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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五·我全都要!

    谢不敏这样大的动作,宋时清当然能察觉出味儿来,侧颈回望,便瞧见了顾瑶。
    “……”宋时清神情不变,维持着盈盈的微笑。
    顾瑶走到二人面前,从腰间取出团扇,装模作样地扇了两下,掐着甜甜的嗓音:“诶呀,见过两位公子。”
    谢不敏耳畔愈红,仍然不肯放下袖子,估计是认为自己这幅模样有碍观瞻,头顶的小卷毛一翘一翘,下一秒就能跑走。
    宋时清语气温和,眼神平淡无波,道:“见过姑娘。”
    顾瑶见他平静的模样,心里微微失望,他应该是没有认出自己吧?唉!顾瑶又有点恼了,怎么这样?我还想看他瞠目结舌的震惊样子呢!
    但她和宋时清来日方长,此时还是对谢不敏更感兴趣。
    顾瑶笑着用团扇撩开了谢不敏的衣袖:“小公子为何这般?莫不是因为妾身的容姿碍眼了?”
    谢不敏被撩开了袖子,惊得后退了一步,随后,满脸通红地抬起蔫蔫的眼眸,眼下一片青黑,黑白分明的眼珠倒映着顾瑶的面容。
    他微微睁大了双目:“你……”
    一阵大风呼啸吹过,乌云顷刻间压顶,光线支离破碎。
    顾瑶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异样感,还不及探查,谢不敏便幽幽转动了眼珠。
    他猛地一眨眼,懊恼地哎了一声!说:“啊!我……我想起来了!……抱歉……!”
    顾瑶皱起眉头:“你想起什么了?”
    谢不敏看着她,眼睫翻飞,颇为羞涩:“是在铸天楼附近交接公务的时候,那个茶楼……我、我见过您的!”
    顾瑶瞳孔俶然一缩,死盯着谢不敏。
    乌云彻底遮蔽了太阳,晴天白日作黑云沉夜,顾瑶感受到刺骨的寒风擦过她的脸颊,身子禁不住轻轻一抖,轰隆雷声炸开,抖落了一瞬的电光。
    眼前所有的人和物仿若凝固,又像是有什么重置了——!
    乌云散去,事物重归眼前——或者说,重置了。
    视线内,谢不敏红透,不肯放下袖子,头顶的小卷毛一翘一翘,下一秒就能跑走。
    宋时清也温和道:“见过姑娘。”
    时间倒退了!
    顾瑶的面容扭曲了一瞬,最后化作一个狰狞的笑容。她自小就在两个世界中穿梭,小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与别人不一样,常常也会闹出些乐子。
    皇后曾经亲手给她做过小裙子,她喜欢得紧,天天穿着,到了永安王的世界,发现裙子没了,哭着闹着要裙子,找了许久。
    最后果然是要到裙子了,却始终不是她想要的那一条。
    还有身下那物,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的;一个世界达成的约定,另一个世界就不做数了;一个世界里很喜欢的人,另一个世界里就找不到了。
    像方才时间倒流的事情,年少时只隐约记得发生过,但知事之后,就很少会有这样的情况出现了——会引起这种变化的,就是出现“不合理”的事情。
    一旦她向别人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别人不信还好,若是信了,时间便会倒退。
    长乐公主和永安王,本身就是两个互不相同的人,水火不融,日月相隔。
    只要出现了界限不明的可能,时间就会倒退到伊始。
    但是——谢不敏他刚刚说出的话根本不对!他根本没有在这个世界见过我,他的记忆怎么就和长乐世界那边串起来了?!
    他到底是什么情况?!
    顾瑶不死心,用团扇戳他:“谢不敏!”
    谢不敏出现了几分钟的恍惚,回神之时,又连着眨了好几下眼,茫然地应:“啊,是。”
    他没有认出自己。
    又变得合理起来了……
    顾瑶不动声色地收回团扇:“冒昧了,你不会怪我的吧?”
    谢不敏在她面前格外害羞,支支吾吾了片刻,宋时清看他一眼,笑着问顾瑶道:“姑娘如何得知谢监事的姓名?”
    顾瑶也笑:“宋大人点的探花郎,我自然是认识的!”
    顾瑶本以为宋时清会问一句“姑娘认识我?”,却不料他莞尔,且但笑不语。
    怎么一个两个那么奇怪……
    顾瑶打算把宋时清容后再议,研究起了这位小探花:“谢不敏?谢郎君?”
    宋时清轻轻摇头,放缓了声线:“莫唤了,谢监事是睡了。”
    只见谢不敏的眼珠子木头雕刻一般地睁着,确实是一动不动的,夸张的黑眼圈也彰显了他的困意,真的是睡着了……?
    倒更像是……更像是因为刚才的时间倒退,恍了神?
    顾瑶笑笑说:“这眼睛还睁着呢。”
    宋时清温和地回答:“他方才还在聊天呢。”
    顾瑶:“……这是,属猫头鹰的?”
    一阵沉默后,顾瑶又问:“这该如何是好呀?”
    她对这个小卷毛还挺有好感的,看他那木头似的模样,也不讨厌。
    总不能丢下不管吧?
    宋时清低笑一声,道:“姑娘若是喜欢看,那边看着,若是着急,自然也可以走。”
    赶我走?
    顾瑶偏不,叛逆道:“你送客来着呢!我挺喜欢他,送他一程也不会怎么样。”
    她唤道:“张先生!你能把这坨给搬上去么?”
