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自然，不仅如此，三千大世界，千万修士不敌修魔大军，大战方起，便节节败退，死伤无数，可谓是屠戮。”
随着寥寥数语，暮云昭恍然间回到了幻境中看到的景象。
黑雾重重翻滚，浓稠如乌云，天地间一片灰茫，倾倒的辉煌宫殿，蜿蜒着不干的血迹，横七竖八的尸体全睁着眼死不瞑目，仙域如此，人间熊熊黑火燃烧，盘旋着怨气憎恨，更是成为炼狱。
即使强者如帝君，也无力挽救，唯有一同毁灭方能结束修罗。
“老师说，星恒宫出现了叛徒。”
封曦颔首，“我后知后觉，可已是晚矣，只是疑惑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但现在，我明白了。”
暮云昭的目光落在这些被魔种附着的灵草上，说：“魔大举进犯之时，仙宫应有所准备吧？”
“我应劫九重大罗，提早闭关，法力和境界被雷劫压制，这是不可多得的机会。”作为仙界第一人，当封曦的力量被限制，整个仙宫星域就有了弱点，魔怎么会不利用？
暮云昭轻轻点头，“而备战的时候，无论在什么地方，物资最重要，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便是医药，所以这些被种下魔种的灵草，成了丹药，送往了各处。”
封曦显然也已经想到了，所以方才脸色才会那么难看。
他说：“浮元城乃丹修圣地，出产各种灵丹妙药，备战之际，玄女受命，收天阶地阶丹药供于星恒宫，地阶之下援助修仙者。同时，她耗尽仙力，闭关炼制七十二枚回仙妙灵丹，于开战之际赠与七十二仙君。”
“没给您？”
封曦道：“给了，但以她的修为，再精绝的丹药与我亦是无用。”
所以封曦弃之如弊，而七十二个仙君却各个中招，然后全军覆灭，最终这位尚有余力舍命相护，与星辰一同陨落。
这是暮云昭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不由的问：“她是什么人？”
封曦目光悠远，充满无限冷意，“她曾是我的侍女，后为仙宫长老，以一炉九转生春丹飞升成仙，是天下第一丹师。浮元城为玄女管辖之地，我记起来了，最后一任城主姓陈，为玄女族亲之后，供奉的便是她。”
那女人的面目容貌封曦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自蛮荒巨兽中将其救下起，玄女就一直默默地站在自己身边，安分守己地做着分内之事，凡他之令，皆办得妥妥当当，令人放心。
后来随着修为提升，封曦破障化道，以凌霄破天一剑成就第一位剑仙，接着创建星恒宫，庇护天下众生，被人尊称为帝君，而她也依旧站在他的身后，从不言苦邀功，连星恒宫长老也是封曦给封的。
这样的人竟然会勾结天魔，给同门同道背后下魔种，当时的封曦觉得不可思议，却已经无法再询问。
玄女为什么背叛星恒宫，又是怎么在其中做手脚，至今为止封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炼出了一炉接一炉的废丹，发现了遗留亿年的魔种，又找到了这片山谷，这才恍然大悟。
“我还有一个问题。”突然，暮云昭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
“这魔种被炼进丹药里，所以才会造成帝君你炉炉皆炸的原因，那为什么那时候还能炼出以假乱真的丹药？”
封曦没有回答，只道：“跟我来。”
他们离开了这处山谷，一直往腹地去，随着越来越接近山腹，空气的湿度也越来越高，有种粘之即腻的触感，但同时又非常的阴冷，大片大片的宽叶乔木遮蔽了天空，日光照耀不进，显得更加阴森森，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要不是前面的封曦走得稳稳当当，仿佛溜达自家的后花园一般没有任何迟疑，暮云昭怎么也不敢再往里面走，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将小凤凰抱在了怀里，勉强有个安全感。
两个小时之后，他们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一个更加凹陷地方，成聚宝盆的模样，下方沼泽冒着黑漆漆的气泡不断上涌，水腥气加土腥气浓重，暮云昭一走近就想远离，感觉所有的温度在无形之中被吸走了。
