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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半空中有尸鹫在低低地盘旋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浓重的血腥气味让它知道接下来也许会有一顿饕餮大餐。
    风吹过。
    脸上似有一片寒凉。
    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透过血污的眼帘,看见有雪花在轻轻落下。
    原来这里也是会下雪的。
    有人在小心翼翼地走近,呼吸浑浊,步履沉重地停在十步之外。
    他在等。
    他也在等。
    黑暗之中唯有如同濒死野兽的呼吸声被寒风撕扯着几近破碎。
    他慢慢闭上眼睛,一动也不动地俯卧在地上,不愿再浪费一丝一毫的力气,积蓄着最后的力量。
    他缓缓握紧手中的长剑,指向那人的后心,多年刀口舔血的生涯淬炼出的杀手嗅觉告诉他,在没有十足的把握前,面对这样一个仅凭一己之力便结果了与自己同来的数十名顶尖杀手的人,他必须保持足够的耐心与安全的距离。
    当然值得庆幸的是,那把恐怖的剑此刻已不在那人的手中。
    前方不远处,那把剑穿透了两个黑衣人的心脏深深地钉在树干上。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经历了残酷的搏杀,他是杀手团硕果仅存的人,如果不是为了那个可以独吞两万楚金的机会,在这一刻他还是宁愿选择离开。
    他甚至不敢去回想几个时辰前的那场搏杀,因为只要想起,就会浑身战栗,那个人是嗜血的杀神,即便是像现在这样子重伤、力竭,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鲜红的血洇透了身边大片的雪地,他仍然不敢过分地靠近。
    他自信是最好的猎手,他有足够的耐心看着眼前的猎物自己走向生命的消亡。
    雪花慢慢在堆积,渐渐掩盖了地面之上散布的断肢残骸,殷红纵横的血迹。
    但是仍有鲜红的血慢慢浸染渗透而出。
    血红。
    雪白。
    竟然有瑰丽炫目的美。
    终于,他听到雪面在嘎吱作响,那是厚底靴子踩在雪地之上的声音,代表着死亡的脚步正在一步步逼近。四肢僵冷,眼前一阵阵的眩晕,他忽然想,如果三日前,那人不来,是不是不会有今日之局?他当然知道那该是怎样的答案,心底落下一声叹息,艰难地牵起嘴角,如果这是生命最后的时刻,莫如笑着看上苍最后的裁决。
    一道剑光闪过。
    唇边的笑容凝固,鲜血飞溅。
    横亘在记忆深处的巨大殿门轰然坍塌,有声音从幽深的大殿中传来,是他从不曾感受到的温暖与柔和。
    隐隐约约却听不真切,终归于无边的死寂中……
    第103章 第一章
    东帝四年,冬。
    上郢城东穆国质子府。
    长空如墨,漫天星斗倾空而落。
    黑白格调的楼阁孤立于四周富丽堂皇的王公府邸的碧瓦飞檐之间,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也显示出它的主人特殊的处境。喧嚣与繁华似乎从来与此地无关,在周边彻夜长明的灯火比照下,这里也从来都是东城最黯淡的地方,当此夜深人静之际,更显楼阁阒然。
    而此时,府中最高的楼阁屋脊高处,却有一人静卧其上。夜玄殇双手枕于脑后,仰卧在轻凉的瓦片之上,似已躺了许久。星光和远处的灯火勾勒出他深邃的轮廓,如岩石雕刻而成。双眸寂如寒星,万般思绪掩于其下,无痕无波。
    记忆里好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了,系马垂杨,纵酒高楼,笑饮千觞,停棹孤舟,美人膝上,枕尽风流,来自穆国的玄殇公子在多数人眼中不过是一个夜夜流连于勾栏瓦肆,千金买醉的纨绔子弟。
    天星如雨,密密洒下,仿佛触手可及。
    细碎的星子揉碎在他幽邃的深眸里,闪动着莫名的光彩,他的唇角渐渐勾起一抹淡淡的笑痕。
    有些回忆,不论你是否愿意记起,却在这样的夜晚,在这天地空寂的时分,漫溯过岁月之河,随着这如水月光倾泻而出……
    也是这样的月圆之夜,三年前自漠北而归,当他风尘仆仆赶回王宫,未料想眼前横亘的却是寝殿前那道紧闭的殿门,宛如记忆里父王母后淡漠的面容,冰冷中带着厌恶。他站在殿门之前,身姿依然挺拔如枪,而心中却有一些东西瞬间崩塌委顿成尘。他就那般在殿外站了一夜,仰着头,紧紧地抿着嘴角,倔强地挺直了脊梁,那一夜,月冷,星寒。在那日之后不久,他便奉诏入楚,临行前他来到曾经居住了七年的偏殿,庭中那棵老槐树依旧,依稀又看到曾经那么瘦小的自己,爬上高耸的树梢,只是想看一看层层宫宇之外的天空,而现在他只需轻轻一纵便已立于树梢之上,但入目所及依然是两侧暗红高大的宫墙,迎面而来的沉闷和压抑,还是那么的窒人心魄。
    树上有一个不易发现的树洞,那一天,树洞的主人随手放进去的是一枚黄灿灿的金叶子……所有的往事在那一刻永远被封存,抬头望去依然是满目的星辉,而从此以后,一切终将不同。
    长空浩渺,有苍鹰翱翔其上。
    唇边的笑痕不自觉地加深了几分,轻阖上双目,就在这样的夜色中,漫天星辉下,似乎睡了过去。
    忽然,横于胸前的归离剑发出一声轻微的铮鸣……
    左侧的殿脊之上,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黑衣人。
    夜玄殇眼睛蓦然睁开,一缕精芒倏忽闪过,却一瞬间又淡入眸底,握上剑的指尖,缓缓地松了开去。
    他淡淡地开口:“你不该来这里。”
    来人并没有搭话,只是走过来像他一样舒展开肢体,似是终于放松了心神,静静地躺在了他的身边。
    从来都是如此相像,但凡能坐着,又何必站着,但凡能躺着,又何必坐着?
    再者躺着说话本身也是一件很舒服很惬意的事,更何况身边的那人恰巧又是你唯一的朋友。
    于是他笑着向来人抬了抬手,似是索要着什么,只是因为他知道他每次来的时候都会带着好酒,那酒必然是极烈的,像漠北的寒风,凛冽地刮过喉咙,淋漓酣畅,荡气回肠。而这一次,应该也不会例外。
    那人眼皮都不曾抬起,只是打落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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