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于是姐弟几个去自家竹园里砍了好几根竹子回来,挑选竹节特别长的慈竹,用刀子将竹子表面的青皮刮掉,这层青皮太过光滑,不利于上浆糊纸。做精细的竹编也会刮青,是为了颜色统一。
    因为母亲的缘故,家里做竹编整套工具都有,弟弟妹妹们干起来都轻车熟路。他们刮青的时候,凤宁开始做午饭。
    凤金宝背着一筐猪草从外面回来,看着院子里的竹子,问:“怎么又砍竹子,要做什么?”
    凤宁一边切菜一边说:“我打算做点东西,看能不能卖掉。”
    凤金宝有些诧异地看了大女儿一眼,妻子做竹编的时候,凤宁确实跟着学了点,但多数时间都在上学,也不知道到底会不会做。自从妻子去世后,家里就很少有额外的收入了,所有收入全指着那口鱼塘和猪圈里的两头猪,要是凤宁会做竹编,家里就能多一份收入了。
    “要不要我帮你破篾?”凤金宝问。
    “爸要是有空当然可以。”
    破竹篾不仅是技术活,还是体力活,他爸以前常帮妈妈打下手,这些活都是做惯的。凤宁虽然会做,但她爸愿意帮忙的话,就能为她节约不少时间。
    吃饭的时候,马老太又起了幺蛾子,把凤宁叫了过去:“你今天上街卖笋子了?卖了多少钱?”
    凤宁说:“没多少钱,都花了!”
    马老太忍不住骂:“你这个败家子!有多少花多少,哪有你这样过日子的!”
    凤宁说:“我自己挣钱花,又没问你要,你管我做什么?”
    “那是家里的笋子,卖了钱就是家里的。”
    “你说得对,鸡蛋也是家里的,换了钱你给我花了没有?家里的猪我也喂了,卖了钱你给我花了没有?不说给我花,你给你儿子花一分钱了吗?他身上那件外套肩膀和手肘都磨穿了,也没见你给他做件新衣裳。以后我赚的钱我自己管,你要不服气,山上的笋子就在那,你自己去挖呗,卖了钱我一分都不要。”凤宁说完扭头就走。
    马老太是个极度自私的人,她能有多自私呢?凤宁听她二姑说过一件事,那是她爸结婚前的事,二姑回娘家,碰上马老太偷偷在家吃鸡,听见她回来了,忙把那盆鸡塞进了被窝里。
    二姑在窗
    外看见了这一幕,没有当面戳穿,后来悄悄问弟弟,结果凤金宝压根就不知道家里杀过鸡,连根鸡骨头都没见着。这样一个马老太,对自己儿女都刻薄到这个程度,凤宁能指望她什么?
    吃过午饭,凤宁拿出来几张白纸,折叠起来,用小刀裁好,装订成了一个草稿本。正在刮青的凤柏凑过来:“姐,我也想要一个草稿本。”
    凤宁抬头看着他,又看看凤松期待的眼神,说:“你们都拿几张,自己去订草稿本吧,凤来也有。”
    弟弟妹妹都欢天喜地过来拿白纸做草稿本。
    剩下的白纸还不少,大不了等用完了再去买,过几天再去卖一次冬笋吧。
    订好草稿本,凤宁开始打腹稿。花灯的造型有很多种,她重生前是灯彩技艺传承人,做过的花灯千千万,不管多么复杂的花灯也都做过,不过现在情况不同,既要考虑到卖点,也要顾虑到工序不能太过复杂,时间紧迫,根本就没时间让她做复杂的样式。
    凤宁想了想,决定做造型比较简单的兔子灯和老虎灯,兔子形象可爱,老虎威猛,而且明年还是虎年。再做几盏鱼灯、螃蟹灯和蝴蝶灯,鱼灯、螃蟹灯和蝴蝶灯都是可以活动的,造型和工序更为复杂,耗时会更多,价格自然也会比较贵,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决定好之后,凤宁开始绘图,先把花灯的基本造型画出来。哪盏花灯需要什么样的构件一目了然,准备材料的时候也更好统筹。
    弟妹三人订好草稿本,凑到凤宁跟前:“大姐你在画什么?这是兔子吗?”
    凤宁点头:“对,这是兔子灯笼。”
    “兔子灯笼?是要做灯笼吗?”凤柏惊讶地说。
    “是的,快到元旦了,我做些灯笼去市里卖,不知道能不能卖掉。”凤宁说。
    凤来惊讶地看着姐姐在纸上随手便画出了流畅的圆弧:“姐,你什么时候会做灯笼的?”