“这是哪儿？”他抚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问。
封曦道：“养尸地。”
顾名思义，暮云昭理解之后，面露震惊，“尸体？”
“嗯。”
蓝星作为后宇宙时代的初等文明，还没听说过尸体还有用处，便问：“养尸体干什么？”
“炼制傀儡，化僵驱使之用，或者凝聚怨气，喂养毒虫诡物。人是众生之长，躯体承载灵智，本就有诸多神奇之处。”
暮云昭面露茫然。
封曦不愿多谈，只道：“已经过了亿年，阴气再重的尸体也已经腐化，新死的不成气候，你不用怕。”
似乎什么都在这位嘴里显得轻飘飘的，哪怕血咒加身，修为不足原来的万分之一，却照样自信从容，让一旁的少年不由自主地缓和了紧张的心情。
他大着胆子打量周围。
“咦，帝君，沼泽边上还长着奇怪的东西，上面蓝色的一点一点是……花？”一丛丛的，很小，花枝黑褐，与沼泽融为一体，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封曦颔首，“这叫隐幽花，有隐蔽阴邪之气的作用。”
暮云昭似懂非懂，“如此神奇，那么照您的意思是，如果把这花一同放心丹炉炼制，是可以隔绝魔气干扰，然后顺利成功地炼制出丹药？”
封曦眼底露出一丝赞赏，“嗯。”
“可您怎么知道？”
“机缘巧合罢了。”
久远的记忆慢慢浮现，说来也巧，封曦极少离开昆吾，可若是某天他下了山，入了世，必然是腰间那只聒噪的灵耐不住寂寞穷出幺蛾子，闹得他头疼才遂了其心愿。
凡间修真者众多，各大门派之间时常有盛会举行，有底蕴的大门派甚至会请星恒宫仙人前往观礼。
那回他们经过一座小城，正好城主独女娶新招赘，宴请附近的门派修士，贵人新客共同观礼，弄得排场极大，附近的修真者皆前往参加。
封曦对此并无任何兴趣，但架不住他腰间的灵想凑热闹，所以絮絮叨叨，逼逼赖赖，撒泼打滚，持续两天两夜用难以抵挡的噪音，终于迫使他抬脚迈入了城主府，还送上了一件上品法器作为贺礼，成为了座上宾。
新娘子好不好看，新郎英不英俊，城主府里有什么阴私，封曦现在统统都忘了，至于现在还记得这件事，是因为最后那场婚礼变成了灵堂，满座宾客接二连三化为了僵儡，新郎当场杀死新娘，血溅三尺，将她活生生地炼制成了人傀之后，生撕了自己的父亲。同时，淋漓的鲜血激活了城主府下方的聚阴阵，将整座城主府转为了森森鬼府。
小城主的贵宾，修为最高不过金丹，所谓元婴老祖轻易不露面，是以，当茶汤被加入了阴狠之物，阻挡了灵力运转，那么满座宾客就成了待杀的羔羊，怒骂请求哀嚎轮遍，无法逃脱之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将喜袍换成丧服的新郎，执起三炷香与众牌位前行哀悼之礼。
封曦隐约记得那新郎是来报城主灭族夺宝之仇的，但复仇的手段太过残忍，殃及了无辜，差点将这一城沦为鬼城。
也是这位运气不好，碰到了帝君大人，于是一切魑魅魍魉在他的一剑之下，皆无处遁形，烟消云散。
此事不大，但帝君出现在小城中却是个大事，主城听闻，立刻派修士前来善后，连同星恒宫弟子也接到调令觐见帝君。
这事如何处置，封曦并没有置喙，但是有一点他很在意，那聚阴阵虽然隐蔽，却连他都没有感应到，这实在颇为蹊跷。
封曦说：“一般修诡道之人更喜用庇阴石，只是庇阴石效用有限，无法逃过高阶修士的感知。所以我留了下来，事后拷问新郎，便发现了这隐幽花，此花并不为人所知，星恒宫中亦无记载，仿若不是此间之物。只是再如何搜魂夺魄，都无法从新郎口中得知来历，便只能作罢。”
暮云昭恍然，“看来这花不仅有隔绝阴气的作用，还可以隐藏魔气。”
封曦点头，“我将隐幽花之事告知玄女，命她彻查。她乃丹仙，最擅长分辨药草，知道这花有巨大隐患，便下了星恒令，命天下修士见之即毁，后来我再未听说有此花的消息。只是过了百年，偶然间我发现她的丹房内依旧有几株隐幽花，那时候没多想，只当她在研究其药性，但如今想来，她这是监守自盗，拿这花入丹，以藏魔种。”
封曦的目光扫过这一片隐幽花，带着愠怒和对自己识人不轻的可笑道：“众所皆知，魔气惧火，烧之去邪，更何况是丹炉里的真火，是以无人想过这些丹药会包藏祸心，断送了所有人的性命。”
