心,反倒是一直以来,感觉颇有些压抑。
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齐王,虽然在她看来,齐王有时候太过年少轻狂,缺乏沉稳,甚至有时候会怯懦,但是齐王骨子里率真,善良,齐王的缺点,很多人都存在,但是他身为皇家贵胄,身上的优点,却是难能可贵。
而且凌霜不得不承认,自己能够脱离风尘,确实是齐王救了自己。
她心中对齐王存有感激,可是感激之心,却不等如男女之情,夜深人静之时,她不是没有想过一些心事,却总觉得自己竟似乎是将这位王爷当成了弟弟看待,虽然这话她是绝不可能对齐王说明。
就好像这次齐王身处困境,凌霜心中只觉得就像是自己的家人遇到了危难,自己当然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每当想到以后,便是心乱如麻。
她心中所想,齐王自然不知,只是灯火之下,看到凌霜那娟秀模样,禁不住心中又是怦然而动。
便在此时,忽听得门外传来敲门声,敲门之声不大,齐王微皱眉头,王府现在除了自己和凌霜,只剩下了卢浩生和马仲衡,如此深夜,过来敲门的,自然只能是其中之一。
不过这么晚过来找寻自己,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凌霜瞧了齐王一眼,见齐王点头,这才出了内室,过去开门。
很快,听到屋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即听到凌霜“啊”的轻叫了一声,声音充满惊恐,齐王听到声音,知道出了事情,顾不得双脚还泡在水中,赤着脚起来,顺手就将放在自己旁边的长剑握在手中,转身冲出内室。
外堂点着灯,齐王却是瞧见,凌霜捂着嘴,站在一旁,一名身着甲胄披着大氅的武士正背对自己,关上屋门。
齐王吃了一惊,却是快步冲过去,将凌霜拉到自己身后,长剑前指,对准了来人。
那人关上门,转过身来,齐王瞧见那人身上装束,一眼就辨识出是武京卫,瞳孔顿时收缩起来。
他当然清楚,武京卫如今在太子的控制之下,在王府四周看守的,就是武京卫的人。
如此深更半夜,一名武京卫鬼鬼祟祟闯进自己的寝室,而且腰间还陪着一把刀,毫无疑问,来者自然是不善。
他脑中一瞬间就想到,难道是太子已经等不及,这三更半夜,派了人过来要取自己的性命?
念及至此,心下又是愤怒又是紧张,太子既然派人过来,此人武功自然非同小可,自己的武功绝对及不上,事到如今,他倒没有想过自己有什么好结果,可是如果因此连累凌霜也遇害,那是万万不能接受,只是瞬间,心里就打定主意,自己说什么也要与对方拼上一拼,争取时间让凌霜先逃出去。
虽然整个京城都在太子的控制之下,如果太子真想连凌霜也一起解决,凌霜便是逃出这间屋子也逃不出王府,就算逃出王府也逃不出京城,可是此时此刻,齐王也顾不得想那么多,至少不能让凌霜在自己的眼前被对方所害。
那人一身武京卫卫校装束,转过身来时,看到齐王赤着双脚,手握长剑将凌霜护在身后,皱了一下眉头,却还是上前两步,齐王一手握剑,一手横档着,对方前进,他禁不住后退两步,冷声道:“你……你想杀……想杀本王?你……你过来试试……试试看……!”
连他自己都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努力想控制自己的紧张和恐惧,可是握剑的手却已经微微颤抖。
卫校并不再向前进,单膝跪下,低着头,恭敬道:“参见王爷!”
“不用装模作样。”齐王咬牙切齿,“是太子派你来的?”
卫校抬起头,摇了摇头,伸出一只手来,摊开手掌,手心之中,豁然一物,齐王身体微微前倾,不知道这人搞什么鬼,看到那人手中之物,神色大变,失声道:“是……血玉扳指?”
“王爷,在下仇如血,奉楚欢楚总督之令,进京面见王爷。”卫校凝视齐王,“王爷吩咐,一切听从王爷调遣,这血玉扳指,是楚督令在下带来,可证明在下是楚督的人。”
“呛!”
齐王手中长剑落在地上,他整个人就如同虚脱一般,上前两步,一把抓过血玉扳指,见到这枚血玉扳指确实是自己与楚欢联系的信物,是自己令孙德胜带往西北去见楚欢的信物,又惊又喜,便是这一刻,就觉得自己的所有委屈烟消云散,一把抓住仇如血那只手,“你……你可终于来了!”
第十二卷 残阳如血大王旗
第一三二一章 请客
仇如血恭敬道:“王爷受惊了!”
齐王拉起仇如血,凌霜已经迅速进屋,将齐王的鞋子拿了过来,齐王坐在椅子上,凌霜上前伺候齐王穿鞋子,齐王向仇如血道:“来,你先坐,府里没有别人了。”
仇如血倒也没有客气,在齐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凌霜服侍好齐王穿上鞋子,又进到屋里给齐王拿过来锦袍,齐王披上后,这才轻声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方才紧张,一时还没听清仇如血的大名。
仇如血拱手笑道:“在下仇如血!”