    “我闲着没事在家学的。”凤宁随口说,“你们别看了,赶紧去刮青,爸爸一会儿要破篾了。”
    凤来听她这么说,顿时不做声了,姐姐成绩好,妈妈去世后,她就被迫辍学了,因为没人给她出学费,她在家能学点东西也挺好的。
    凤宁很快就画出了兔子灯的造型,先做好这个再做其他的。
    新鲜的竹篾还没破出来,她就把柴房里挂着的旧篾条拿了过来,开始根据图样来扎兔子的骨架。兔子的身体是一个椭圆,脑袋是一个圆,耳朵弄成水滴状,四肢可以做成小椭圆。总而言之,就是把篾条弯成各种圆。椭圆形的则可以借助火烤篾条来定型。
    凤宁刚做的时候,还有点慢,因为手生。因为她很久没做竹篾花灯了,因为大型花灯的骨架基本都是铁丝扎成的,只有在做最传统的小花灯时,才会用篾条。
    好在她到底是做得多了,很快就得心应手起来,不一会儿,地上便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圆圈。
    以至于弟弟妹妹们都觉得好玩极了,不想刮青,想来扎骨架。
    凤宁说:“你们赶紧刮青吧,这点篾条都不够我用的,等篾条破出来了,你们再来做这个。”
    凤金宝也忙完了,拿着柴刀过来破竹子。凤宁便跟他提了自己的要求,需要什么规格,要什么宽度、厚度和长度,他就按照要求把竹子破开。
    院子里便是一家子忙碌的身影,没有马老太煞风景,一家人有说有笑,和乐融融。凤金宝看着这幅场景,这是妻子去世后,全家最高兴的一天,跟妻子一起离去的笑声又回来了。
    马老太在床上听见院子里的欢声笑语,跟自己毫无关系,不由得生出妒火,又忍不住开始作妖:“金宝!金宝!”
    凤金宝听见母亲的声音,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柴刀,大声答:“什么事?”
    “喊你你就过来!”马老太大声说。
    凤宁同情地看了一眼父亲,一个人最大的悲哀,可能就是无法自行选择父母。
    凤金宝进了屋,马老太说:“我想吃鱼,你给我弄条鱼回来。”
    凤金宝为难地说:“这个时候去哪里弄鱼?”
    “你不会想办法?”马老太说。
    凤金宝从屋里出来,凤宁看着刚才还在笑的父亲现在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怎么了?”
    “她想吃鱼。”凤金宝说。
    凤宁看了一眼弟弟妹妹,说:“爸,你去借个网,上咱家池塘里打一网就好了,多捞两条,我们也想吃鱼了。”
    几个小的也忙说:“我们也想吃鱼!”
    凤金宝听见儿女们这么说,心情才好了些:“好,我去借渔网捞鱼去。回来再给你破篾。”
    凤宁对凤来说:“要是爸爸能捞到鱼,你明天就不用都带咸菜去学校了。我给你做鱼冻,你带去能吃上一两天。”
    凤来听到这里,眼睛都亮了:“真的啊?”不用顿顿吃咸菜那真是太好了。
    这个年月,除了逢年过节能吃上点肉,平时是吃个鸡蛋都算奢侈的,所以姐弟几个对吃鱼格外期待。
    凤宁扎完了旧篾条,开始组装兔子。要固定各个部件,最好是用细铜丝或者铁丝缠绕,不过这些凤宁都没有,她就用棉线绑,只要技术到家,一样可以扎牢固,这对凤宁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弟弟妹妹看见篾条扎成的兔子雏形,非常惊奇:“真的像兔子,然后还要糊上纸吗?”
    凤宁满意地看着兔子骨架:“对,糊上纸,再画上眼睛和花纹就可以了。”
    “现在糊吗?”凤来也很期待。
    “现在不糊,我先扎骨架。等扎好了统一糊。”凤宁说。
    这时凤金宝从外面回来了,老远就听见他兴冲冲地叫:“小松,小柏,过来提鱼!”
    姐弟几个欢呼起来:“有鱼吃喽!”
    第7章 震慑  今天运气非常好,凤金宝一网下去,竟捞了三条草鱼上来,他一条都没舍得放,全都带了回来。
    几个孩子都高兴得不行,唯有吵嚷着要吃鱼的马老太不高兴,她是想吃鱼,但不是要吃这么多,都吃了,还拿什么卖钱?
