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节
“其实我心里明白,诸位未必是厌恶韩漠,只是对西花厅感情深厚,都在为西花厅的前途考虑而已!”韩漠缓缓道:“西花厅在公颜老手下,所向披靡,显赫一时,人人敬畏。诸位想必是怕我年轻不懂事,而且韩漠又不曾在暗处做过事情,对这里的规矩不懂,不晓得条陈,所以诸位对韩漠是否能领导西花厅有所怀疑。”他眼中闪着犀利的光芒,正色道:“这一点,韩漠也曾问过自己,是否真的有能力带着诸位走出目前的低谷?自昨日圣旨下达后,直到刚才走进这间院子之前,韩漠一直都没能找出答案,但是我现在可以很负责任地对诸位说,韩漠不才,却也愿意带着诸位做些事情,即使不能再显公颜老时代的辉煌,但也绝对不会坠了他老人家的名头!”
“大人以何来说这样的话?”憨小子李固淡淡问道,他的眼神很明确地表示出对韩漠的不信任。
韩漠伸手指了指“二十一条”竹板,又指了指场中诸人,淡淡道:“就凭我所看到的这些!西花厅如今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二十一条却依旧悬挂如此,诸位亦能留守在此,可见西花厅的魂魄并没有散,他还吸引着你们这群忠诚的勇士留守在这里,韩漠以为,只要魂魄未散,就总有希望的。”
众人神情肃然,都是看着韩漠。
“既然诸位有心留守西花厅,那么诸位自然是将二十一条戒律牢记心头的。”韩漠的神情也严肃起来,平静地道:“韩漠既然坐上了厅长的位置,即使诸位心里并不认同我,但是我还请诸位牢记,西花厅的权威不容亵渎,大家可以对我有意见,但却不能违背公颜老当年定下的规矩。若是诸位有违戒律,韩漠的资历或许奈何不了你们,但是这上面明明白白写下的规矩总还是能够治你们的。”
裴英侯立刻道:“一切全凭厅长大人吩咐!”
其他众人左右看了看,也都抱拳道:“一切全凭厅长大人吩咐!”
韩漠神情依然严峻,道:“今日只是和诸位见见面,也不过是想通知一下诸位,诸位闲的太久,韩漠总是要找些事情给你们做的,所以……你们要做好准备,切莫因为长时间无事可做,而生疏了你们的本事!”
众人听说有些要做,顿时都露出兴奋之色,公输全立刻道:“厅长大人但请放心,我们十三个人虽然闲了多年,但手上的本事还没有丢,大人但有吩咐,我们定当全力以赴!”
韩漠微微一笑,挥手道:“既然如此,那日后便要仰仗诸位了。罢了,你们先下去歇息吧……裴主事,你且留下,我有话问你!”
裴英侯拱手道:“是!”
其他众人都是一抱拳,纷纷退下。
韩漠站起身来,松了松筋骨,才笑道:“裴主事,公颜老当年便是坐在这里发号施令的吗?”
裴英侯笑道:“正要向厅长大人解释!”往左边一指,道:“那便是大人的卧室……当然,大人可以随意进出西花厅,不在这里歇息也无妨,那里是当年公颜老歇息的卧室,公颜老一年倒有大半年是呆在西花厅之内的。”做出请势,道:“大人且看,那边是大人办差的地方!”
韩漠左右看了看,正厅之内,左右各有一扇门,都是漆黑颜色,看起来古朴素雅,已是有些年头了。
韩漠缓步走到右边门前,只见房门上了锁,裴英侯立刻上前取出钥匙打开,推开门,叹道:“这扇门已经有四年没有打开了,若非大人今日到来,亦不知何时才能重开此门!”
韩漠“哦”了一声,抬步进去,只见是一个很宽敞的房间,不过屋子里的摆设并不多,一张大大的黑色桌子,桌子后面摆放着一张大椅子,桌上放了笔盒,盒子里插着几支毛笔,笔盒旁边又一个砚台,也就这两样东西而已。
除此之外,房间左角放着一张小几,旁边有两张小凳子,小几上放着一副围棋,旁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字,却只写着一个大字。
“宁!”
除此之外,整个屋内再无一物,显得颇有些空空荡荡,更有一丝阴寒冷寂。
……
“这就是公颜老办差的地儿?”韩漠有些不敢相信,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西花厅厅长办公室,就是这样一个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地方。
裴英侯欲言又止,微一沉吟,才缓缓道:“卑职冒昧,敢问厅长,是否真的想知道公颜老办差的地方?”
韩漠皱起眉头,瞥了裴英侯一眼,问道:“你这话似乎另有所指吧?”
