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与仙人扫落花 第7节
“不。”江顾看着他快要探出去的半边身子,伸手勾住了他的后脖领将人勾了回来,冷声道:“再乱动就丢你出去喂鱼。”
卫风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乖乖躲到了他身后,只是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透明的丝线悄无声息地勾缠住了江顾中指的黑戒,很快那缕丝线像是溶进了水里再也没了痕迹,而江顾本人丝毫没有察觉。
做完这一切的卫风轻轻勾了勾嘴角,见江顾神色凝重,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只见那红发鲛人身后跟着密密麻麻无数条鲛人,健硕高大的雄性,娇小俏丽的雌性,头发花白的老鲛,嗷嗷待哺的小鲛人,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而他们的姿势都同那红发鲛人一样,眼前蒙着长长的龙绡,仰着头蜷屈着右手,有的甚至在流泪,沙路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夜明珠。
“他们肯定是要去那边的广场。”卫风小声道:“我方才在幻觉中听那条红发鲛人说,他们族长带回来了几个人类。”
江顾道:“鲛人湾早就没了活物,它们只是死去的鲛人留下的怨念,不要看他们的眼瞳,不然就会被同化成——”
“跟他们一样的鲛、鲛人?”卫风发着抖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江顾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了身。
卫风那身破破烂烂的红衣早就不翼而飞,头黑发变成了卷曲的银蓝色,披散在赤裸白皙的上半身,而他的双腿则变成了鲛人的鱼尾,上面布满了细细密密和头发同色的鳞片,可能是因为年纪尚小,鲛人嘴边锋利的牙齿只露出了小小一点,好像是凸出来的虎牙,几近透明的柔软龙绡落在鼻梁前,遮挡住了那双惊惶的眼睛。
“前辈,我、我好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尾巴。”卫风欲哭无泪地往门口移动,两只锋利的爪子死死扒住窗框,“前辈救命!我不要变成鱼!”
两颗小小圆圆的夜明珠顺着他的脸颊滑了下来,咕噜噜滚到了江顾脚边。
“……”江顾感觉自己这辈子的耐心都要被这小鬼耗干,不耐烦地抓住了他漂浮起来的鱼尾往自己身边一拖,粗暴地往他背后贴了张定身符。
卫风只觉得后背像是被人拿锤子狠狠砸了一下,整条鲛晃了晃吐了口血,发现自己只有脑袋可以动,方才被江顾捏的鱼尾传来了酥酥麻麻的异样,之前那种钻心的痒意再次从丹田中迸发出来,他冲江顾龇了龇嘴边那两颗不甚锋利的小牙。
结果被转头的江顾看了个正着。
卫风嚣张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假装去甩那条蒙住了眼睛的龙绡。
江顾现在十分后悔当初怎么没抽个空先炼了这个麻烦的东西。
“你待在结界里等着。”他没再分给卫风任何多余的眼神,转身就出了结界。
乌拓从他腰间的灵宠空间蹦了出来,小爪子抱住了方才卫风掉的两颗夜明珠。
卫风生气道:“那是我的!”
可惜乌拓才不管他,将两颗莹润发亮的夜明珠藏在了自己的毛毛里,做完这些才吭哧吭哧跟上了江顾。
“这群怨念非常敏感,单纯隐匿身形会被发现的。”乌拓摇身一变,变成了一颗鲛人蛋,“主人,我们变成鲛人的外形,混进去,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江顾一言难尽地看着脚边这颗白黄相见的鲛人蛋,摇身一变化作了个成年雄性鲛人混进了那群鲛人中。
乌拓压低声音喊道:“主人!主人你把我落下了,你抱着我啊!”
“自己滚。”江顾无情道:“雄性鲛人没有抱着蛋的。”
乌拓急得原地跳脚,正准备忍辱负重滚过去,就被一双柔软的手抱了起来。
抱起它的是一条雌性鲛人,浅黄色的长发顺滑的披散下来遮住了上半身,她虽然仰着头,却费力地弯下腰来用下巴蹭了蹭乌拓化成的蛋,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就算听不清楚,乌拓依旧感受到了对方的温柔。
而后它就被这条雌性鲛人抱着进入了队伍之中。
被困在石屋结界中的卫风眼睁睁地看着江顾和乌拓混进鲛人队伍中离开,拼命甩了甩尾巴却依旧动弹不得,他那掩在龙绡后的眼睛转了两圈,反正追魂线已经缠到了江顾的戒指上,他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对方,不管江顾什么目的,他迟迟没杀自己肯定有所图谋,再待下去只会更加危险。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卫风僵在身侧的爪子用力地动了一下,黑长的指甲轻轻颤动,他心中顿时一喜,尝试了数次终于勾到了腰间的小木牌,结界中一阵白光闪过,少年鲛人就凭空消失在了原地。
混在鲛人堆中前行的江顾微微眯起了眼睛。
果然不太老实。
第8章 朝龙秘境(八)
卫风几乎翻烂了储物袋才找到合适的东西把背后那张定身符拽下来。
他还不太适应自己长出来的鱼尾巴,趴在地上去捏耳朵上的通音符,“玄之衍!玄之衍你在吗!?”
