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他若是没有坚韧不侵的心性,欲成大事而做出的正确取舍,如何使九州称臣。
    “你做好事,又不留名。”
    商淮装得一腔有模有样的忧郁:“外面提起你,不是能打就是神秘,接触过的还说你冷酷无情,你说不然你也学江无双,装也装出一副慈悲心肠来,好拉拢拉拢人。”
    陆屿然嗤笑一声,冷瞥着他,道:“我做什么好事?”
    “我只想将塘沽计划老巢彻底端掉,但凡有点眼力的,都不会这个时候来挡我的道。”
    切。
    别人也不知道你来了啊。
    商淮自顾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陆屿然这个人,从头到脚,哪哪都硬,你可能只有将他人从里面剖开了,才能窥见一点柔软的东西,但也是这一点东西,让太过完美冰冷的帝嗣看起来是活的。
    “好,你嘴硬,你说什么是什么。”
    他嘀咕着:“反正到时候也不是我被关禁闭。”
    陆屿然毫无温度地瞥了他一眼。
    温禾安回到自己的院里,将四方镜和牛油纸包着的翠玉豆糕放在立柜上,弯腰摸索着点了灯,又给自己烧了壶水准备泡茶喝。
    这间屋的布置很是精巧,卧房被屏风隔开,里面布置成一间小小的书室,书桌上,笔墨纸砚齐全。
    等水烧开,她捧着茶盏站在窗前,看窗下几条挂着橘色灯盏的交叉小路,看了会,觉得有些累,搬了把椅子过来,曲腿坐着。
    没多久,掌心就被烫红了。
    温禾安将茶盏放在窗下架着的小木几上,食指摩挲着大片绯红的肌肤,定定看了半晌,而后皱眉。
    现在的身体太弱了。
    在真正的风雨面前,聪明的伎俩毫无作用,只是自取其辱。
    温禾安忍不住摸了下脸颊,总觉得好像会随时摸到一些什么,可能总是悬心,所以一想起来就要确认后才能勉强安心。
    江召和温流光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背后的天都和王庭更不是。
    个人与世家对抗,无疑是螳臂当车,更何况她修为还被封着,身上伤都没好全,有心无力。
    温禾安又在风口站了一会,直到迷了眼,抬手揉了揉,才终于下了某个决定。
    她展袖坐到书桌前,铺纸,研墨,落笔,最后折进信封中封好。
    修为的事她想办法去谈判周旋,可这段时间,她也不能稀里糊涂,满心焦灼却无计可施地混过去。
    巫山画仙的点画术,天下闻名。
    若是能学一些,用作防身也不错,至少下次再遇到同样的境况,不至于如此被动。
    只是看能不能和陆屿然商量一下,不知道他究竟是个怎样的态度。
    温禾安放下笔,惆怅地用手指揉了揉眉心,极轻地叹息。
    说实话,她从未看懂过陆屿然这个人。
    和他帝嗣的名号一样,陆屿然身上自带一种苍雪般的孤高清傲。
    数万里巫山之内,他不论走到哪,面对谁,永远都高居云巅,族内那样多的年轻人,无一人敢上前与他攀谈,偶有眼神上的交流,对方也很快俯身恭敬行礼。
    他也不在意,我行我素,生杀予夺。
    温禾安自己的事也忙,天都一堆棘手的事全压在她手里,他们之间相敬如冰,遵守着结契之日那个列了许多条条框框,显得格外幼稚的规矩,井水不犯河水。
    但就跟陆屿然先前说的一样。
    她确实,曾因一些原因,不得已缠过他一段时间。
    起先,陆屿然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那也是极其不短的一段时间斗智斗勇的接触之后,陆屿然这个人,才露出自己稍微有些不一样的一面。
    她哪一天稍微多接近他一点,第二天必定在正事上遇到各种岔子,来自巫山刻意的敲打找茬,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她累得连打坐都盘不起身体,只想倒在床上昏天暗地睡一觉的时候,他非不让她如愿,又是推她,又是掰着她,直到她气得将两条腿都搁在他身上,他才倏地安静了。
    她一连两三天不回巫山,一回去,就见他脸冷得比第一次见时还明显,居高临下睨她,问她夜不归宿有没有意思。
    说实话,陆屿然的脾气真不怎么好。
    明明悄无声息结束关系也是他先她一步提的,说的时候一脸公事公办的漫不经心,她思忖一会后应下来,他边在文书上敲上象征帝嗣的章,静了又静,抬眼看她,说:“温禾安,再有为敌的时候,我绝不收手。”
    她一连好几天都在琢磨那个绝然的语气,想,明明自己答应解除关系的时候也没迟疑让人久等。
    怎么就又惹到他了。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他还会来归墟捞她一回。
    第13章
    翌日,晨光熹微。温禾安心里有事,早早的起来了,洗漱完之后准备将宅院逛一圈,还没动作,就听见院外有叩门声。
    她想到商淮和自己说起府上请了个管家,每天早上会过来一趟。
    温禾安出去开门,发现今天天气不好,雾深露重,蒙蒙
    水汽顺着开门的动作齐涌到眼前,五步之外,连人脸都看不清。
    院门外候着个年近六旬的老者,头发花白,用一支削得尖尖的竹簪一丝不苟固定起来,面庞消瘦,颧骨高耸,衣裳洗得很干净,见到温禾安,立即拱手,本就佝偻的腰弯得更下:“老朽王丘,问姑娘安。”
    温禾安十分自然地单手扶起他,轻声说:“不必多礼。”
    王丘沉默寡言,他有很多年在东街做管家的经历,见得多了,一眼就能看出主人家需要什么样的服务。高官贵族重规矩,修士相对好说话,但更需要提心,而且他们会有许多古怪的要求。
    “姑娘可用过早膳了没?”