    凤金宝听母亲骂他败家子,犹豫这是不是要放两条回池塘,被凤宁拦住了:“爸,这种天鱼能养得住。我们今晚吃一条,我再煮一条做鱼冻,给来来带些到学校吃。剩下一条放在水缸里养几天再吃。我们都长身体呢,需要营养。奶奶还病着,也需要营养。”
    凤金宝觉得有道理,便把鱼留下了。
    晚上凤宁做了一锅水煮鱼,鱼肉滑嫩,味道鲜美,全家人都吃得心满意足,直夸凤宁做饭的水平高了不少。
    就连马老太,虽然埋怨太过奢侈,但可一点也没少吃。这老太太嘴馋,唯有好吃的能堵上她那张嘴。
    吃过饭,凤宁将第二条鱼煮了。鱼肉切块油煎,加水小火慢炖,把鱼胶熬出来。然后整整盛出了六碗,放在橱柜里,等到放凉之后,富含鱼胶的鱼汤就凝成了鱼冻。
    凤宁让凤来明早带上一碗去学校,再带点咸菜,可以吃上三天。等到周四早上,凤宁再去学校给她送菜,这样就不用每顿都吃咸菜了。
    凤来别提多高兴了,这是她第一次带这么好的菜去学校。妈妈还在的时候,家里也没这么吃过鱼,一顿就煮两条!她不禁暗自庆幸奶奶摔伤了,要是她身体好好的,肯定不让吃这么多鱼,还是姐姐大方。
    吃完饭后,凤宁又继续在灯下扎灯笼,下午凤金宝破了不少篾条,足够她用了。
    家里还没通电,只有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灯光晕黄昏暗。
    凤金宝见她在灯下忙活,便说:“怎么还不睡?别熬坏了眼睛。”
    凤宁头也不抬:“没事。快到元旦了,我抓紧时间多做点。”
    凤金宝听见她这么说,停下来,犹豫了片刻才问:“你扎的这个,能卖出去?”他本来以为女儿要编竹器,结果发现她居然是在扎灯笼。
    凤宁说:“我也不知道,总得试试。”
    其实南安有观花灯的传统,以前每年都还有花灯节,只是这些年太穷了,人们也没有多少闲情逸致去关心物质生活以外的东西。改革开放已经有好几年了,个体经济总算活跃了些,有点闲钱的人也多了起来,应当会有人花钱买这个吧。
    凤金宝叹了口气,只是说:“夜里冷,你别熬太晚,早点睡吧。”
    “知道了。”凤宁
    继续忙活。
    也不知道做到几点,直到冻得实在受不了,这才去睡觉。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做好早饭后,又继续扎灯笼。
    马老太也终于下了床。尾骨骨裂其实也不是多重的伤,就是有点疼,影响行动速度,不方便坐,她又是个小脚,也不能久站,便在床上卧着。
    结果发现她躺了两天,家里的情况有点脱离她的控制,这才从床上下来。
    看到凤宁的灯笼骨架,马老太用当拐棍的竹竿挑起一个凤宁扎的兔子骨架:“你砍我的竹子做的都是些什么玩意?”
    凤宁伸手从她的拐棍上夺下兔子:“别乱动我的东西!我有用的!”
    “你妈还知道编些篮子筐子,你都做些什么东西?这能有什么用?能有什么用!还不如拿去当柴烧。”马老太相当瞧不上凤宁的活计。
    凤宁抬眼冷冷地看着她:“我说了,别乱动我的东西!”
    马老太与凤宁四目相对,从她的眼神里看出了复杂的情绪:愤怒、怨恨和冷漠。马老太突然有些害怕,以前凤宁她妈都不敢这么看她,她下意识举起拐棍,要去抽凤宁:“我动不得?我动不得?”
    凤宁伸手抓住拐棍,一把夺过来,用力扔了出去,厉声说:“你再敢动我一下,我就让你直接去医院躺着,你不但要受罪,花的还是你自己的钱!你要不要试试?”
    马老太听见这话,张开嘴准备开骂。
    凤宁继续说:“你再骂!我告诉你,我不是我妈,她要名声,我可不要,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以后我的事你少管!”
    马老太被凤宁的气势唬住了,她张了张嘴,最后说:“好,好,你翅膀硬了!我管不着,凤金宝,你来看看,你生了个什么女儿!”说着慢慢腾腾地转身走了。
    凤宁不管她去哪里,跟别人怎么说自己,只要不打扰自己就行。别的姑娘家顾及名声,担心将来找不到好婆家,她不在乎,她对男人失望透顶,这辈子就算不嫁人,也不让自己活得不痛快。
    凤宁每天都在扎灯笼,除了兔子灯,还有能活动的蝴蝶灯、螃蟹灯、鱼灯,做的全都是骨架,还没来得及糊纸。她打算先把骨架都扎好,再慢慢糊纸上色。
    就这样做了四五天,骨架堆了快一屋子。
    梅香过来找她玩,看见这么多骨架:“你在做什么呢?”
    凤宁给她解释了一下,梅香兴趣浓厚:“我帮你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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