通音符另一边传来了阵嘈杂声,紧接着玄之衍压低的声音就传了过来,“祖宗!你回山了?”
“没有,我进了朝龙秘境。”卫风从储物袋里掏出了把高阶回血丹一股脑地塞进了嘴里,高阶丹药在嘴里瞬间化开,让他重新有了力气,“不过碰到了个变态,想拿我当炉鼎。”
“什么!?”玄之衍震惊的声音传了过来,“他疯了吧找你个小炼气当炉鼎!”
卫风顿时不爽,“你什么意思?”
“玄之衍,安静!”有不满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玄之衍顿时压低了声音,“先别管这些了,你从他手底下逃出来了吗?要不要我去救你?”
“不逃出来我怎么跟你传信。”卫风回头看了一眼飘在身后的鱼尾巴,摸了摸腰间的鳞片,结果把自己摸得差点炸开头皮,他清了清嗓子道:“不过我这边碰上了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玄之衍问。
“我下山之前,”卫风神色凝重道:“去藏宝阁拿了点东西。”
通音符上的红光瞬间熄灭,玄之衍那边没了动静,卫风挑了挑眉,片刻后红光又重新亮了起来,玄之衍沉痛的声音再次响起,“你拿了多少?”
“一点儿。”卫风拨弄着被装得鼓鼓囊囊的储物袋,挑了几个看起来没那么贵的讲,“几根蜘蛛丝、一个小锤子——”
他晃了晃手里金色的小铃铛,“还有铃铛什么的。”
“那是九天轮转丝、无极锤和万古销音铃!”玄之衍崩溃道:“宗主的藏宝阁有层层阵法封印,你怎么弄出来的!?”
“这还不简单,等回去我教你。”卫风笑嘻嘻道:“我好像听你师父讲过这破铃铛连大乘期的修士都能困住,化神期的应该也不在话下,你帮我问问亓凤元这铃铛怎么用。”
“我问你大爷!”玄之衍快被气哭了,“卫风,那些都是宗门里压箱底的宝贝,弄坏一星半点咱们都得死,再说你一个小炼气就会知道口诀也用不起来啊!”
“不试试怎么知道?”卫风翻来覆去地看手里的铃铛,“看在那老变态救了我好几次的份上,我勉强留他一命,好之衍,你就帮我问问吧。”
玄之衍默默熄灭了通音符,看着不远处指挥弟子摆阵的亓凤元默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他真是造了八辈子的孽才摊上跟卫风这个畜生当朋友。
卫风还控制不好身体的平衡,保持着鲛尾在上脑袋在下的姿势晃来晃去,费了点力气才把自己塞进了面前的缝隙,从里面咕噜噜冒出了一串细小的水泡。
——
乌泱泱的一众鲛人怨念停留在了广场高台之下。
高台上飘着一个异常高大的鲛人,那条亮银色的鲛尾重重拍在了地上,而在他旁边站着个清瘦的人族修士,细长的眼尾向下耷拉着,下三白眼自带凶光,他的目光逡巡过台下的鲛人,生硬的扯了扯嘴角。
“虽然一些人族残忍地杀害我们的同胞,但是人族中也有友善的修士。”那名亮银色的鲛人拍着中年男子的肩膀笑道:“这位道友在路上救了我的妻子和我尚未出世的孩子,所以我准备举全族之力好好地感谢他!”