“仇如血?”齐王觉得这名字有些古怪,但是此刻自然不在乎仇如血名字的好坏,低声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到京的?来了多少人?”
他倒也明白,楚欢如果真想救自己,不可能只派一个仇如血前来。
仇如血道:“王爷,我们已经抵达京城五天,除了在下,确实还有几个人。”
“几个人?”齐王有些吃惊,如果对方要救自己出京,莫说几个人,只怕百来十个人也不够用,本来放松的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楚欢只派了几个人过来?”
仇如血何等精明,齐王这般问,他哪里不知道齐王的心思,微笑道:“王爷放心,虽然楚督只派了我们几个人过来,但是一旦行动起来,我们的人手还是足够的。”
“那就好。”见仇如血笑得很轻松,齐王微微宽心。
仇如血沉默了一下,终于道:“王爷,在下从西北出发的时候,对京里的情况还不是十分了解,包括楚督在内,并没有做出绝对的计划。楚督的意思,是让我们先进京打探,然后再相机行事,随机应变。我们入京之后,本就想过前来拜会王爷,但是发现齐王府已经被严密看守起来,王爷已经被软禁在王府之中。”
齐王握起拳头,并不说话。
“我们暗中对王府四周的环境进行了详细的打探,除了王府被武京卫守住,通往王府之外的几条街道,都是搜查严密,禁止闲杂人等进出,无论是谁,都要经过严加搜查。”仇如血轻声道:“王府四周和几条街道,日夜都不缺人。”
齐王皱眉道:“那……那可如何是好?”
仇如血凝视着齐王,道:“王爷,京城已经在太子的掌控之下,王爷或许有所不知,这几日武京卫各署的将领多有调动,几乎都换上了太子的人,除此之外,刑部的力度更是加大,又抓了不少人……!”
齐王冷笑道:“本王被他软禁起来,他没有了掣肘,自然是变本加厉了。”
“如今的京师,可以说是太子的天下。”仇如血低声道:“王爷身在京城,处境十分凶险。在下从西北出发之前,楚督再三叮嘱,要见机行事,而且我们要听从王爷的差遣。依现在的形势看,王爷实在不宜再留在京城,不过在下不敢妄自决断,所以要斗胆询问王爷,王爷是否愿意离开京城?如果王爷不想离开京城,我们不会有所行动,但是如果有心想要离开京城,那么在下将会立刻制定营救的计划,竭尽所能,将王爷救出京城!”
齐王皱起眉头,并没有立刻说话,若有所思,许久之后,双全握紧,手背上的青筋暴突起来,他的目光也坚定起来,终是看向仇如血,点头道:“仇如血,本王要离京,本王不能任由太子宰割,无论如何,也要离开京城!”
仇如血点点头,“既然王爷已经下定决心,那么在下知道如何做了。”看向一旁的莫凌霜,起身来,拱手道:“姑娘就是莫凌霜莫姑娘吧?”
莫凌霜一怔,似乎想不到仇如血竟也知道自己,忙点头道:“是……奴婢莫凌霜!”仇如血跟随楚欢的时候,凌霜已经入宫,所以两人虽然都在京城的楚府居住过,却并未谋面,而且凌霜入宫之后,这事儿府中上下也都不好多说,仇如血自然也不大清楚。
仇如血微微一笑,向齐王道:“王爷,楚督交代过,在京中的行动,随机应变,如果到了危急时刻,王爷需要离开京城,我们将竭尽全力施行营救计划,除了王爷,楚督也是交待过,一定也要将莫姑娘一同救出京城。”
齐王立刻点头道:“不错,凌霜一定要跟本王一起走的。”
凌霜在旁听见,却是心头一颤,这才明白,仇如血认识自己,是因为楚欢交待要将自己救出,毫无疑问,楚欢虽然远在西北,却从未忘记过自己的安危。
一时之间,凌霜心头百感交集,但是面上却又不能表现出来。
仇如血低声道:“王爷,在下在这里不便久留,您和莫姑娘少安毋躁,等候三两日,在下会将整条营救线落实下去,只待计划设计好,便会开始行动。”
齐王忙道:“仇如血,王府除了本王和凌霜,还有两个人,我们可以帮你们做些什么?”
“还有两个人?”仇如血一怔,沉默片刻,才问道:“王爷,营救计划,越少人知道越好,而且营救的人越少也越好,人一多了,目标也就大了……那两人王爷也准备带他们走?”
齐王正色道:“一个是王府长史,一个是王府统领,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这两人对本王都是十分忠诚,誓死追随,本王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仇如血正色道:“王爷,并非在下多嘴,但是在下还是要提醒王爷,京城都在太子的控制之下,此番的计划,必须要谨慎小心,慎而再慎。王爷该知道,您是太子的最大障碍,虽然如今被软禁在王府,而且有重兵看守,但是太子那边的眼睛也一定还盯着这边,所以计划中稍有一丝一毫的疏忽,就会前功尽弃,王爷会落到更凶险的境地。”顿了顿,犹豫一下,才道:“多带走两个人,目标也就大了两分,而且这二人的底细,王爷是否完全清楚?”
