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只取个暖手炉哪里用的着两个人,那两个丫头稍有些犹豫,傅博便冷了脸。那傅博在家中也是说一不二的人物,那两个丫头便连忙应了声,转身去了。只那两个去了,傅博又怎么能赶的了菱秀,菱秀便跟着傅博走了几步,傅博正很不耐的时候,匆匆走过来一个婆子。
    是柯顺家里的,柯顺一直跟在何二老爷何安谦身边当差。自刘勇没了,柯顺就成了何安谦身边的第一人,于是柯顺家里的也跟着得了势。柯顺家里的过来了,先跟傅博行了礼,然后笑着说:“我这里还有些活要麻烦这菱秀姑娘,傅少爷可能允了?”
    傅博自乐得让菱秀快些去了,不要再碍事,连忙应了。可菱秀心想这让傅博一个人在后院转,怕不是待客之道,王氏知道后,免不得要责难自己。后又觉得自己此时强行跟着,怕是要让别人疑心自己有借机攀附的心思,那不是很没意思?
    正在菱秀犹豫时候,柯顺家里的笑着扯了下菱秀的衣袖,笑着低声说:“菱秀姑娘用不着顾忌那么多,有什么事,只推到我身上就是。再说,在这侯府了,若要出事,也是好事,菱秀姑娘就不要给自己找烦恼了。”
    菱秀听柯顺家的如此说,便只得与她一同走了。
    傅博见身边没个人,便如脱缰之马一般,跑去找何姝去了。
    虽然傅博稍耽搁了一段时间,但何姝也未走远,只几步功夫,傅博便追了上去,急忙说道:“三姑娘怎的恼了,我若有什么错处,三姑娘只管说。我便是拼死,也改了。”
    何姝见他一张俊脸急的通红,面上也跟着红上几分,如在白玉上轻抹了层胭脂一样,低声说道:“想小时候,我们都是哥哥妹妹的叫着。这几年彼此大了,我们倒疏远了。”
    傅博听她是为这个气恼,登时心中大喜,连忙道:“姝妹妹,你若喜欢我叫你妹妹,那我便你多少声也行。”
    说着,连带了幼时不懂事时,与何姝说的许多玩笑话也在傅博心里生出无限柔情来。
    何姝身后的丫头听了傅博的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姑娘,我们是出来折梅的,如今却也该回去了,别在这里冻了。”
    傅博听何姝要回去了,心中登时一空,愣愣看向何姝。
    “闲云,就你多嘴。”何姝对那丫头柔声嗔道。
    傅博听那丫头名叫闲云,心道,这必是何姝给起的名字,不然谁会有这清远高洁的性情,起出这样雅致闲适的名字。
    何姝言罢,看向傅博说道:“这几日,母亲身上极不舒服。今天瞧见这雪,母亲就念园子里的梅花来,我便来折上几枝来。”
    “其实这类事只我们这些人做好,但我家姑娘实在太过孝顺,非要亲自来为夫人折枝梅花回去。”闲云说道。
    “姝妹妹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傅博傻傻的说道。
    听得傅博这样的呆话,羞的何姝满脸通红,闲云见何姝羞涩至此,忙指着一枝梅花笑着说:“少爷,方才我家姑娘看中的就是这折梅花,偏我们够不到,麻烦少爷帮我们折了下来吧。”
    傅博连忙应了,伸手折下那支红梅来,红梅上落了点点雪珠。傅博心念一动,直接就把红梅送到何姝面前,见何姝含羞带臊,衬得这梅花都失了颜色。傅博想,若是和这样人过一生,却也别无他求了。
    何姝伸出玉手接了红梅,轻轻抿起了笑,轻声说道:“那傅哥哥慢慢赏梅,姝儿先回去了。”
    说完,何姝就与闲云飘飘袅袅的走去了。
    傅博想留着何姝多说一会儿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留了何姝,只能眼睁睁的何姝走了。一时间,在傅博眼中,无物俱灰,那留了何姝那一袭红影。
    正在傅博怔怔的看了何姝的背影时,何姝恰好回头,就在那红梅树下,对了傅博一笑。
    傅博深吸了一口气,待看不到何姝的一点影子了,才醒过神。
