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节

    皇长子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摒弃掉自己的身份,跟三五好友(?)一同在夜色里大口吃肉。
    小庄也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她那短暂地十几年生命里充斥着颠沛流离,何曾有过身在公府,与人大快朵颐的经历?
    事实上,哪怕此时正坐在越国公府,陪伴在越国公夫人身边,她也有种冷静的抽离感,肢体在院子里吃嚼,灵魂却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皇长子有点喝醉了,左手抓着公孙宴,右手拉着白应,呜呜呜哭了起来:“我的房子啊——你们知道那是花多少钱修起来的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没有心!”
    公孙宴嗯嗯啊啊着敷衍他:“啊,好的好的……”
    猫猫大王试着用舌头尝了尝杯子里边的酒水,辣得直吸气,在院子里亢奋地跑来跑去。
    乔翎用盘子端了一只刚烤出来的蒜泥茄子送到小庄面前去:“有点烫,凉一凉再吃吧。”
    小庄赶忙道了声谢。
    乔翎自己也拿了一串五花肉,一边吃,一边道:“小庄,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这些人的根不在朝廷里。你侯哥呢,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他就是纯粹来体验的,他们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京兆府的编制名单里。”
    小庄若有所思,正色看了过去:“少尹……”
    乔翎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别这么严肃,吃饭呢。”
    又说:“崔少尹叫你到我手底下来,是不忍心明珠蒙尘,他自己是寒门出身,所以不想叫你吃他吃过的苦。”
    “我喜欢聪明的女孩子,当然也喜欢你啦。”
    “不能考科举也没什么,先做吏员,在京兆府好好当差,假以时日有了成绩,我来保举你入仕,只是有一条,心一定要是正的。”
    小庄郑重其事地答应了:“我明白的,乔少尹!”
    乔翎点点头,又说:“不过呢,我也知道,在我手底下办事难免会有危险,就像这一回,如若不是蔡十三郎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境地,或许他会去寻你的麻烦……”
    小庄了然道:“乔少尹,您放心吧,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这不是道不道的问题,我在前头惹了事儿,不能叫你跟着承担风险啊。”
    乔翎说:“我给你找了个新的住处,你带着你的弟弟妹妹们,明天就搬过去吧。”
    小庄为之怔然,回过神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乔少尹,我——”
    乔翎摆了摆手:“什么都别说啦,明天叫他们俩跟你一起搬家,以后你们就得一起住了!”
    她指的是公孙宴和白应。
    小庄笑着应了:“嗳,谢谢您了。”
    这顿饭吃到了半夜,好在乔翎自己就是京兆府少尹,不怕宵禁——她能开条子呀!
    皇长子有点喝高了,乔翎叫他的车夫好生送他回去,另寻了越国公府的马车送小庄回去。
    徐妈妈悄悄说:“太太,我给小王娘子车上放了一点炭,还有一套烧烤的东西,倒不是不想放别的,就是怕她脸面上过不去……”
    “您给她这个干什么呀,她明天就搬家了。到时候反而累赘。”
    乔翎好笑道:“都搬下来。”
    想了想,说:“您去账房那儿给她支一百两银子,再叫她写个欠条,到时候按利息还我也就是了。”
    虽说居神都,大不易,然而如果摒弃掉房租和吃饭,剩下的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一百两,对当下的小庄来说,绰绰有余了。
    徐妈妈有些迟疑:“这……”
    乔翎果断道:“就这么办,她什么花哨的东西都不需要,就是缺钱。”
    徐妈妈低声道:“倒不是舍不得这么一点钱,我怕王小娘子羞窘。”
    乔翎摇头道:“她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事情就这么办了。
    晚点临走的时候,徐妈妈悄悄把事情说了,小庄讶异之后,果然没有推辞。
    借了笔墨郑重其事地写了欠条,最后又正色向徐妈妈行了一礼:“您老人家心肠好,怜惜我,可惜我现在没什么法子报答您。”
    徐妈妈“嗐”了一声,笑着说:“我也就是说说话,跑跑腿儿,不值当什么的。”
    送她去坐马车,又塞了两盒点心,叫拿回去给弟妹们吃,最后说:“好好干呀,王小娘子!”
    小庄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
    月色正好,马车达达向前,小庄的心绪也是轻快的。
    越国公府的人送她回到那个简陋的小院。
    小庄提着徐妈妈给的两盒点心下了车,目送车夫离开之后,才转身推开门,进了院子。
    两个小点的孩子熬不了夜,已经睡下了。
    倒是大一点的两个,还支着眼皮子在等,见她回来,又困又欣喜地迎过去:“小庄姐姐!”
