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问(十三)

    浴室里水声淅沥。
    她还以为他会急着先把她提进去洗涮,毕竟将食物喂饱,洗净待宰,再端上餐盘享用是一条完整的加工路线。
    冯宜自嘲着,半躺在柔软的沙发上盯着天花板的目光飘忽。
    对即将发生的事她倒没过多的不安,一开始就没有不安,站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偷窥他的那一天只想象过这人的肢体发力搂住自己时绷起肌肉线条,他胯间鼓鼓囊囊的一包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两人颠来倒去也滚在一起那么多回了,再说自己是那种提起男欢女爱都羞得满脸通红的保守人未免做作太过。
    她只是不知道如果一直这样糊里糊涂地和他厮缠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要的不仅仅是她在床上的一夜时间,他还在不停地抓取她的白天,意欲将冯宜整个人完全掌控。
    炮友不应该将手伸得太长,居高临下的掌控索取也不是普通小情侣该有的模样。
    做一只乖巧的掌中雀吗?在他需要的时候叽喳讨喜,张开毛绒软热的躯体接受抚摸,或许有一天还能稳坐“他最宠爱的”存在。
    他说造成今天局面是因为她的心原本就不正,可她也觉得他的强势傲慢与生俱来,即使背景需求和后天教育令他学习“低调”,假模假样地在日常不开豪车,不追求贵重穿戴,但举手投足间对于周遭一切流露出的位于云端之上的超然俯视姿态却难以矫饰。
    她没有能改变另一个社会地位完全碾压、且叁观已经有基础构架的人的过度自信心态。
    她站起来在窗前踱步,这样躺下去实在是教骨头又寒又痒,一股不得舒展的难言滋味在身体里萦绕,亟欲发泄。
    她边走边漫无目的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到第叁个来回忽然发现橱柜的上方有一只很……奇怪的花瓶,插着几条绿叶尚存的树枝。
    冯宜自己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但总觉得它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上次来的时候这里有东西吗?
    她走近一看,这几根枝条不仅没有修剪的痕迹,反而不少叶片上还沾着些灰尘泥土。
    这是什么?插瓶摆件会选用这样的材料吗?
    冯宜正思索着,耳边忽传来一声较一声明晰的脚步。
    他停在她身边,眼神盯着她慢慢向下,冯宜产生一股被摆在餐盘上即将被刀叉解剖的感觉,有些警惕。
    不过陆璟最终还是没有伸手,也许是还想讲究一下用餐礼仪。
    她抢先开口,装傻充愣,颇是不解风情:“这是什么?”
    他不妨她会问这个,停顿了会儿还是告诉了她:“前几天去你们隔壁省麻栗坡县折的,我爷爷说反正我来都来了顺便去帮他做点事。”
    这下冯宜倒真产生疑惑了,麻栗坡县……这个地方好像有些耳熟,她也曾在哪里听说过?不过他爷爷那样的人物要孙子往个山村小地方钻取个树枝是图什么?
    “为什么……要这个?”
    陆璟抿起嘴,唇线逐渐趋平。
    其实他真挺不想在这种时候谈起旁的话题,但她很快发现了自己的停顿,垂下眼睫选择退让:“我就是随便问问……我去洗澡了。”
    她这自知失言缩手缩脚的模样叫他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儿,在她欲转身的刹那抓住了她的手腕。
    “也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麻栗坡县有个烈士陵园,里面埋葬着九百多名在越战中牺牲的年轻战士,我爷爷让我去祭拜一趟,再带几条陵园旁的树枝回去。”
    “他也是参与越战的军人其中之一,只是比较幸运,不仅在战场上活了下来,还在两山战役中指挥所属团取得了关键地区争夺的胜利,获得了旌表。”
    越战……
    冯宜想起来为什么觉得麻栗坡这个地名熟悉了。
    陆璟看到她扯了扯嘴唇,眼睛却睁得很开,表情说不出是迷茫还是无奈还是好笑。
    这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他不由拧眉询问:“怎么了?”
    她眼珠微偏看向一旁,几秒后才转回:“没什么,只是有些巧,我爷爷也曾应征入伍参与过越战。”
    陆璟一愣,正想说什么时她又率先开口:“不过他只是一名运输兵,我也不知道我爷爷算不算为国家做过贡献的军人。”
    “为什么不算?”陆璟觉得她的模样很是有些奇怪,“你爷爷参军入伍过退役国家都会安置转岗的吧,医疗也有特殊保障,有这些待遇就是国家承认的啊?”
    “唔,确实,我爷爷退役后就被安置到桐城下属区县中学里的工勤岗,他的医保卡是红色的,上面好像还印了‘……对越自卫反击战所做出的贡献’之类的字,我也是有回陪他去医院拿慢性病的药看到这张卡才知道他曾经参过军,以前一直以为我家是从村里种地种到桐城的呢。”
    “……”这回扯嘴角的变成了陆璟,他道:“那你都看到政府发的医保卡上写什么了还问?”
    很快他感觉有什么不对,语气难得有了几分犹豫:“你爷爷……现在身体怎么样?”
    “还好,和我奶奶住在县里老家。”
    陆璟知道猜测错误后表情松下来,正沉吟着她意欲何为,但她竟忽然乖巧,主动道:“我去洗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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