    回想起何姝的身影,傅博整个人如飘在如幻似梦的仙境中,可待傅博想到与自己定亲的是传言中相貌平凡的何媗,何姝那样的人品还不是落入谁家,傅博又坠入了这凡尘浊世。傅博这时方觉出风里寒气来,叹息何姝那样的人,怎地出身如此不好,若嫁低了,白白费了那样的好人才,若要高嫁,又有哪个正经儿人家会娶这侯府的庶子之女为正妻,更何况她的父亲又没有什么作为。接着傅博又怨恨自己何苦出生在这尚书府里,若是出身再差上一些,他也许也能娶了何姝做正房妻子。
    傅博既怨且叹的一路走着,一路魂不守舍的回到傅夫人那里。待见了傅夫人脸上脸上微带了怒气,连忙提起精神,强撑着拿出大家公子那温文儒雅的风范,傅夫人脸色才稍缓。
    王氏这里见傅博先把两个大丫头遣了回来,后菱秀又没在他身边,且傅博神情还带着一些恍惚。王氏便疑心,难不成傅博是真与何媛见到了面了么?若是真遇到何媛,傅博动了心思,露出这样神情,倒也并不奇怪。
    傅夫人见王氏面上竟露出了些喜色,就猜测着王氏是否安排了些不合规矩的事。于是傅夫人又不悦起来,只懒懒的与王氏说了几句话,便将礼品留了下来,与傅博离了侯府。上了轿子,傅夫人见傅博仍回头看那侯府的大门,便知不好,狠狠的剜了那两个丫头一眼。
    回到傅府,傅夫人就将那两个丫头提过来,问了今日的情形。那两个丫头自然不敢瞒着,将傅博如何与何姝见着面的情形说了。
    傅夫人听的既不是何媛又不是何媗,竟然是何姝,倒不明白王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了?这何姝便是傅博见到面又如何,虽说都是侯府出来的,但那侯爵是何大老爷何安远拿命挣回去的,与何姝毫不相干。单靠着她那个庶子之女的身份又怎地嫁的进来?若是做妾倒还可以,可傅夫人与傅尚书早就决定要退亲了,不过是挑个什么时机罢了,又怎么能这头与何媗退了亲,那头娶何姝做了妾?
    只是看着傅博近今日的神情,怕是心里有了何媛了。傅夫人觉得这事有些难办,便看着那两个丫头越发生气了,心中觉得若不是这两个丫头不知道跟着傅博,哪里能让傅博好端端的生出了那些心思,于是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想着应该怎么狠狠的罚了那两个丫头。
    傅博自回到傅府就在书法坐着发呆,后来想到自己家里还有几株梅树,就让红绡去折了梅回来。红绡算是傅府中丫头中最出色的人物了,比傅博长了一岁。傅夫人一味的疼着傅博,就把她给了傅博做屋里人,只待傅博娶了亲,红绡就可以抬做姨娘。红绡原名红荞,后来到了傅博那里,傅博见到她风流多情,且又是做的屋里人,就为她改了这个名字。
    红绡见傅博有心事,便也想逗他开怀,就忙去折了几枝梅花回来。可是折了回来,傅博看了之后只觉得没有一枝比的了何姝手里的那枝梅花,便是连平时贴心可人的红绡也变得和常人无异了。傅博只让红绡一枝勉强还能看的红梅插在窗边的玉瓶中,就不再睬它。
    然后傅博也不吃东西,也不读书,只坐着发呆。
    ☆、各人心思
    红绡因已做了傅博的人,就没有了旁的打算,惟一能依仗的就是傅博。如今红绡见傅博眉头紧锁,就伸手轻轻为傅博揉了太阳穴,想自己若能为傅博解忧,那日后傅博也会更倚重自己一些。
    而傅博又不将自己的心思向傅夫人明说,也不知该向谁讲,堵在心口实在难受。见红绡如此体贴,傅博便将心中之事告诉了红绡。
    红绡听了之后笑道:“这有什么难的,少爷与那侯府的二姑娘退了亲,再与三姑娘定了不就好。”
    傅博叹了一口气:“你终究见识短,若是那么容易我还愁个什么。这么做,实在对姝妹妹的名声有碍,不知内情的,还不定怎么编排姝妹妹,还当她是个不好的呢。”
    红绡笑着说道:“便是退亲也有好多说法。少爷可知道五不娶?那侯府的二姑娘相克父母,还是个没母亲教养的女儿,这就是其中的两条。旁的还有品德败坏,身有恶疾的说法。要是都设计让那个二姑娘给占了,定国侯若是不退亲,倒是显得他们不厚道了。然后少爷就打着仁义守信的名号,说与侯府的婚约已然定下,便是退不得了。可既然二姑娘是个无法嫁人的,那只能娶了三姑娘了。左右都是侯府的姑娘,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即便是有些人嚼舌头,也只会说那二姑娘是个命薄福薄的。”
