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节
因为赶时间,姚少尹没有跟她说多少案件的细节,但在见到小东江那瞬间,徐静心里就冒出了一个想法——
江三娘,只怕是投河自尽的。
但如果当真只是单纯的自尽,姚少尹他们也没必要火急火燎地找她过去。
这个案子,定是多多少少有着一些隐情。
第328章 心思也是忒敏锐了(二更)
很快,马车就停在了一处清静的地方,这里靠近西京东边,离最繁华的码头处有一段距离,因此这里只有零零落落几个商铺,还都因为接近年关,那些商铺早已是关门了。
江边有一个小型码头,这样的码头,小东江每隔一段距离都会有,是给一些小的船只上客下客或运载货物用的,江边还修了一段带护栏的阶梯,供人踩着阶梯下去。
此时,这个小型码头旁边围满了人,除了西京府衙的人,还有好些穿着富贵脸色沉重的男男女女,这些人徐静在先前参加的宴席上大部分都见过,他们都是江家的人。
这些江家人此时都围在那个小型码头旁边的一块空地旁,一个凄凉的女声正从人群里传出,“傻女儿,你怎么这么傻啊!阿娘知道上一段婚事你受了不少打击,但那都已是过去了啊!你还年轻,还是我们江家的女儿,以后想嫁什么好人家不行?便是你不想嫁了,阿爹阿娘也愿意养你一辈子啊!你明明、明明答应了阿娘,会努力过好自己的生活,不再想过去那些事情的!你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抛下阿娘去了!”
徐静下了马车,姚少尹走到她身旁叹气道:“江三娘的尸体……就在那边,如徐娘子所见,她应是今早投河自尽的。
昨天傍晚,江三娘突然瞒着所有人一个人离府,江家的人找了她一夜都没找到人。今天早上辰时(七点)左右,有人在这里附近发现了一辆空的马车,马车上……有江三娘写下的一封遗书和一件斗篷,那人察觉到不对劲,立刻来报了案,没过多久,我们和江家的人就从河里捞出了江三娘的尸体……”
徐静眉头微蹙,“确定那是江三娘的遗书?”
姚少尹点了点头,“江家人亲自确认过的,那封遗书不仅字迹跟江三娘的一模一样,连行文间一些微小的习惯也保留了下来,上头,还发现了一两处被打湿过的地方,应是写信的人一边写一边在掉眼泪,应该……不太可能有假。”
如果是假的,那个人得花了多大的功夫,才能伪造得这般像。
毕竟字迹好摹仿,行文习惯和感情却是不好模仿的。
徐静又问:“那辆马车呢?可有什么线索?”
姚少尹摇了摇头,“那是辆再普通不过的马车,因为这里人烟稀少,我们甚至连那辆马车是什么时候来到这边的都不知道。
但可以肯定的是,这辆马车是今早才来到这里的,我们今早询问了住在这附近的百姓,找到了几个昨晚经过了这里的人,其中有一个郎君说,他回家的时候都快到宵禁了,但他那时候没见到这附近有这么一辆马车。
宵禁期间,这辆马车也不可能来到这里,它只有可能是在宵禁解除后的卯时(凌晨五点)到被发现时的辰时之间来到这里的。”
顿了顿,他又道:“而且,因为地上还残留着昨天早上下的雪,雪地上有一串从马车那边通往河边的脚印,那个脚印经过对比,就是江三娘的。
除了江三娘的,江边再没有旁的通往那个码头的脚印。”
竟是连脚印,都只有江妍夏一个人的!
这听起来,就是江妍夏自己一个人驾驶马车来到这里,然后跳河自尽啊。
她的眉头不禁蹙得更紧了,道:“你们唤我过来,是想让我看看江三娘的死是否另有蹊跷罢?我想先看看江三娘的尸体。”
姚少尹立刻道:“可以,我带徐娘子过去。”
说着,便领着徐静往不远处的人群走去。
江少白此时正站在人群外围,脸色晦暗不明,姚少尹先走过去给他行了个礼,“江兆尹,徐娘子来了,她说想看看江三娘的尸体。”
姚少尹没有特意压低音量,他这话一出,不远处的江家人纷纷转头看向徐静。
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圆脸浓眉、富态尽显的男子,他看向徐静,一双带着几分暗沉的眸子微动,沉声道:“少白,这就是徐娘子?”
