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顾翕简直不敢抬头,他怕一抬头,就面对上顾云开什么都看得透的双眼。
    他心虚,愧疚。
    他没有长成顾云开理想的大人,他不够格,他是个失败的残次品。
    而这个残次品,几乎要毁掉另外一个杰作。
    他和顾云开,无声地对峙着,像两个战火熄灭的残旧部队。
    “就算你母亲什么样,那也不是你临摹的样本。你简直就是在走她的路,毁掉自己的人生!”
    顾云开这次站了起来,走到了顾翕的面前。
    “对不起。”
    顾翕道歉。
    “对不起。”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三个字,除此之外,他没办法再说多余的话。
    “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是在对不起你自己。”
    顾云开重重地走开了,客厅里又恢复了寂静,重新剩下了顾翕一个人。
    时针还在不停地走。
    不停地走。
    不停地走。
    他的脉搏和心脏也不停地跳,不停地跳。
    他还活着。
    没有被顾云开赶出家门,也没有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顾云开只是说了他一通,用那些听起来威风堂堂的话语,在他心上划了一刀又一刀,很深刻,也很痛。
    只要他保持沉默,顾云开也不能怎么样。
    一直以来他想象着顾云开也会和顾安月一样,对他实行暴力的那一天,直到今天,那一巴掌落到脸上,顾翕居然有种“瞧,果然有这么一天”的感觉。
    像是等了很久的结局,终于等到了一样。
    但他的心里并没有意料当中的嘲讽,而是另一种不安。
    因为他看到了顾云开眼里的恼怒和失望。
    那不是鄙夷,也不是仇恨。
    而是一种确确实实地疲惫和寂寥。
    顾云开又回来了。
    手里拿着一块毛巾。
    他冷声冷气地说:“拿着。”
    毛巾里面裹着冰袋,顾翕木讷地接过来,并没有敷在脸上。
    他好像连抬手的力气也不够了,整个人像是一具正在消融的肉体。
    “舅舅,你后悔吗?”
    他的心里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但顾云开的脚步再次离去之时,他也没有问出来。
    因为他羞愧,他不敢,他对这样的自己充满了绝望和厌恶,他脑海里出现的顾翕,像一朵恶臭的大丽花,将所有白色的美好的东西都吞噬进去。
    最终变成了一样恶臭的液体。
    第三十三章 镜花水月一场空
    顾翕无法回到那个总是会看见顾安月影子的房间,他更想去外面透透气,他一手按着毛巾,一边走出门,想去院子里吹吹风。
    却不料,一打开门,就看见了站在台阶上的陵愿。
    顾翕眼皮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仿佛是一只抽搐的飞蛾,在遇到火光时,兴奋又恐惧。
    他想说“你怎么没走”
    又想说“你在这里干什么?”
    或是开句玩笑也好。
    但他嗓子仿佛被砂石填满,只剩下一双会转动的眼珠子。
    眼珠子里浸了泉水,流出滚滚的眼泪来。
    他不知道陵愿使了什么咒语,或许是某种开关,一下子打开了他的泪腺。
    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这么做吗?
    他在台阶上,望着台阶下的陵愿。狗崽崽似乎慌了,有些不知所措,想上前,却又犹豫,满腹心事的模样全部倒映在月光皎洁的地上。一地树影横斜,满节的风穿过树林,马路,人群,从他们身边绕过。
    陵愿踌躇不前,是因为他知道顾翕的高傲。
    从前顾翕生病,也是不要别人照顾的,他把一切的嘘寒问暖都当作是一种刻意的同情,那么刚才呢?
    顾云开的一巴掌,会不会打碎了顾翕的骄傲和保护膜呢?
    他不确定,但至少那一巴掌他宁愿是打在自己的脸上,也不想要看到顾翕现在的模样。
    他爱的人,在流泪,可是他却不能径直上前,因为怕触及对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
    他就不应该留在这里。
    可是他根本无法离开,在无法得知顾翕的状况下,他一步也走不卡,就像是在荆棘里前进一样艰难。
    ”陵愿,你哭什么啊?”
    顾翕微笑着,眼泪掉下来,陵愿眼睛里同时落下眼泪。
    好像是两个人在比赛谁更快能哭似的。
    陵愿偏过头,微乎其微地吸了下鼻子,擦掉眼泪,说:”风太大了。“
    顾翕定定地看着他红红的眼眶,说:”你过来,我看看是不是进沙子了。“
    陵愿在原地顿了两秒,最终长腿一迈,跨上了台阶。
    两人的身高差立刻显现出来。
    陵愿也看见了他毛巾掩盖下的红肿的面颊,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心疼和一丝暴戾。
    顾翕踮起脚,凑近了陵愿,装模作样地看了一阵,发现陵愿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瞧。
    轻声说:“闭眼。”
    陵愿听话的闭上眼,展示了一排整齐又浓密的眼睫毛。
    顾翕撅起嘴,在狗崽崽的眼皮上各自亲了一下。
    然后放下脚跟,说:“还难受吗?”
    陵愿脸上表情一秒似乎要垮,但他忍住了,像个男子汉似的,目光沉静又深沉地看着顾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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