    傅博一听,觉得红绡说的很是不错,马上拉住了红绡的手说道:“这也算保住了姝妹妹的名声了,好姐姐,你这是可算救了我了,你再与我说说吧。”
    红绡拧着身子怨道:“你如今倒是看的见我了,方才你眼前就像没了我这个人一样,看都不正眼看我一眼。”
    “哎呀,好姐姐,是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再给我出出主意,不管成不成,我都一辈子记得你的好。”傅博搂住了红绡晃道,而后看红绡微微的红了脸,连忙又伏在红绡耳边说了几句情话。
    让红绡红着脸骂道:“哪里又学来的这些不正经的话。”
    傅博见红绡害羞的摸样跟何姝有几分相近,就有了些情动,抱着红绡在她脸便吐着热气,说道:“好姐姐我说的可都是真心的。”
    红绡用手指点了傅博脑门一下:“你又何止对我一个真心?况且那个你用了大心思的,还不定是个什么心呢,你搁这里倒先兴上了。”
    傅博听了,顿时又委颓起来。红绡笑道:“所以说,少爷应该先测测三姑娘那边的心意才行,免得让我们这里白忙活。如果那边三姑娘有这个意思,那就无碍了。反正夫人听你,老爷又听夫人的。两下一合计,这事就成了。”
    “那又该怎么去测她的心思呢。”傅博皱了眉。
    红绡叹道:“古有红娘,今儿不是有我这个红绡么,我便做回子好人吧,想法子去探探她的心意。”
    傅博登时大喜,抱着红绡“好姐姐,好姐姐”的叫着,滚到一起嬉戏去了。
    独留着那枝红梅,孤零零的立在窗边。
    傅博屋里的那枝红梅无人理睬,但何姝这里的红梅花却不知从哪里修来的福气,竟让何姝这么绝世美人盯着看了许久。
    虽说何姝去梅园说的是吴氏想看梅花,却只是借机与傅博见面的借口而已。
    闲云自吴氏处回来,见何姝呆愣在那里盯着红梅发呆,就坐过去低声笑道:“姑娘可是想着傅公子呢?”
    “莫要胡说,我想他做什么?”何姝黛眉轻蹙,怒道。
    便是生气的时候,何姝的声音也很是轻柔。
    闲云见何姝动了怒,也不敢嬉笑了,便关切的问道:“那姑娘是为了什么事烦心?”
    何姝掉了几滴眼泪,一边用帕子拭去,一边说道:“还能为谁?为我自己罢了。只想着我怎么这样苦,做个亲都要盘算着。若传了出去,我成了什么样的女子呢?”
    闲云见她原是为了这个烦心,于是笑道:“姑娘怎的想得这样歪。咱们又不是争抢什么,不过是折个梅,巧遇了傅家公子罢了。便是二姑娘和傅家公子成了亲,难道还不许小姨子见姐夫了不成?”
    何姝见她说的实在让人羞臊,轻轻跺了一脚:“什么小姨子,姐夫的。你这丫头真不知羞。”
    “是,是,是,瞧着傅公子盯着姑娘看的模样,是不大愿意做姑娘的姐夫呢,倒是想做……”闲云笑道。
    “还乱说,看我不打了你。”何姝红了脸站了起来,伸手便打向闲云。
    虽然何姝年纪小,还不大懂情爱。却也因着多了喜欢自己的人,心中还是有些欣喜的,竟然将方才的烦恼忘了片刻。
    闲云自小就伺候着何姝,算是与何姝一同长大的,于是也不躲着,就笑嘻嘻的说:“反正我是个做丫头,那姑娘若要打,就打了我吧。”
    闲云如此说,何姝反倒面带红云的坐了下来,说道:“便是傅哥哥他对我有这份心思又如何,他是与媗姐姐定了亲的人,我……”
    “我说姑娘的心事未免太重了,夫人既然今日让我们与梅花园去,就是夫人早有了盘算。姑娘又何必担心这些,俗话说姻缘天定,我瞅着……”
    闲云见身边没有人,就低声在何姝耳边说道:“姑娘与傅公子仿若金童玉女一般,真真的天生一对呢。”
    “姻缘天定”四个字甚和何姝心意。
    何姝心想,那傅博与何媗退了亲,改娶了自己就是天意,那也算不得自己抢了何媗的婚事了。所以何姝心中烦恼全消,一边红着脸想着傅博的俊秀模样,一边支开铜镜看着自己的样子,心中道,这便是天生一对么?