高台下的鲛人们发出了麻木的欢呼声,眼前的龙绡漂浮游荡,如同惨死的鬼魂不得安息。
江顾混在鲛人堆中仔细地感受着周围的气息,将目光锁定在了斜前方的一名雄性鲛人身上,尽管对方的外在和鲛人怨念无异,但是那敷衍的动作实在让人难以忽视。
猝不及防,两人对上了目光,也瞬间认出了彼此。
周修远给了他一个挑衅的眼神。
江顾视若无睹,继续在鲛人群中搜寻,却被周修远铺散开来的灵力干扰。
“主人,周修远的修为已经是化神后期,比你高出一个境界,我们要不要先暂避锋芒?”乌拓传音给江顾,声音带着些忧虑。
江顾沉声道:“神鸢鲛鳞可以帮我洗掉一条灵根。”
乌拓愣住,半晌后才讷讷道:“那绝对不能拱手让人。”
修真界的人族修士极为看重资质,除却灵髓丹田识海等条件,最为重要的便是灵根,灵根纯度越高,对天地间的灵气感应便越深,就算不是天灵根这种举世罕见的资质,像金木水火土雷电风之类的单灵根修炼速度也堪称恐怖。
各大宗门和家族中的佼佼者大多都是单灵根,或者少数勤奋刻苦的双灵根,而一旦到了三灵根,修行指路几乎就一眼望到了头,平泽大陆活的修为最高的三灵根也不过是大乘期的修为,至于四灵根和五灵根之流,基本就与成仙路无缘了。
而现在的江顾……是金木火土的四灵根。
所以哪怕他悟性超绝,几乎无时无刻不在修炼,如今也只修炼到了化神中期,而和他同辈的江向云离经叛道荒废了二十余年,因为是天灵根不过短短十年的功夫,便已经是大乘大圆满的境界。
而江顾已经有两年卡在了化神中期迟迟不得寸进,尽管无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但是连乌拓都明白,若是不洗灵根,江顾可能这辈子就只能停留在化神期了。
它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江顾要接这个烫手山芋般的任务了。
江顾将视线停留在了高台上站着的鲛人首领身上,对方那条亮银色的鱼尾看起来有些眼熟。
“……让我们欢迎我的人族好友亓凤元!”
江顾手中的灵力微滞,觉得这名字有点熟悉。
“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子提起过这个名字。”乌拓道:“好像是阳华宗的一位长老。”
但十几年前就是阳华宗牵头带人灭了鲛人湾。
江顾若有所思地看着高台上亓凤元的虚影,神识下沉搜寻起了卫风的位置,片刻过后,他在距离高台不远的礁石丛中找到了人。
透过神识看去,身量颇瘦的鲛人少年正脑袋朝下蜷缩在一处狭窄的缝隙中呼呼大睡,大概是不会用鲛人的腮呼吸,嘴巴张着露出了獠牙,咕噜噜地往外吐着泡泡。
“……”江顾嘴角微微抽搐。
说他蠢,他知道逃跑,甚至自己解开了江顾的定身符,说他聪明,跑也不会跑远点,被怨念同化也不着急,逃命的路上还睡得着觉。
罢了,好歹知道找个缝隙藏起来。
江顾被那一连串的泡泡晃得眼疼,重新给他捏了个匿息的结界,以免在他下手之前就被人捷足先登给弄死了。
正在睡梦中的卫风丝毫没有察觉。
原本同玄之衍通完信之后他是准备离开的,但是看到那条缝隙之后就鬼使神差地钻了进去,丹田和经脉灼热带痒,尾巴和胳膊上的每一片鲛鳞都痒得要命,心脏忽然跳得极快,他一边挠着胳膊和尾巴上的鳞片一边大口大口的喘气,最后还是晕了过去。
江顾对鲛人的习性并不熟悉,是以就算卫风现在的姿势像极了死鱼翻肚皮也没觉得哪里不对。
这离谱的姿势放在卫风身上出奇地合理。
他现在的注意力全放在了那条鲛人首领身上。
“……不过还有几位人类朋友混在我们中间,不如大家将他们找出来一同款待!”鲛人首领脸上的龙绡骤然滑落,露出了那双灰白色的眼瞳,他喉咙中发出了尖锐的嘶鸣,原本安静不动的鲛人们忽然齐齐转过头盯住了江顾和周修远。
江顾和周修远几乎同时暴起冲向了高台上唯一还活着的鲛人。
那鲛人嘶鸣声更高了几分,一名红发鲛人轰然坠地,挡在了他面前。
“带领族人杀了他们!”黑发鲛人并不恋战,语调急促道:“我感受到他的气息了!”
说完灰白色的鱼尾拍起了巨大的水浪,白色泡沫闪过,鲛人转瞬便消失在了原地。
“看来我们这是被请君入瓮了。”周修远看向江顾,“江七,看在我们曾是同窗的份上,这个红头发的就留给你了!”
话音未落,风刃擦着江顾的咽喉在水中划过,江顾抓下眼前的龙绡,丝滑轻薄的缎带陡然变长缠住了周修远的脚腕将人拽了回来,冷笑道:“我还是比较喜欢同你并肩作战。”
红发鲛人黑长的指甲冲着周修远的脑袋就刺了过来,江顾手下并未留情,两人一鲛缠斗在一处,数不清的鲛人怨念纷纷扑了上来,将高台包裹得密不透风。
就算江顾和周修远两个化神期,这些怨念在湖底年岁已久,又吸食了不知多少生灵的怨气,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有元婴期的修为,两个人应付得极为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