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少年扎着的长蝎辫凌乱散开,他面朝下地趴着,不仅蛇尾被打了玉钉,双腕、肩胛也被四根长钉钉在地上。
    不见天日的石室中,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脚步。
    被玉钉固定着肩胛,即便是抬头这样的动作,丹尹都很难做出。
    他嗅到了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这是他自己身上常年有的味道,丹尹对此十分熟悉。
    黏稠的血滴声随着脚步一路朝他靠近。
    有人坐在了他前方的石椅上,丹尹视线内,只能看见一双沾满血污的藏青锦靴,和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剑。
    “要处理的东西太多,一时倒忘了你。”冷冽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丹尹嬉笑着叹气,“看来今天我是逃不过去了。”
    男人漠然道,“我还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她也不会。”
    丹尹偏头,“它也不会?你是说蛇王还是芍姐姐。”
    沈枋庭道,“都可以。”
    “才不是,”丹尹反驳,“芍姐姐很在乎我。不然,你也不会那么嫉妒我手上的戒指了。”
    沈枋庭敛眸,一边调息一边思考如何处理丹尹。
    他从白烛身体里弹出后,没有等到茯芍,却等来了这一头邪妖。
    沈枋庭有意为之下,丹尹看不出他的真实水平。
    他握着爪刀俯冲刺下时,还颇为从容地提醒沈枋庭:“真不知道你一个金丹是怎样把芍姐姐惹到生气的。她和我做了交易,可以用你的头换她一截尾巴——抱歉了沈大公子,我真的很想要那截尾巴。”
    黏腻的石地上,少年恶劣地笑着,沈枋庭调息结束,杵剑而起。
    “都趴在地上了,还敢狂言挑衅……你们这些妖畜真是狂妄得让人恶心。”
    丹尹无甚所谓道,“蛇本来就是趴在地上的。”
    话音即落,那把森冷的血剑压在了丹尹后颈,剑尖刺破了他的皮肤,顿有蛇血冒出。
    阴冷凛冽的杀气压在了丹尹身上,他瞳孔骤缩,不为死亡的恐惧,而为这份杀气竟然和四千年时的蛇王不相上下,甚至更胜一筹……
    沈枋庭,分明不过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怎么会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实力。
    “我不会杀你,但也奉劝你一句——”剑尖下压,碾开更大的口子,榨出更多的血色,男人俊朗的脸上一片冷寂。
    “安生些。”
    长剑圆扫,暗红色的剑气震开玉钉。
    打入丹尹体内的九根玉钉齐齐飞出,排列有序地收回沈枋庭储物器内。
    他转身离开,身后留下两列血色的脚印。
    他没有杀丹尹,茯芍特地凝戒给丹尹,若是丹尹死在他手上,她必恨他入骨,也必更亲近陌奚。
    没有必要为了一条无关紧要的小妖惹她伤心。
    在陌奚的地盘上,沈枋庭很难带走茯芍。
    眼下要做的,是打扫好家里,等待茯芍恢复记忆。
    凌熔秘境和蛇宫那次见面,沈枋庭都察觉到茯芍已有记忆苏醒的征兆,但他也不打算一昧守株待兔。
    若打扫好家里后,茯芍还没有觉醒,届时便由他帮助茯芍回想起从前的一切。
    目下——沈枋庭深吸一气,抬眸望向前方的高山。
    “师兄!”有两名青衣弟子地朝他跑来,面色惶恐,惊惧难掩,“师兄您去哪了!门里出事了!”
    换了一身新衣的沈枋庭稳住二人,道,“别急,慢慢说。”
    “昨天夜里,有邪修闯入翠霜峰,将翠霜峰……”说话的小弟子面色一白,回想起看见的惨景,倏地扭头呕吐了出来。
    另一人情况稍好些,可也打着哆嗦,双眼红肿,“翠霜峰所有内门弟子全部殒命,峰主三长老也不幸罹难。”
    “其他峰呢?”沈枋庭拧眉问道,“这么大动静,其他峰为何不出手援助?”