江少白转向那男子,脸上带着一丝恭敬,道:“是,大兄,徐娘子在刑狱之事上颇有心得,她的事迹,大兄想必也没少耳闻。是我请徐娘子过来,看看妍夏的死……是否另有蹊跷。”
看来,那男子便是江家如今的家主——邢国公江少闫了。
也就是江妍夏的亲生父亲。
邢国公看了徐静一会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主动让到了一旁去,道:“劳烦徐娘子了,若妍夏……当真是被歹人所害,我们江家定是要为妍夏讨回一个公道。”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让到了一边去,给徐静空出了一条路来。
徐静这才看清了躺在地上的江妍夏,却见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翠绿色对襟襦裙,双手交叠置于小腹上,若不是她那惨白的脸色,和毫无生气的表情,真的就仿佛只是睡觉了一般。
她旁边,一个身材微丰穿着紫衣的中年妇人在无法抑制地嚎哭着,她身旁,还蹲着一个身穿月色白窄袖袍服的年轻男子,在徐静走过去的时候,那男子微微抬起一双带着几分魅惑的狐狸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竟是先前和徐静有过几面之缘的江二郎——江余。
徐静对这个性格古怪还爱多管闲事的男人没什么好感,只是江妍夏是他嫡亲的阿姐,今儿他们家发生了这样一个悲剧,徐静便也暂时把自己的私人感情放到了一边去。
她走过去蹲在江妍夏身旁,首先注意到的是她的口唇、指甲发绀,翻开她的眼皮,能看到她的眼睑和球结膜上有点状出血,这是典型的窒息征象。
而她口鼻间有少量蕈样泡沫,徐静轻轻压了压江妍夏的胸腹,她口鼻间立刻溢出了更多的蕈样泡沫,蕈样泡沫就是大量细小、均匀的白色泡沫,这是只有生前溺死的人才会有的重要特征。
看到这些蕈样泡沫,基本就可以肯定,江妍夏确实是溺死的。
徐静眸色微沉,打开了她的口腔,用一根干净的手帕包住食指在里面掏了掏,再拿出来时,手帕上有明显的泥沙,还掺杂了一些绿色的藻类。
加上她面部、颈部和四肢都有明显的水肿现象,以及身上有受冷水刺激而成的鸡皮状皮肤,徐静最终,抿了抿唇,道:“江三娘确实是在这条河里溺水身亡的。”
根据江妍夏的死亡时间推断,她也不可能是在另一条河里溺死,然后被转移过来的。
邢国公夫人闻言,顿时又忍不住哀哀哭道:“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傻啊!”
江余却紧紧盯着徐静,哑声道:“徐娘子,我阿姐不可能自尽,她不是那般脆弱的女子,前几天,她还与我说,她很怀念小时候和我们一起打年糕的时光,这回过年,她想让家里的小辈也一起试着打年糕。
我相信徐娘子的判断,但徐娘子方才说,我阿姐是在这条河里溺水身亡的,却没有说,我阿姐是自尽的。”
徐静不禁瞥了他一眼。
这家伙心思也是忒敏锐了。
但她这么说,其实更多的只是为了严谨。
她站了起来,道:“确实,只从死因上,无法看出江三娘是自尽身亡还是被歹人所害。姚少尹方才说,雪地上留下了一些脚印,我要去看看那些脚印。”
第329章 徐娘子何不直接问我(一更)
脚印所在的地方很好辨认,因为就在江妍夏的尸体不远处,西京府衙的衙役站成了两排相对而立,显然是在保护中间的某些痕迹,旁边还有个画师正低着头仔细观察地面,认认真真地画着什么。
徐静抬步走了过去,昨天早上下了一场雪,不算大,但还是在地面上积了一层约为两根指节厚的雪。
又因为这个地方没什么人过来,地上的积雪完全没有人清理,基本上就是它最开始的模样。
旁边这一大片的雪地上,早已是被踩了无数的乱七八糟的脚印,惟有衙役护着的那一条路还维持着干净平整,能清晰看到一串直直地走向了码头处的小巧脚印。
不远处有一辆马车,脚印便是从那个地方开始,一路往前,走到码头边,下了阶梯,最后,消失在了微微荡漾的江水边。
那个脚印的大小,看起来确实和江妍夏的脚的大小差不多。
徐静想起方才江妍夏的两只脚上都没有穿鞋,转头想问问姚少尹,却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略显晦暗幽深的狐狸眼。
是江余,他竟是悄无声息地跟着她走过来了!
徐静有些讶异地眨了眨眼,但失态不过一瞬,她很快转移视线,找到了站在江余身旁的姚少尹,道:“江三娘救上来的时候,脚上可就没有鞋了?”