裴英侯道:“公颜老之后的几任厅长,来到这里,从未关心过究竟哪里是办差地儿,即使是这个屋子,他们进来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进来过!”
“我不是他们!”韩漠淡淡道。
裴英侯正色道:“请大人恕卑职冒昧,有些话,以卑职的身份,本不该询问大人,但是……但是我想让大人明白,如今大伙儿留在西花厅,无非是感念公颜老当初的恩惠,想保护着公颜老花费毕生心血而留下来的这些东西。大人若是真的不嫌弃如今的西花厅,真的想在这里带着我们做事,卑职可以向大人解释西花厅的一切,如果大人……唔,若是大人看不上这里,很快便要调走的话,有些事情,大人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因为大人一旦知道了一些西花厅高层秘密,那么自今而后,那便是彻彻底底的西花厅一员,即使是厅长大人,也不可损害西花厅的利益!”
若论职位,裴英侯此时所言,可算是犯上之罪了。
韩漠凝视着他,却见他神情坚毅,目光闪着恳切的光芒,并没有责怪,反而点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身在其位必谋其职,韩漠既然奉了旨意到了这里,总要履行自己的职责,至于韩漠什么时候走,那就是朝廷的意思了。韩漠一天是西花厅厅长,也就一天是西花厅的人,这一点,我不会忘,你也不要忘记!”
裴英侯凝视着韩漠,忽地深深一礼,并不多言,关上门,而后走到黑色大桌子边上,两只手小心翼翼地握着桌子上的笔盒,向左边转了三下,又向右边转了三下,韩漠正疑惑间,就听“嘎嘎嘎”之声响起,书桌后面的墙壁竟然缓缓打开,裂开一道一人多高仅容两人进出的缺口来。
韩漠瞧那洞口,黑漆漆的一片,并不能看清里面是什么,转视裴英侯,只见他也正看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大人,那里直通地下室,地下室里,才是公颜老真正的办公处所!”
韩漠微微蹙眉,不过细细一想,也就释然,这西花厅终究是暗处力量,许多的东西都是不便为外人知道的,虽说这西花厅的宅院已经足够森严,外人难以进入,但是为了慎重起见,设有室中之室,那也是不难理解的事情。
他现在很好奇,薛公颜真正办公的地方,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呢?
微一沉吟,韩漠终于抬步走进里面,而裴英侯立刻跟在后面,进入里面之后,燃起火折子,里面顿时亮了起来,韩漠只看到一段石梯通向下面,也不停留,径自下了楼梯,裴英侯关上身后的墙壁,跟着下了去。
到达下面,有一条狭窄的石砌通道,往前走上几步,就看到了一扇石门。
裴英侯上去打开机关,石门“嘎嘎”作响,缓缓打开,他先进入地下室内,点起了灯火,屋内顿时亮堂起来,韩漠这才缓步走进了薛公颜工作几十年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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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八九章 【花厅困境】
这是一间暗室,比上面的房间更为宽阔,但是里面却无上面房间那般的空旷之感,道理很简单,这间屋子里,四面八方都摆放着许多的大木架,木架正中心,才摆放着一张大木桌子,桌子上放着一排铁制令箭,黝黑而冰凉。
这地下室乍一看来,倒像一个地下书屋,七八具漆黑的大木架子上,放着无数的档案,或许是这间地下室长久没有人进来,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霉气。
“这里都是西花厅的档案。”裴英侯解释道:“有西花厅人员档案,有执行事件档案,有银钱调配档案,亦有不少各国重要人物档案,应该都很详细,一直以来我们都好生看护,没有任何缺失。不过西花厅人员档案如今只是历史而已,当年西花厅的编制是三百人,每一个都要经过五重考核才能登记在册,正式成为西花厅的一员,如今物是人非,档案上的名字,只有我们十三个人还留在这里!”
“其他人都离开了?”
“都要活着!”裴英侯缓缓道:“出自西花厅的人,只能干些特务工作,在暗中活动是花厅中人的天赋,西花厅陨落,大家都要找个地方活下去。很多人只能投奔职责相同的东花厅,去那里混口饭吃,毕竟除了改变上司和机构名字,他们的一切职责都不用改变,特别是潜伏在其他各国的花厅中人,只是重新效忠到另一个厅长的门下,所有一切都不用改变,而且待遇提高很多,他们没有理由不接受。还有一些既不愿意投奔到东花厅,也不愿意留在西花厅无所事事,所以……隐姓埋名,平淡生活吧!”
韩漠想了想,才问道:“既然都走了,你们为何还留了下来?”