    今天雾重,加之王丘年龄大了,眼睛有些看不见,他只能隐约瞧见眼前女子一个轮廓,只觉灵气逼人,当即垂眼没敢再看,声音恭敬:“第一次见姑娘,不知姑娘口味 ,商公子叫我来问问姑娘,好请个厨子回府做菜。”
    温禾安怔了下,失笑,而后摆手:“不用,住两天而已,请什么厨子。”
    “早膳我准备出门去吃,顺便逛逛萝州。”
    说到这,温禾安将院外的木门合上,一副就此出门的模样,王丘赶忙说:“咱们这条街出去就有许多早餐铺,再走远些就是酒楼,这个时间,有些还没开门,不过睛景楼开得早,他们的早膳做得精巧,姑娘或可尝尝。”
    温禾安颔首道好,想了想,朝一直等候的王丘提出疑问:“请问老伯,萝州可有珍宝阁?在哪里?”
    想来她不是第一个提出这等问题的人,王丘回得不假思索:“有。有一个,在西街。”
    说到这,王丘严肃的面孔抽动两下,接着道:“前几年萝州贫瘠,大家食不果腹,每年要死许多人,这里又靠近溺海,修士大人们都不爱来,觉得晦气,这两年在禅王的带领下将日子过好了,珍宝阁才开进来。不过听大家说,珍宝阁里卖的东西还是不多,都是些稀疏平常的,跟别的州城里开的珍宝阁没法比。”
    “无妨,我随便看看。”
    王丘欲言又止地提醒:“姑娘,昨夜西街动乱,听说今早还围着兵呢,那边危险,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温禾安微微一怔,而后恍神朝他笑了下,应了个好。
    王丘一看她就没听进去,但这个年代就是这样的。没本事的日日躲着灾难走,仍觉时时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不明不白就死在了哪家兵的刀下,有本事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提着股劲,哪儿都敢闯,惹了事还有背后的人擦屁股。
    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温禾安将庭院逛了一遍,发现这座院子占地不小,踩着古木铺就的拱桥往前院走时,像走一段云缭雾绕的仙宫地阶,商淮和陆屿然住在另一边,这个时间静得一点鸟雀声响都听不见,连窗户都闭得死死的。
    看来都还没醒。
    天气不好,这个点出门的人都是各宅院出来采买的小厮,个个目不斜视,径直奔着街市去了。
    走出这条街,眼前开阔,果真见到了许多支起的早餐铺子,卖什么的都有,百味羹,头羹,鹿脯,胡饼,蒸糕,各色各样的肉臊捞面,粥饭点心,除此外,还有当季鲜果,香糖果子,是最早窥见一天烟火的地方。
    温禾安走到树下,要了碗熟脍面。
    树下架了张桌子,因为用了不少年,桌面有些不平,但擦得很干净。
    她吃面的时候不唆,而是将面搅起来绕在筷子上,再一口一口地吃,样子很文静。
    面的分量不少。
    支摊的老板以为她吃不完,结果她愣是都吃完了,放下筷子的时候,如释重负地叹气。
    他看看这姑娘身上挂着的四方镜。
    这年头修士不缺衣食,但对平民百姓来说,食物是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
    很难得见到一个爱惜粮食的年轻人。
    付完钱,温禾安往西街走,这碗面吃得她发撑,感觉中午都不用再吃东西。
    从东街绕到西街,天渐渐发亮,雾气飞速收敛回拢,街上人也多起来。
    温禾安注意到,出来的大多是身强力壮,头脑聪慧的年轻人。他们不远不近地缀在西街外沿,相互聚在一起低声交流情况,好在得到确切消息的第一时间赶回家去,叫家中老人妇孺立刻出城逃难。
    珍宝阁开在很显眼的位置,不必刻意找,一眼就能被那三个纯金凿出的大字晃到眼睛,再挪不开视线。
    里面没什么人,掌柜抄着手在里面拨弄算盘,时不时抬眼看一看外面的热闹。
    推门进去之前,温禾安将随身带着的幕篱戴上了,两层细纱将脸遮得严实,只露出一双用眉粉沾着水刻意描长过的狭长眼睛。
    立刻有侍者将她迎进,珍宝阁还是一贯的奢糜作风,地砖缀金,墙挂灵流壁画,硕大的明珠被供于立柱上,四散皎白的光,入目之处,一派溢彩流光,交映生辉。
    侍从还未说什么,便听温禾安说:“不必跟着,我自己看看。”
    侍者看向掌柜,掌柜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下巴随着动作叠出一层肉。
    珍宝阁开在萝州,顾客只有两种,一是当地的望族名门,这些人包括家中子女的脸他都记得牢牢的,剩下便是从别地路过萝州,需要补给的修士,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上来就直奔目标,不用他们聒噪地介绍。
    一看这遮面的做派,熟稔的语气,就知是后者。
    他们买东西最为干脆。
    温禾安以前经常代表温家和珍宝阁进行交易,大批量走货,很多时候,她都是直接与珍宝阁的那几位直接联系,大手一挥,那叫人瞠目结舌的骇人数字便划进了珍宝阁,所以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每件货品旁边都摆着价格标识。
    囊中羞涩,她掂了掂自己带来的灵石,找的东西都再三对比后才拿在手里。
    海藻粉,珍珠粉,两张薄如蝉翼的蝉兽皮,一杆描眉上妆的细尖笔。
    掌柜随意扫过去,眯得只剩条缝的眼睛在温禾安的面纱上停了一会,心里嘀咕。
    全是女子用在脸上的东西。
    这是脸毁了,想用灵物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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