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易书元说着拍了拍脚下的麻袋。
    陈平业这才发现易书元坐在一个麻袋上,他转头眺望一个方向,那堆特别显白的料子似乎已经不见了。
    装袋子里了?这么快?
    “先生已经装好了?您不会是想要将这袋子里扛下山去吧?”
    “嘿嘿,就这么一点料子,易某还是有把子力气的!”
    易书元想起当初,这么玩笑了一句,然后站起身来。
    “好了,我便是告知你一声,省得以为遭了贼,这便回去了。”
    “先生您说笑了,哪有贼会偷这个呀……呃,我帮您扛下去吧,一会去山下村中雇个车马好送到城里,这一路下来路途太远了。”
    哪知易书元直接提起袋子往肩膀上一抗,那架势和码头力工没什么区别。
    “不用劳烦了,车马我自己会在山脚下找的。”
    易书元摆了摆手,扛着袋子往前走去。
    陈平业就跟在旁边小心看着,生怕易书元站不稳麻袋给掉了。
    但易书元步伐稳健,看起来扛着东西毫不费力,陈平业这才放心了一些。
    “哦对了,往后元江纸坊制备新材,就从夏至前开始,到秋分之前收起,应该会好一些,剩下的纸料最好也快些收走吧。”
    天地灵气并非一成不变,而是有自己的“潮汐”在其中。
    纸平岗确实得天独厚,晒料的过程是料子的蜕变,也暗合天理,但显然还没摸准某种规律。
    易书元说的时日是纸平岗一个较为稳定的“浪潮”。
    保持这个时间节奏,不敢说纸坊能有多大突破,但纸张肯定不会差。
    因为制备纸料是工艺中用时最长的阶段,也是决定纸张质量的根本所在。
    陈平业只是应了一声,看着易书元扛着麻袋下山远去,也不知道听进去几分。
    “这么扛回去得多久啊,易先生应该会雇车的吧……”
    ……
    事实和陈平业想得相差甚远,易书元在山道上就已经御风而起,直接到了元江县城内才落下。
    前后也不到一盏茶的功夫。
    元江纸坊处,此刻陈家人和帮工们正热火朝天地工作着。
    现在天气热,以至于很多人在工坊内都卷着裤腿打着赤膊。
    易书元轻车熟路,没有在院外徘徊,而是扛着麻袋直接走入了工坊内部。
    有人看到易书元来了,赶忙去叫来了在另一个角落休息的陈老汉,后者闻言匆匆迎着过来。
    “易先生?今日可是县衙无事来这边逛逛?”
    陈老汉带着笑容走来,向着易书元拱了拱手。
    易书元回礼之后看看周围忙碌的工作,开门见山道。
    “陈伯,易某这次来是为了之后工序进展的事情。”
    “哦,易先生,这还早呢,下个月才是我们约定的时日啊,而且近日繁忙,实在抽不出身陪先生上山啊!”
    易书元指了指脚下的麻袋道。
    “易某已经雇车将自己的那一堆料子带回来了,无需劳烦陈伯,只需要借工坊器物一用便可……”
    易书元说着看向工坊中,各处都在忙着,显然没有空闲的地方。
    “这……”
    陈老汉看了看工坊内,犹豫一下还是道。
    “既然是早已答应了先生的,先生便先准备抖料捣料吧!”
    有了陈老汉的话,易书元便放心去处理纸料了。
    去除杂质提纯材料,接下来的工序就是用捣、切、压、漂、洗等手段,将材料中的纸浆分离出来。
    易书元整个过程安静无声,并且和纸坊分工明确不同,他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处理,委婉回绝了好几个想帮忙的人。
    直至搅出纸浆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甚至午间都拒绝了陈老汉一同用餐的邀请。
    纸坊里很多人在吃饭的时候都端着碗过来。
    一边扒饭一边留意着易书元的动作,看他将纸浆导入一个空置的浆池。
    “那点纸浆不够的吧,要不要去给易先生添一点?”
