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师兄,师兄。你说这人什么情况啊?”郎本喋喋不休地跟在他身后,“诶,你说他一个普通人,是怎么飘到这里的?很诡异啊,师兄,难不成这就是天赐的缘分?”
    第五程瞪了他一眼。
    郎本立刻声音弱弱地表示:“啊?我哪里说错了吗?他跟咱们沧海书院,难道没缘分?”
    第五程:“……”
    第五程轻描淡写地扭头,继续向前,而郎本再想开口,却发现上下嘴唇已经被一股力量死死合在了一起,他努力半晌,也只能发出“呜呜呜”的不满声。
    沧海书院,拾遗亭。
    “什么人?”一个佝偻而苍老的身影坐在太师椅上,一半露在阳光之下,一半则隐藏在亭下的阴影里,手中的烟斗凝成一点细弱的火光。
    他抖了抖烟灰,重复了一遍:“什么人啊?”
    第五程脚步一顿,温良恭顺地站定、垂眸、温声答:“杜师叔,是个落水的普通人。”
    “普通人。”杜师叔不阴不阳地重复了一遍,又陶醉地吸了一口烟,从鼻腔里喷出一道尖酸刻薄的气,“能避开海上禁制和迷障,飘到咱们书院,哪儿有什么普通人?”
    第五程并不答,依旧是乖巧听话地站在那里,但是也并不将人放下,两人之间形成了一个隐秘的对峙。
    终于,杜师叔开口了:“带去给你师父看。你没入过江湖,小心人心险恶。”
    第五程温声应道:“是。”
    郁阳泽缓慢而茫然地睁开眼睛。
    一切都从这里开始。
    “我、我不记得了……我是谁?”
    “盛休?”
    “师父在上。我今日入得沧海书院,披肝沥胆、碧血丹心,问道青天、不忘蓬莱。”
    “第五……师兄?”
    “郎师兄。你为什么你总是执着于我叫你师兄?”
    ·
    “你从海上飘来。你还记得吗?算了,给你起个新名字吧。”
    “怎么样?好听么?”
    “日后修行需勤勉。”
    “嗯。”
    “你知道么?我本来是书院里地位最低的,直到上个月发生了重大变革。欢迎你啊,‘小’师弟!”
    ·
    “打!往死里打!”
    “说不说?!鞭子给我!看他说不说!”
    火焰熏天,怒斥和辱骂不绝于耳,带倒刺的鞭呼的在白净的皮肤上留下狰狞的伤痕,飞溅出破碎的血肉,落在烈火灼烧的土地上被火焰烧出“刺啦啦”的声音,铁锈腐臭都缀在他溃烂不堪的身体上。
    弟子们怒火冲天的质问。
    但那些话语都不过是单调刺耳的杂音。
    经年累月的痛彻在瞬间变成飞灰,所有无能为力、伤心欲绝都被抚平,他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皮肉上的疼痛,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躯壳,冷漠地漂浮在半空,可有可无地看着这一切。
    因为他已经赢了。
    皮囊的生死存亡他根本不在意。
    他的灵魂已经魂归故乡。
    “第五师兄,他……他好像要不行了。”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被拽起来,少年本俊秀的容貌已经面目全非,睫毛一动,那双眼睛却极亮,亮得很冷漠──面前熊熊无边的烈火、同门悲恸的嘶声,也不能让其沾染丝毫余热。
    怎么会有人如此冷漠?!
    第五程心生恐惧,手一抖,人重新跌回地上。
    少年的脸摔在泥土里,被人踩着,像条死狗一样,火焰黑红交织的光影交错在他侧脸上,唯余的一点点白净的皮肤,无端令人惊心动魄。
    这种直勾勾的神经质,让人如坠冰窟。
    “杀了他。”第五程嘶哑着嗓子咆哮,“杀了他——!!!”
    ·
    马车上一片寂静。
    虽然郁阳泽没有说太多细节,但三言两语之间,已经可以窥见那段惊心动魄的岁月。
    仇元琛震惊道:“盛休原来是你。”
    顾千秋不解,仇元琛解释道:“沧海书院的老王八在八年前收了个小弟子,关门的那种,天赋高得名震修真界,天碑有名。但那老王八当个绝世珍宝似的捂着不给人看。外人,包括六壬书院的那群嚼舌根的,都不知道‘盛休’是哪里忽然冒出来的宝贝,还只当沧海书院是祖坟被雷劈着冒青烟了──原来不是他们冒的烟,是你惊虹山冒的烟。”
    顾千秋琢磨了一下:“后来呢?”
    郁阳泽十分乖巧懂事地看着他。
    仇元琛双手环胸,慢慢道:“后来沧海书院的青烟偷走了蓬莱的秘宝——‘渡生录’。然后被暴怒的沧海书院的大弟子带人亲自给打死了。一代天骄,就此殒命。江湖上是这么传的。”
    顾千秋极为震惊:“你被打了?!”
    郁阳泽温声:“还好。”
    仇元琛也极为震惊:“重点是这个么?!”
    顾千秋被提醒了才顿悟,严厉地看向郁阳泽,调整了语气,又道:“你偷人东西做什么?”
    郁阳泽:“……”
    郁阳泽摸了摸鼻子,眼神犹疑,说:“也没什么。”
    仇元琛却一下子领悟到了什么,猛地瞪大眼睛。顾千秋也慢慢回过味来了。
    “是你。”顾千秋说,“原来是你。”
    难怪呼他天道之下自刎,居然还能有重新睁眼的一天。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