    小庄把手里边的两盒点心拆开,各自拿了几块递给他们:“吃吧。”
    不是舍不得分给他们,只是时间有点晚了,从前又没吃过太多油水,忽然间进了肚子,只怕消受不了,要难受的。
    大一点的女孩子问她:“小庄姐姐,你吃了吗?”
    小庄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吃过了,这是人家专程给我,带回来给你们的。”
    那女孩子高兴起来:“真好!”
    男孩打了水过来,小庄鞠一把洗了脸,又问他们:“我给你们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吗?”
    那男孩儿顿时踯躅起来,女孩儿怕他挨骂,说:“小庄姐姐,金库没有偷懒,只是真的记不太住……”
    名叫金库的男孩儿红着脸,说:“我不如金锁聪明。”
    天资这东西,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
    小庄并没有胡乱地宽慰他什么,她只是说:“我领到俸禄了,明天咱们就搬家。到时候,我给你们都找个学堂,正经地念书去。”
    她是几个孩子当中资质最好的一个了,其余几个皆是中人之姿,也就是金锁稍微出色一些,但这份出色,并不足以支持她考中神都城里排名靠前的学堂,更不必说中进士了。
    小庄知道,但是也不觉得失望。
    人并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
    叫他们去念几年书,能略微懂些道理,寻个能养活自己的正经活计,就很不错。
    哪有那么多人中龙凤啊,更多的始终都是人间牛马。
    金锁成熟的早,脑子也比金库好使,闻言有些忐忑:“又是搬家,又是送我们去读书,小庄姐姐,你有那么多钱吗?”
    又说:“其实你教我们也很好,别去花那个冤枉钱了……”
    小庄的态度却很坚决:“我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
    “好啦,”她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地道:“吃完点心去洗洗手,早点睡吧,从前那么难都熬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寂静的黑夜当中,有梆子声自远处传来,是金吾卫巡夜来了。
    小庄知道他们往这边来,也就意味着现下时间不早了,不由得打个哈欠,继而催促着他们回房:“都去睡吧,有事儿明天再说!”
    梆子声由远及近,短暂停留之后,又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般,向远处荡漾而去。
    ……
    蔡大将军府上,东门附近。
    二公主府上的几位门人,此时正悄无声息地隐藏了身形,等待着深夜里可能会有的来客。
    之于二公主和蔡十三郎来说,这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买卖。
    蔡十三郎得到了庇护,而二公主……
    有了抓住越国公夫人小辫子的机会!
    蔡十三郎威逼利诱,迫使杨大郎离开神都城,以此避开杨家对自己过往罪责的指证,这当然是不合理的,可是有谁能拿到他的错处?
    他也没把杨大郎夫妻俩怎么着啊,甚至于他还极大方地给了那夫妻俩整整三千两银票!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就算是叫人知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越国公夫人觉得蔡十三郎是在用杨家人来威胁杨大郎撤诉,那是你越国公夫人自己的想法,可不能强行套到别人头上!
    什么,你越国公夫人看不过去,既然无法用法律来惩治蔡十三郎,你要动用私刑?
    倒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你要做的干净!
    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干的,但是没人能拿得出证据来证明是你干的,那这就不是你干的!
    可你要是被抓了个人赃并获,那行刺朝廷官员的罪责,咱们可就有的说道了!
    这才是二公主愿意出手的原因!
    越国公夫人不是向来自诩有着她自己的行事准则吗?
    如若被我拿住了错处,你可别再换一副脸孔,翻脸不认账!
    蔡十三郎住在蔡家的东边院子里,离东门最近,这几人自然就得守在东门附近,以防万一了。
    天色将暗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附近等着了,不久之后,月上柳梢。
    他们或者藏身在东门外那茂密的树冠之中,或者隐身于隔壁府邸的院墙之后,亦或者是守在蔡十三郎的卧房之外……
    眼瞧着天上那轮明月如同被吹了气似的,晃晃悠悠,一直从柳梢头升到头顶上去了,可他们在等待的越国公夫人,却始终不见人影。
    难道越国公夫人不打算来了?
    还是说这位来找蔡十三郎晦气的时间,并不是今天晚上?
    须得知道,明日杨大郎夫妻俩就要带着孩子离京了啊……
    金吾卫巡夜的梆子声近了,细听那声音,约莫再有个一刻钟时间,就该到蔡大将军府上的东门外了。
    几个门客或多或少地放松了心绪。
    越国公夫人若是想要趁着夜色来对付蔡十三郎,必然是要隐藏痕迹的,金吾卫就在眼皮子底下,她怎么会公然犯禁?
    相应地,他们也可以暂时缓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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