暮云昭道：“但这些都是您的猜测而已。”
没错，于是封曦抬手挥出一剑，接着束袖一收，这些开在沼泽边的蓝色花朵便尽数归于他之手，他看着这些不太起眼的花，眼神冰冷，“回去一炼便知。”
第37章 火烧山谷
暮云昭和小凤凰蹲在密室一旁，等着封曦炼丹。
连续三天的挥剑，又追赶着封曦进了山，去了腹地，暮云昭精神已经非常紧绷，这一松懈，疲倦感袭来，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等他迷迷糊糊地醒来，见周围依旧悄无声息，便扯了一下旁边的小凤凰一把，低声问：“宝贝儿，炸了没？”
小凤凰用同样的音量回答：“没有哦，距离最长的炸炉时间已经过去2个小时了！主人，您这一觉睡了10个小时呢。”
暮云昭微微一愣，这么久？
他的目光立刻望向了密室中央守着最后一只丹炉的封曦，只见白衣男子盘坐于地，敛眉垂目，犹自入定。
忽然，炉中之火一暗，封曦顿时睁开眼睛，接着长袖一挥，彻底熄了火，接着一股奇异的香味从那丹炉孔中逸散出来，暮云昭吸了吸鼻子，顿时精神一振。
封曦起身，打开炉盖，一阵青火白烟袅袅升起，炉口出现一层清润光膜，一直到烟气散去才消失。
不等封曦动作，一人一鸡就蹭蹭蹭移到了炉前，睁着一个比一个圆溜的眼睛使劲往里面瞧。
“哇哦，好漂亮，像珍珠一样！又大又圆！”小凤凰惊叹了一声。
“而且好香啊，看着就特别好吃。”这跟之前炼出来的毒药完全两码事！被营养液折磨了一个多月的暮云昭又是一个深呼吸，神情不免有些陶醉。
封曦见这俩扒着炉口，双眼放光，一副嗷嗷待哺就差流口水的模样，心下觉得滑稽，难得玩笑道：“吃吗？每人一颗，管够。”
“吃……”暮云昭下意识地要点头，然而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摇头，神情不免幽怨道，“我还不想死啊，大人。”
封曦勾了勾唇，没有勉强。
暮云昭把目光重新落回丹炉里面的白润发亮的圆珠，惊叹道：“这就是固元丹吗？”
封曦捏了一颗放在眼前，用挑剔的眼光看，这丹药依旧完美无缺，心下满意，“嗯，品相尚可。”
就说，虽然他不是丹修，但堂堂剑仙炼个低级丹药还不是手到擒来，怎么会接二连三地炸炉？
然而话音刚落，那圆润剔透犹如玉珠的固元丹忽然表面出现了裂纹，顷刻间爬满了周身，接着砰一声碎裂成渣，从封曦的指尖簌簌落下，灵药香溢满了整个密室。
暮云昭不明所以，忙道：“大人，您小心点，别用力捏……”
可他话说了一半，炉内接二连三响起了砰砰声，只听到小凤凰叫起来，“啊啊，这里怎么也都炸成粉了，不是成功了吗……”
一只手一把捂住小凤凰的鸟喙，将后面火上浇油的的尖叫声掐灭。
暮云昭抬头偷偷看封曦，只见成竹在胸的帝君大人正望着丹炉内的丹药碎渣，目光死寂，那一黑一白的脸色，非常之不友善。
室内温度陡然下降了八度，暮云昭生怕这位一个恼羞成怒，把他俩都灭了。
但已经排除了成因，结果还炸……暮云昭和小凤凰彼此对视一眼，纷纷低头，不约而同地得出同一个解释，大概帝君大人天生跟丹药犯冲吧！
有点想笑怎么办？
小凤凰抬起翅膀，非常贴心地摁在主人的嘴上，将他的笑声死死地关住。
冰冷地目光从他俩身上扫过，只听到低低的“哼”了一声，很有风度的帝君大人最终维持不住甩袖走了。
*
封曦炼固元丹的初衷本就是为了给暮云昭强身健体之用，顺便让他感受灵力在体内流转的过程，尽早找到法门，以便引气入体。
既然这里的草药皆无法炼丹，就无需再继续逗留于浮元城内。
不过在此之前……
无声无息的炽红地火点燃了山谷，很快便席卷了一大片。
这些长势极好，在灵雨滋润下生灵的草药快速地翻卷发黄，连同那片沼泽边开满的隐幽花都烧成了灰烬。
灰黑雾气自火焰中弥漫，浮在上空，暮云昭似乎在里面看见了无数扭曲而狰狞的人影，他们仿佛身在炼狱，灵魂不断被灼烧，痛苦煎熬，只能冲着他凄厉地尖叫，绝望着朝他伸出恳求的手……恍惚中，他不禁往前了一步。
忽然，一只修长的手掌遮挡在他的眼前，接着低沉的声音传来，“凝神，勿看。”
暮云昭眨了眨眼睛，小扇子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剐蹭着封曦的手心，他说：“我好像见到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