    “少多管闲事了,等他讲了再说。”“看他一会一个人怎么抄纸。”
    一些帮工在那看戏聊天。
    易书元干活确实像那么一回事,但浆池这么大,料就这么一点,竹帘抄纸都成不了型。
    而且竹帘不小,一般需要两人抬着配合抄纸才能确保均匀。
    不过易书元已经完全沉浸在制纸的过程之中,仿佛根本不清楚纸浆太少,也不在乎竹帘大小。
    别的浆池全都是浑浊一片,而易书元这边的浆池却如清汤寡水,只有一些看似杂质一般的雪白纸花在水中沉浮。
    易书元整理了一下袖口,随后拿起竹帘,弯腰小心地抄入水中。
    原本随着水流飘动沉浮的纸花好转动几圈,居然全都汇聚到了竹帘上。
    易书元上下一摆,纸浆便随着流水均匀地铺到了竹帘上。
    就像是干过无数次的老师傅一样,易书元转身往背后的桌上一送,就像是铺席子一样将湿润的浆纸铺在了桌上。
    如此反复几次,易书元就将池子里的所有纸浆捞了个干净。
    易书元总共制作了十几张纸,但叠在一起摊桌上也就薄薄的一层。
    这是易书元第一次请人帮忙,请一个帮工一起抬着桌板,一起到烘纸房去给湿润的浆纸挤水烘干。
    等易书元一走开,其他一众帮工,甚至是陈老汉在内,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聚到了易书元刚刚的浆池前。
    “这……”“我是不是眼花了?”
    “那我指定也花了……”
    这哪像个才干完活的浆池啊,里面纸浆被抄得干干净净。
    别说残留的纸浆,甚至连一丁点杂质都没有,以至于池子里的水清澈如山泉。
    “少废话了,干活去!”
    陈老汉呵斥一声,一众人才不情不愿地离开,只是心中始终对这种情况百思不得其解。
    干了这么久造纸了,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
    因为总共没多少纸,只有薄薄几层。
    所以沥水挤压外加烘干纸张,这种正常厚厚一打纸张需要一天一夜的事情,在易书元这也就小半个时辰都不到。
    此时纸张只是半干,易书元便和人抬着“纸板”到了晒场。
    “多谢!接下来易某自己来就行了。”
    “唉,易先生有需要的话只管叫我!”
    “好!”
    帮忙的长工离开,易书元看向纸板,提起一个陶壶,均匀地重新将纸板浇湿。
    下一刻,易书元又将一层薄薄的纸张从叠一起的“纸板”上揭下来。
    这一层纸此刻就如同一层柔软的布料,在易书元手中随风飘荡。
    透过那湿润的纤维,易书元仿佛能看到山野和竹林,感受到天地自然。
    “呼……”
    轻轻呼出一口气,易书元将这一层纸贴到了已经润湿过的晒板上。
    一张两张三张,一面板,两面板……
    十几张纸很快铺完。
    易书元站在晒纸架一旁,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侧目看看纸坊内部,随后挥袖一扫。
    “呜呼……呜呼……”
    院子中起了一清风,日光挥洒下来,在纸张表面燃起一层薄薄的天阳正火……
    直至易书元取了纸之后道谢离开,元江纸坊内的人都还对着那一池清水啧啧称奇。
    ……
    此刻,易书元心情较为激动,一路脚步轻快,一直沿着城中道路出了城。
    随后更是运转那种陆地身法踏风急行,融入风中吹到了乡野田间的林前。
    前边是大片硕果累累的稻田,身后是幽静的树林。
    周围既无行人也无走兽,只有林中偶尔有鸟鸣声传来。
    易书元寻了一块有树荫遮挡的大石头坐下,这石头平整宽敞,仿佛就是天然的石桌。
    灰勉立刻跳了出来,站在石桌的一角,摆出了此前易书元自己买来的笔墨砚台,更是将抚尺玉惊镇于石上。
    “先生,要做扇子了么?”
    “嘿嘿,看好咯!”
    易书元笑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白纸,将之对折之后用刻刀凌空划了四刀。
    顿时,两片扇形纸张便已脱落,随风飘到了易书元掌心,而剩下的那一张大纸则被灰勉接住。
    纸张仿佛两片蝴蝶的翅膀,在风中一起一伏,却又并不飞走。
    易书元面色恢复平静,袖口一展,其中又一根根飞出了之前早已完成的扇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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