姚少尹点了点头,道:“江三娘昨晚穿的是一双粉绿色绣花的云头履,其中一只鞋应该是掉江里了,另外一只,咱们在江边找到了。”
说着,朝一旁的一个衙役使了个眼色,那个衙役立刻捧着一只小巧秀丽的鞋走了过来,把它递给了徐静。
徐静接过鞋子,蹲下,仔细地对比了一下,大小刚好能对上,鞋底的花纹也是一样的。
如果江三娘是被谋杀的,先不论凶手是如何在雪地上留下这一串江三娘的足迹的,凶手自己便不可能不留下痕迹,雪地不同于硬实的地面,只要有东西在上头经过,就定然会留下痕迹。
即便凶手后面反踩着自己的脚印走了回去,一边走一边整平雪地,雪地上也定然会留下一些不自然的痕迹,毕竟自然形成的雪地并不是完全平整的,想要靠人为去伪造出自然的没被破坏过的雪地,基本不可能。
虽然如今现场除了留下了这疑似江三娘的足迹的一小块地方,其他地方已是被破坏了,但西京府衙的衙役也不是吃素的,他们来到了现场后,定是已经仔细勘察过了现场。
徐静忽地想到了什么,问:“我记得,你们府衙的方捕头不是很擅长足迹分析?”
虽然看起来,这一串足迹妥妥的就是江三娘留下的,至少,是江三娘这双鞋子留下的,但他们到底不是专业的痕迹分析人员,在专业的人眼里,也许能看出更多东西。
姚少尹顿时一脸无奈,“方捕头老家不在西京,先前他为了查案,已是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今年他特意早早地便请了假,动身回老家。
这足迹分析的能力,是方捕头家的独门绝学,咱们府衙里没有第二个人会的。”
谁能想到,他刚走,就发生了这么一起大案子呢。
这就有点麻烦了。
徐静又盯着那足迹看了一会儿,想了想,看向不远处的江家众人,道:“我想问问,微笑杀手这个案子后,江三娘的情绪如何?”
江家众人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显然,自家的娘子曾经嫁给了那般臭名昭著的杀人犯这件事,是他们家里的大忌。
一旁的江余突然意味不明地看了徐静一眼,淡声道:“我就在这边,徐娘子何不直接问我?”
徐静眉角微跳,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我这个问题,问的是所有的江家人,江二郎若清楚答案,直接说便是。”
江余静默片刻,暗叹一口气,沉声道:“刚从江家回来的时候,阿姐的情绪确实十分低沉,我是不太懂,那样一个男人,何至于让她的情绪消沉至此?”
“二兄,你至今还没娶妻,自是不懂了!”
江家人里头一个穿着娇俏的鹅黄色披风、一张脸圆润白净、双眼红通通的小娘子突然大声道:“便是……便是那个人再不堪,那也是三姐曾经的夫君!三姐嫁去淮阴侯府那三年,纵使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那混蛋对三姐是真的好,三姐哪里知道,那三年多的柔情蜜意、小意温柔都不过是那混蛋的伪装!乍然知道了这一切,哪个女子能受得了?何况、何况……”
她突然吞吞吐吐的,一脸欲言又止。
徐静紧盯着她,道:“何况什么?”
小姑娘的脸色越发纠结痛苦,一旁一个风韵典雅五官大气的妇人突然走上前,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叹息着道:“我是妍夏的嫂嫂,虽说……妍夏已是去了,但接下来的事情,涉及到妍夏的私密,我希望单独与徐夫人说。”
江家唯一能称得上是江三娘的嫂嫂的,也就只有邢国公世子、也就是江大郎的夫人周氏了。
徐静心里已是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心情复杂地看了周氏一眼,点了点头道:“好。”
周氏带着徐静走到了一边去,脸色哀戚道:“我们家妍夏是个苦命的孩子,我先前曾听妍夏说,徐夫人救过她一命,帮她拆穿了淮阴侯府先前那个华娘子想要杀死她的阴谋,既然如此,徐夫人应该对妍夏在淮阴侯府的处境有一定的了解才对。
妍夏嫁了过去三年有多,一直……没有子嗣,淮阴侯府那群人只是不敢说,实则对妍夏这一点很不满,妍夏也一直很在意自己的肚子没动静的事,没有一天不希望能尽快怀上孩子。
却没想到,她心心念念的孩子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那杀人魔的真面目被拆穿后,来了……”
饶是已经有了预感,徐静的心还是猛地一沉,道:“原来是这样,江三娘的心情定是很沉痛……”
“何止沉痛啊,那样一个杀人狂魔的孩子,定是万万不能留的,然而那到底是妍夏自己盼了那么久的亲骨肉,何况那时候,妍夏心底里对那混账还是有情的……那段时间,妍夏十分痛苦,还与我们说过,是不是她上辈子做了太多孽,这辈子才遭遇了那么多苦难。”
周氏忍不住眼角微湿,掏出手帕擦了擦眼角道:“我们那时候,压根不敢劝她把孩子打掉,甚至已是做好了,妍夏不愿意打掉孩子的准备。
反正只是一个孩子,我们江家也不是养不起,只是这个孩子有这样一个爹,一出生定然就要被人戳脊梁骨,妍夏以后带着这样一个孩子,不管要不要再嫁,生活也定会比以前艰难许多,何况谁知道,他会不会继承他爹那恶鬼般的性子……
后来,妍夏还是想通了,主动要求把孩子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