“我们十三个人,要么自幼便被公颜老收养,要么就是被公颜老救过几次性命。公颜老去世后,西花厅今不如昔,但终归是公颜老几十年的心血,只要圣上一日没有下旨裁撤西花厅,我们总要撑下去的。”裴英侯露出无奈的笑容:“其实我们自己也不知道,我们究竟能撑多久!”
韩漠背负双手,在一排排木架子边走过,瞧见“司员档案”一架,见到上面分成四个部分,都编好“一处司员”“二处司员”,便知道这具木架子上的档案都是西花厅的人员。
“为了安全起见,很多人员并没有真实名字,都只是代号而已。”裴英侯见韩漠拿起一本“一处司员档案”翻阅,解释道:“就像红袖,她的代号是红蝎子,西花厅以外的人,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名字!”
“就是那个辣妹子?”韩漠嘴角泛起笑容问道。
“辣妹子?”裴英侯一愣,迅即笑道:“大人这个比喻倒是有趣。公颜老有一次外出,回来的时候,带回一个婴儿,那婴儿自幼便在西花厅长大,更是亲得公颜老传授,习得一身好本事,也就是红袖了。大人可别看她不过十七岁,她在西花厅可是老资格了,跟踪术和暗杀术也是炉火纯青……西花厅凋零后,人员稀少,但是四处主事总是不能空缺的,前年她十五岁的时候,我们这些留守的人一起议定,让她担任了四处主事,十五岁担任主事,那也是西花厅唯一的一位!”
“性子似乎很冷!”韩漠微笑道。
裴英侯叹道:“大人想必也知道,这西花厅是暗处机构,也是最接近死亡的机构,红袖自幼在这样的坏境中长大,性情自是有些偏执……大人不必和她一般见识的。”
韩漠摆手笑道:“你误会了,我觉得很好。既然是特殊的机构,性子特殊一些,那也是理所当然。”顿了顿,问道:“公输全是公输家族的人,怎么也会进入西花厅?”
裴英侯立刻道:“公输全是十四年前进入西花厅的。墨家与公输家是世代仇家,两家子弟相见,那也是毫不留情。公颜老那次前往庆国时,恰好救下被墨家子弟追杀的公输全,出手救下,公输全为人知恩图报,跟着公颜老加入了西花厅。”顿了顿,继续道:“公输全本是我一处器械司的司长,后来二处主事空缺,也就补上去了。”
“器械司?”韩漠托着下巴,凝视裴英侯道:“是了,我们西花厅设有四处,这四处都有何区别,你所谓的器械司又是什么机构?”
裴英侯道:“一处又称内务处,主要是管理西花厅后勤方面的事宜。内务处下属四司,有银钱司,主要是处理大家伙儿的饷银以及外来所得银钱事宜,还有器械司,训练司以及药剂司!”
“倒是蛮齐全的。”韩漠走到桌边,拉开椅子坐下,虽然旁边还有两张小椅子,韩漠却没有让裴英侯坐下。
既然已经是厅长了,那就要在平日里的相处中,让西花厅众人在脑中植下这个意识:“如今的西花厅,厅长是韩漠!”
“二处是外事处,也就是负责在其他各国行动。三处是内事处,是负责燕国各郡行动的部门。”裴英侯很耐心地解释道:“至于四处,那是京处,负责京中事宜的……不过如今西花厅四大处也就是一个空门面了。”
“西花厅如今的主要职责是什么?”韩漠坐在椅子上,搭着双手,凝视着裴英侯问道:“你们平日里都做些什么?”
裴英侯苦笑道:“东花厅将西花厅的职权全都接管过去,如今西花厅已没有正式的职责。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当初圣上下了道旨意,令我们帮着大理寺和刑部审理犯人而已。西花厅逼供的手段,那是大理寺和刑部远远不能比拟的,所以一旦有重大嫌犯不招供,就会丢到我们这里来逼供……只是这样的事儿,大家都不愿意做,给大理寺和刑部打下手,那是西花厅的耻辱,所以即使我们能够逼出供词,却也从没有真正去管,后来刑部和大理寺也就不往这边送人了……!”
“所以你们一直以来,都是无事可干?”韩漠盯着裴英侯问道。
裴英侯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许久,才回道:“并非无事可干,大家都在挣银子养活自己!”
“什么?”韩漠皱起眉头,不解道:“挣银子养活自己?这话什么意思?朝廷的俸禄不够你们活下去?”
裴英侯苦笑道:“朝廷的俸禄?厅长大人,我们西花厅,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朝廷发下来的一分银子了!”