“本王很清楚。”齐王道:“本王知道,这种时候,不可轻易相信任何人,但是却不等于要怀疑所有的人。长史卢浩生是徐大学士推荐给本王,一直在为本王谋划,其实他也一直劝说本王,应该离开京城,前往西北,至若马仲衡,他是辽东人,出身行伍,讲的是忠信,前番太子要调走王府护卫,马仲衡差点带人与他们大打出手,这人对本王十分忠诚,本王可以相信他们。”随即苦笑道:“而且他们已经被视作本王的人,本王如果离开,丢下他们,太子也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既然如此,在下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仇如血想了一下,见齐王坚持,也就不多说,“王爷,在行动之前,王爷继续像平常一样,不要表现出任何的反常。至若卢浩生和马仲衡,王爷既然要带他们一起走,那么就将他们也列入计划之中,不过暂时不必将出走的消息告诉他们。”
齐王见仇如血似乎成竹在胸的样子,倒是信心大增,点头道:“你放心,本王按照你说的去做。”
……
……
已经是腊月,京里的温度也是低的吓人,因为户部吃紧,所以今年拨下来给武京卫的冬装数量实在有限,整个京城有武京卫七千人,但是拨下来的冬装,却只有三千套,这已经是户部力所能及,只是这样一来,武京卫大半数的兵士都将没有冬装。
分发冬装,自然是由上面进行调配,西门署知道这个消息之后,知道凶多吉少,这西门署的武京卫,本就是在军中靠山最弱的一拨人,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如今冬装缺乏,西门署自然很容易被忽略,西门署上下倒也没有想过人人有一件,只是想着能分个三五件也就阿弥陀佛了,等到冬装最后发完,西门署却是连一件冬装也没发下来。
署里的兵士们当然不敢往总旗衙门去闹,但是一肚子火,总要有发泄之处,署头王甫自然就成了替罪羊。
若是换做别的署门,兵士们也不敢向署头叫板,但是王甫为人敦厚,没有杀气,虽然做了署头,署门里的兵士们却也并不敬畏他,所以少不得叫喊着王甫懦弱好欺,连一件冬装都得不到,前任署头赵扬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是真要有东西拨下来,哪怕不多,却也能争取到一星半点,相较之下,王甫就差了许多。
王甫也知道众人心里有火,为了息事宁人,只能答应回头请众人吃上一顿好的,算是赔礼道歉,只是这一顿饭今天推明天推,一开始大伙儿还经常催促,到了后来,知道王甫囊中羞涩,也就没人再提。
黄昏时分,署门里的兵士们各自当差,有去西门广场巡逻的,有留在署门里歇息的,王甫依然要带着手底下的十几号人齐王府轮值。
距离轮值的时间还有很长,有些兵士不愿意太早出门,署门里毕竟还有炭火,呆在里面颇为暖和,早早出门,天寒地冻,没有几个人去受那份苦。
到最后,王甫领着六名部下先行出门,嘱咐其他人在轮值之前,必须赶到齐王府。
离开署门,王甫并没有带人直接去齐王府,而是转过两条街,带着众人到了一条比较热闹的街道上,跟随的六名武京卫倒是喜气洋洋,今日他们早早跟着王甫出门,倒并非是给王甫面子,而是王甫悄悄向着几人暗示,要遵守之前的承诺,带着几人在执勤之前,先去馆子里搓一顿。
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本以为是遥遥无期,今日王甫性子大变,众人乐得去吃一顿好的,而且倒也不知会别人,毕竟人越少,吃起来越痛快。
第一三二二章 甲胄
王甫挑的馆子,实在不大,黄昏时分,客人也不多,门面看上去十分的普通,武京卫的兵士们倒是并不在意,王甫请客,已经是十分稀罕的事情,能够到这种馆子已经很了不起,想要往那些高档的酒楼去,那是做梦也不会发生的事情。
饭馆有专门的一间屋子,里面生着炭火,装潢的到也不是太差,十分干净,王甫带着众人进去,率先将自己的甲胄脱下,其他人见状,也觉得穿着戎装吃东西不大方便,纷纷将甲胄脱下,堆在了屋子的角落,落座之后,王甫已经道:“今日难得请你们吃一顿,你们能吃多少是多少,过了这村没这店。不过话先说明白,晚上还要执勤,这酒水……!”
立刻有人阻止道:“王头,这就没意思了。你自己都说了,难得请弟兄们搓一顿,总不能让大家滴酒不沾吧?这天寒地冻的,出来总是要吃点酒暖暖身子。”
此人一说,其他众人纷纷起哄,都说连酒都不吃,请的哪门子客。
这行伍中人,不好酒的少之又少,平日里都舍不得自己买酒,今日好不容易有这机会,自然是不可放过,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王甫没有法子,只能苦笑道:“那咱们说好了,每人吃一点酒,可绝不能吃醉了,晚上还要执勤,到时候上面查下来,一个个都是醉醺醺的,我固然少不得责罚,你们一个要跑不了。”
众人都笑道:“那是自然,我们都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