    尽管谢不敏降位成了一坨,张先生也还是不咸不淡地将面具朝向谢不敏处一侧,顾瑶总觉得他“看”到了什么。
    张先生懒道:“金贵呢,一两银子。”然后就是一声闷笑。
    此人面戴彩光秘银面具,衣着短褐,本该是个显眼装扮,一路上却没有人朝他频频投来目光,像是将张先生忽略了一般。
    宋时清眼尾一睨,眼部弯出了个笑,若无所觉察:“谢监事,只值一两银子么?”
    顾瑶:“那就算了吧!”
    话音一落,她转身就走,甚至嫌走人不够快,落荒而逃般运起轻功登入山间回廊。
    极速的跳跃中,顾瑶的心情渐渐平复,她停了下来,踩在琉璃瓦上,低下头,慢腾腾地踢了踢砖瓦。
    山与树,林与花,以及不远处修建的社稷塔,尽数被她收入眼底,却是——高处不胜寒呐!
    她有钱有权,却也有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多苦啊!太苦了啊!
    顾瑶心疼死自己了,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一点也不想玩闹,就想要回母后的怀里要抱抱。可是长乐公主可以撒娇,永安王已经不可以了。顾瑶吸了吸鼻子,心里又堵又难受。
    之前长乐公主哭过一次,顾瑶不想又在东宫哭一回,泪水太过软弱且没用了,她一向不喜欢!
    呜呜呜呜娘——
    顾瑶心中微叹,慢慢抬起头。
    张先生脚踩屋梁顶尖,素白短褐贴身,秘银玄武纹熠熠生辉,平添一身诡秘色彩。
    顾瑶自认轻功,方才也没有顾及到张先生,也算是不留余力地前进。
    她没有听到脚步声,便以为张先生没有跟上,不想他一直都在自己身后。
    顾瑶笑道:“张先生好功夫啊,江湖人都是这样的么?”
    张先生没接她的话,悠然道:“心情不好么?”
    顾瑶一愣,随即笑说:“张先生果然能看见啊!”
    张先生:“心中有眼,那便能看见了。”
    顾瑶矮下身子,坐在了房顶上。
    她用手托着腮,望望东宫景观,不远处有几位洒扫的宫女偷闲,转着花手跳舞取乐。
    她学了两下,没转起来,干脆放弃了,蔫巴地长长叹气。
    张先生于是下了结论:“王爷是心情不好啊。”
    顾瑶本不想说,维持一个姿势装深沉,维持得累了,便箕踞而坐,摸扇子上的熊猫。
    “张先生,”顾瑶深沉地说,“当你发现你跟别人不一样的时候,会很孤独么?”
    她好孤独、好没有安全感、好需要被人真真切切地深爱着啊!她除了真爱什么都有了!谁能理解她的可怜啊!
    张先生坐在了她旁边,宽慰道:“什么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顾瑶苦笑一下:“话虽如此。”
    张先生:“福祸相依。”
    顾瑶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福气”的。
    过了一会儿,张先生又道:“若要你选择,你是希望保留自己那点与众不同的,还是泯然众人?”
    顾瑶:“我是想和……”
    她原本想说,她想和别人一样。
    但转念又思及:若她只有一个人生,那应当是做长乐公主,还是当永安王呢?
    她抿了抿嘴,迟疑道:“我……都不想放弃。”
    张先生轻笑一声,笑音淡淡:“人所为及人所念,两两不照面。”他道,“很多时候,人没有选择。”
    顾瑶似懂非懂:“是因为我不能选择自己拥有还是不拥有么?”
    “你选择不了自己是否得到,也选择不了自己是否失去。”
    张先生的语气很淡,他的音色本身不具有辨识度,既清亮,又有几分雌雄莫辨。只是他说这句话时,嗓音略哑,也低沉了许多。
    一腔江湖恩怨情仇,世事无常。
    顾瑶颇为感触:“张先生很有哲理啊……”
    然后她就瞧见张先生的手往琉璃瓦上疯狂蹭,摸一个,琉璃瓦就凭空消失。
    顾瑶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叁确认,确乎是消失了:“张先生?!”
    张先生停下动作,清咳几声:“不是说了嘛,人总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得到,什么时候会失去。”
    顾瑶:“不是,你偷、呸,你抢个砖瓦作甚呢?”
    张先生:“王爷还记得我对你说的系统么?”
    顾瑶想起来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销金窟?”
    张先生点了点头:“原本里面还剩了不少余额。只是刚才一打雷,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一下子就快见底了,只能充点钱进去。”
    还真是销金窟啊!
    顾瑶好奇道:“倘若见了底,又会如何?”
    张先生语焉不详:“自然是,以各种方式让你交钱。”
    顾瑶对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接受得奇快无比,高兴道:“原来你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太好啦!”
    张先生定住,片刻后,道:“王爷,心灵鸡汤一共十文——你不会不给吧?”
    顾瑶哈哈大笑,边笑边说:“我一定会给的,去向府里讨就是了!”
    张先生提醒道:“别把妆弄花了。”
    顾瑶急忙收敛面部表情,唇角却还是止不住地扬起。
    她站起身,抬眼望青天,心情豁然开朗。
    “张先生,你说得对。”
    “世事无常,我也非得强求一番,才算活过一场。”
    绝不能这般稀里糊涂地过下去,起码不能让她的世界像方才那般轻而易举地被更改。
    她什么都不愿意放弃。
    物是,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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