韩漠一愣,不敢置信,奇道:“我不明白?你是说,你们三年来都没有领到饷银?”
“是!”裴英侯摇头道:“西花厅自从三年前开始,就没有得到朝廷的一分银子。本来西花厅自己有一部分银子,但是当年公颜老去世之前,曾经明确地吩咐我们,要照顾好西花厅死去兄弟的家小,所以厅中的银子都作为抚恤金发了下去。如今在档案上,尚有六十多名兄弟的家小还要照料,他们都是年迈的老人以及幼小的孩子。按照公颜老的吩咐,除非老人都去世以及孩子都过了十二岁,否则西花厅必须承担赡养他们的责任,所以……所以我们留下来的十三个人,不单要挣银子养活自己,而且还要攒出银子,去养活那数百人!”
韩漠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他本来疑惑的神情,此时已是一片震惊。
他忽然明白,为何公输全和李固要利用自己的手艺制作出那些新奇的东西,然后在街上招揽客人去购买。
当时韩漠还以为只是他们自己要挣银子生活下去,却是在没有想到,西花厅这十三个人,却要承担数百人的生活。
“虽然那几百口人需要的银子并不是太多,但终归是几百张吃饭的口,而且是死难兄弟的家小,为了西花厅和国家,他们献出生命,我们不能置之不顾。”裴英侯神情肃然:“所以我们十三个人,各以其长,在不泄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情况下,四处挣银子。卑职能写上一笔好字,也能画上几笔画,所以在京中能够靠字画挣些银子,至于其他人,有的懂医术去做土郎中,有的力气大去干力气活,李固和公输全一个雕工无双一个善于机关术,合在一起做些小玩意卖卖……这两三年就是这样过下来的!”
说到这里,裴英侯长长叹了口气,神情一片黯然。
“以你们的本事,要以其他手段得到银子并不难!”韩漠缓缓道:“你们为何不做?”
裴英侯当然明白韩漠口中的“其他手段”是什么意思,摇头道:“二十一条中有规定,自西花厅学习的本事,除非西花厅下令或是执行花厅的命令,否则不得轻易使用,而且公颜老当初说过,我们的存在,是为了让别人更好地活着,所以万不可以用自己的本事去伤害无辜的人!”
韩漠沉默着,他现在开始对西花厅渐渐有了一些了解,这个谜一样的暗处机构,面纱也正在慢慢被掀开。
虽然薛公颜已经去世多年,但是整个西花厅,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朝廷为何不将银子发下来?”韩漠眉头紧皱,淡淡道:“既然没有裁撤西花厅,西花厅就是正规的朝廷衙门,怎可不发饷银?”
裴英侯只是道:“大人,朝廷的决定,卑职不敢妄议,但是大人回府之后,一问户部尚书韩玄道韩大人,一切便都明白了!”
“大伯?”韩漠喃喃自语:“他知道?”微一思索,忽然问道:“我们西花厅的编制还是三百人吗?”
裴英侯点头道:“编制并没有更改,可是……可是如今的西花厅,谁又愿意过来!”
韩漠淡淡一笑,站起身来,道:“总会好起来的。”他背负双手,走出房门,忽然停住脚步,并没有回头,只是道:“那六十名弟兄家小的抚恤银子每年需要多少,你给我统计一下,回头找我,这笔银子我先支给你。至于你们的饷银……我尽快要回来!”
裴英侯显得很平静,恭敬道:“全凭大人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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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九零章 【寻仇】
百废待兴!
韩漠离开雾水湖西花厅之后,用这四个字来定位现在的西花厅,而且他觉得目下也只有这四个字最适合西花厅。
要人?十三名!
虽然个个对西花厅都很忠诚,而且也都有不凡的手段,但是这个数目实在太少,而且十三个人中有四个主事,真正的部众不过九人,连两位数也不到。
要钱?西花厅众人如今吃饭睡觉的问题都要他们自己解决,还要照顾数百名遗孤,那更是谈不上有银子了。
权力?如今四大处都已经处于静止状态,作为后勤部的一处,银钱司,器械司,训练司,药剂司,几乎都停止了工作,更毋论其它几处,所有的权力都已经被东花厅剥夺过去。
韩漠现在深切地体会到朝臣们那种幸灾乐祸的心态,这样一个无兵无权无银的衙门,即使当年风光无限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一个败落到大家都不屑看一眼的境地。
但是韩漠今日在西花厅的所见所闻,深切地体会到根植在西花厅的那一种同甘苦的氛围。
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是他们却依旧坚持着,而且忠实地履行着西花厅的规则。
这至少是一个值得让人去尊敬的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