    “不知道,其他峰没有一个人察觉!天亮之后才发现的!”
    沈枋庭面色凝重,“走,随我回去。”
    他御剑前行,琮泷门内已是人心惶惶,门主联合诸位峰主镇压了动乱,维持了秩序,但弟子们的面色都极其难看。
    试想,在上三宗门内、在全宗数千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有邪修潜入,一晚便杀死了上百名同门——这事任谁都没法安堵如常。
    “大师兄!”“大师兄回来了!”
    上山的路上增加了许多守卫弟子,见了沈枋庭,年轻一辈的修士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用求救的眼神看向他。
    沈枋庭面不改色地从中穿过,迈入琮泷门的正门时,有内门弟子跑来,见了他立刻道,“大师兄,门主与长老们都在翠霜峰,让你也赶快过去。”
    “翠霜峰!”旁边的小弟子没有忍住惊呼,这一声失真的低叫如细针一般插入了琮泷门内,将众人强压着的恐惧又激发了出来。
    沈枋庭对着传唤自己的弟子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接着转身面向其他后辈。
    “大家勿惊,门主和诸位长老皆在门内,就算真的有什么邪修邪妖,若敢再来,绝逃不出门主和诸位长老之手。”
    “大师兄,”旁边的小弟子惴惴不安地发问:“三长老已是化神期的修为,浮清仙尊更是突破了合体期。天下果真有谁能避开门主和一众长老的耳目,消无声息地屠尽百名修士么?”
    他的不安情绪迅速传染开去,其余弟子也围了上来询问:“是啊大师兄,仙盟榜上有这样厉害的人吗?”
    “不是人,难道是妖?”
    沈枋庭摇头,“不会是妖。琮泷门是什么地方,有历代长老留下的护门结界在,就算是四千年的大妖潜入也难免会触发警报。”
    “大师兄也觉得是人为?”
    沈枋庭目光微移,喃喃自语:“可是什么样的人能避开琮泷门上下所有哨岗,悄无声息地屠尽翠霜峰呢……”
    这话如石子落湖,在众人心中激起了千层浪。
    一时间,诸弟子们本就难看的脸色变得更加青白。
    “大师兄是说,我们之中有、有叛徒?”
    沈枋庭面色沉重地摇头,“不,这等水平的大能哪里需要做什么细作叛徒。除非是修炼了邪法,走火入魔,以至于到了失控的地步。”
    他说罢,叹了一气,“各位师弟师妹,切勿离岗,我先去翠霜峰探查情况。抓到罪魁祸首之前,大家结伴而行,万务小心。”
    沈枋庭走了,留下的恐惧却越发浓重。
    翠霜峰是十八座仙峰里最偏远的一座,门内弟子都找寻困难,外人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精准无误地破开翠霜峰的上山阵法,同时还避开所有仙峰的岗哨。
    可就算是内鬼,琮泷门上下又有几个人能消无声息地屠尽一整座仙峰?
    要知道,琮泷门门主和一众长老的修为可都在化神上下,最差的也是元婴末期,最高的浮清仙尊更是世间少有的合体期修士……
    想到这里,众弟子面色一白,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沈枋庭离开的方向。
    是了,整个琮泷门之中,唯有浮清仙尊一人到达了合体期,境界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但浮清仙尊绝不会是叛徒,他德高望重,威名权力都胜过门主,琮泷门已是他的掌中之物,他没有背叛的必要。
    「除非是修炼了邪法,走火入魔,以至于到了失控的地步」
    沈枋庭的话回响在一众弟子脑海当中。
    短短几天,恐惧和流言如瘟疫一般在琮泷门内传播开来,众人皆言:浮清的修为是靠血祭活人得来的,而今邪气催体,已控制不住心中杀念了。
    呛——!