    于是,何姝羞的脸更红了,也顾不得再去打了闲云。
    临近晚饭时候,吴氏就遣了小丫头过来要何姝过去与她一同吃饭。
    若说这定国侯府里现有的两位夫人,论起宽厚贤德,府中下人们都只得说起王氏,无人敢提旁的人。但论起知书守礼,却人人都只想到何三夫人吴氏。
    吴氏出身官宦世家,诗香旧族,早年间也是袭过侯爵的。在吴氏幼时也是见过那花团锦簇,繁盛一时的情形的。只不过再厚的底子,也撑不住折腾。待吴氏稍长大些的时候,吴家就已经败落了,只撑了个空架子。等吴氏谈婚论嫁的时候,吴家就是连那个空架子都没了,成天的揣着旧日里富贵家的款儿四处打秋风去。吴氏因不愿被家里卖与别人做妾或用她的身子来讨好了哪个权贵,便一狠心嫁了当时一无是处的何三老爷何安庸。
    因吴氏的出身,她的行为做派与侯府中的人终究不同。便是只她与何姝两个人吃饭时,也是极讲究的。席间两人一声不出,便是连筷子碰到碗碟的声音都没有。饭毕,便又两个小丫头拿了茶盏过来,两个漱了口,擦了嘴,洗了手,这饭才算吃完。
    何姝见了吴氏,又勾起了方才的心事,便有些心不在焉的。洗手时,只是撩了撩水。
    吴氏见此,便道:“你这样的若是生在我们吴家,定是要挨上一顿骂的。”
    何姝微皱了眉头想,现如今哪里还有什么吴家呢?
    吴氏有意与何姝有些贴己话,就让丫头们将房门关上后都下去。因吴氏见何姝皱着眉头,便抿了口热茶后,笑道:“小小年纪苦着一张脸干什么?皱久了眉头,生出褶子来就不好了。”
    何姝看了眼吴氏保养得宜的脸,红了眼圈儿:“母亲曾经怨过么?”
    “怨什么?又有什么可怨的?”吴氏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脸上因着些许哀愁,更添了惹人怜爱的动人颜色。
    何姝掉下一滴眼泪,哭道:“女儿是怨的,女儿时常想,我便是庶子之女也没什么。若是女儿的父亲如大伯一样争气,以女儿的品貌,怎样的人家许不得,何必用那么多算计。不,大伯战死沙场,也算不得好的。若是我有个像二伯的父亲……”
    吴氏登时脸色变了,还未待说话。房门猛的被人推开,吴氏登时脸色变了,还未待说话。房门猛的被人推开,何三老爷何安庸看了何姝一眼冷笑道:“哎呦,我这孝顺女儿搁这想着换爹呢?就你这样的,也配在这里委屈?”
    何姝没挨过这样的重话,立即跑到吴氏那里大哭起来:“母亲,你快听听爹爹说的什么话啊?哪里有这样说自己的女儿的啊……”
    吴氏揽着何姝,也冲着何安庸哭道:“你这是又从哪里吃了酒?回来拿我们娘们撒气。”
    两个大小美人儿哭成一团,却没让何安庸生了怜意,倒是多了些不耐烦,只说道:“动不动就哭唧唧的,真是败兴。快给我拿了一百两银子来,我有急用。”
    “莫说一百两银子,你能从这个家里找出一两银子么?”吴氏哭道。
    吴氏这一哭,更如娇花沾露似的。
    “没银子?哼,别让我给翻出来。”何安庸转身就往里屋走,翻腾了一番,拿出了几个银锭子出来说道:“没有银子,这个又是什么?”
    何姝见吴氏只是一味的哭,忍不住哭着说道:“爹爹怎么这个样子,难道不为以后打算了么?”
    “哼,打算个什么?左右有人给我们送钱。”
    何安庸扫了吴氏一眼,说道:“你也甭骂我混账,就你们做的那些事,还当瞒得很好呢。也不看看,满府里的这些人,你们能瞒得过谁几个去?咱们这三个人在旁人心里,最混账的是哪个,还不知道呢?左右落不着一个好名声,也不知道你们端着架子图谋个什么?还不如真正的豁了出去呢。”
    何姝与吴氏怕何安庸再说出什么惹旁人耻笑的混话来,就也不再言语,两母女只是哭在一块儿罢了。
    何安庸见了嗤笑一声,拿着钱又出去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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