    激烈的碎瓷声从门内传出,把守门的小弟子吓得一个激灵。
    昶朔峰的主殿内响起了中年男子的低喝,“他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惹得流言四起,却要把所有事情往我头上推……笑话!这个时候我抓凶犯还来不及,哪有工夫玩这些风波权术!”
    琮泷门门主气得双手负后,在殿内烦躁地来回踱步。
    “师尊息怒。”他的大弟子用清洁术去掉了地上的碎瓷,接着快步走到门主身边,传音给他,“您这样说,传出去了又要叫浮清仙尊误会。”
    熟料这话不仅没有平息门主的怒气,反而成了火上浇油。
    “他误会!他误会啊!反正他已经要把我这个门主革了!正好我也不用头疼凶犯是谁了!”
    “师尊!”大弟子无奈,暂且软下言语,好生劝慰道,“弟子知道您心里不痛快,今日议事,浮清是过火了点。他素日威名赫赫,突然一下子被全宗弟子‘另眼相看’,心中恼火也是正常的,未必就是针对您。”
    “他还不是针对我?”门主气笑了,“十八位长老,三个副门主,他就指着我一人说事,说什么门内人心惶惶,七日之内抓不到凶犯就要开长老会,判决门主是否失职——他有本事,他怎么还没抓到凶犯呢!”
    “正因他抓不到,所以才想着推出个顶罪的嘛。”大弟子道,“这么大的事,门内弟子害怕,外面的其他宗族还有仙盟也要我们给个交代啊。”
    “好好好,交代!”门主甩袖,“但我告诉你,他是曹操,我可不是王垕!想借我的头以安军心,做梦!”
    “师尊,事已至此争吵无用,总得拿出个解决之法。”大弟子沉吟道,“浮清仙尊能把您当作王垕,您何不也找个王垕?”
    “你是说,我也找个替死鬼?”门主想了想,还是摇头,“不妥不妥,这是琮泷门发生的事,门主就我一个人,我还能往哪儿推。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门主眯眸,“除非我真的找到了凶犯。”
    “您去哪儿找呢?”
    门主抬眸,目光锐利地看向自己的大弟子,“你说呢?凶犯是谁,琮泷门上下八千弟子不早就知道了么。”
    大弟子倒吸了一口凉气,“师尊,三思啊!别人就算了,仙尊可是琮泷门的门面,正因有他这样的合体期大能在,我琮泷门才能跻身上三宗之列。”
    “我这个门主都当不下去了,还管琮泷门排行老几?”门主传音给他,“你跟我的时间最长,你自己说说,自我上任门主以来,对浮清如何?”
    “我是处处敬重他,把他当做自己的师父孝顺,可他呢?他有把我放在眼里么?仗着实力高超,越俎代庖的事情他做了几回,有他在,我这个门主和傀儡有何差异!”
    “浮清仙尊是六代元老,又是合体期巨擘,树大根深,谈何容易。不妥不妥!”
    门主怒道,“他是你师父还是我是!连你都这么向着他,可见我委实窝囊!”
    弟子扶额,“就是因为您是我师父,我才要劝您。再说他座下弟子中家世显赫者不计其数,别说是浮清了,您就连他的弟子沈枋庭都斗不过啊。”
    “沈枋庭……”门主捻须,“对了,浮清素来清高,不管庶务,也不屑授课传道,他的一切都是沈枋庭打理的。座下的那些弟子,说得好听是他的徒弟,实际上还不都是沈枋庭在带。若沈枋庭能反……”
    “不可能。”大弟子无情地打断他,“沈枋庭最是尊师重道,我反您,他都不可能反浮清。”
    “权利二字,我就不信他能一点儿都不动心。”门主挥袖,“去,你把沈枋庭给我叫来。”
    大弟子只觉得自己师父是被逼得病急乱投医了,连这种荒唐事都想得出。
    他一再坚持,身为弟子也只能去将沈枋庭请来。
    兹事体大,他送沈枋庭入门后,亲自在外守候,不让任何人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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